第33章
皇帝背着手,向顏昭華走近兩步,垂着眼簾問她:“我頭上有什麽東西嗎?你為何這樣看着我?”
顏昭華收回目光,轉了下眼珠子,心虛道:“沒、沒什麽。”
她越躲閃,皇帝越好奇,又向她走近一步,欠下身去看着她的臉,道:“說還是不說?”
顏昭華難為情地看他一眼,低低地說:“晚上我再告訴你。”
皇帝一挑眉,也放低了聲音:“那我等着你。”說完,他直起了身子,嘴角挂着笑意。
顏昭華一點都笑不出來,忽然覺得這皇帝傻裏傻氣的,也不知道前一個皇帝有多笨,才會把江山都讓給他。
姀嫔很快回來了,慌慌忙忙地招呼他們坐下,最後坐在皇帝對面,連眼都不敢擡一下。
皇帝對她視若無睹,一心撲在顏昭華身上,變着法兒地讓她夾菜,盛湯。不過,顏昭華有些反常,不僅不言不語地照做了,看他的眼神也愈發奇怪,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
這頓各懷心事的午膳結束後,皇帝來不及細問她,先回了長安宮等呂憲禀事。他前腳剛踏進殿門,就聽見呂憲喊了一聲,待他轉過身時,人已經跪伏在了地上。
“皇上,臣有罪。”呂憲道。
皇帝淡淡掃他一眼,道:“進來再說。”
呂憲跟着他走進殿裏,待他走到桌案後面坐下,立即又跪了下去,道:“臣今日違反規矩,私自去了坤德宮,請皇上治臣死罪。”
皇帝神色如常,靠在椅子裏平靜道:“治不治你死罪,要看你去坤德宮做了什麽。”
呂憲心中有氣,一想到方才見到的皇後,更是恨不得将其碎屍萬段,一雙猩紅的雙目仰視着皇帝,咬牙道:“皇後自诩為真命天子,肆意勾結朝廷重臣,意圖謀反。在坤德宮,她教唆臣背叛皇上,為她馬首是瞻。”
皇帝的臉上依然波瀾不驚,絲毫未感到驚訝,默思片刻後,問道:“她沒有拿什麽事威脅你嗎?”
皇帝這般反應,呂憲始料未及,穩了下心神,沉着道:“沒有。”
皇帝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像是早已預料到了,往前坐了坐,雙肘撐在書桌上,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問道:“你想好了,要是現在不說實話,那朕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将她處理掉了。”
呂憲心頭一凜,愕然地看着皇帝。他當然知道皇帝口中的“她”指的是誰,只是沒想到皇帝這麽快就知道了。他慌了神,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皇帝道:“你也知道,朕當初讓她進宮并非是中意她。如今她成了皇後手裏的棋子,那朕還能怎麽辦呢?”
呂憲的心一下涼了大半,随即磕了一個響頭,向他求情:“臣誓死效忠皇上,但求皇上饒她一命!”
皇帝挑了下眉,漫不經心道:“皇家的臉面,朕還是要顧及的。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兒上,朕饒她不死。明日,你就親自送她去光祿寺剃發修行。”
呂憲連忙磕頭謝恩,臉色凝重道:“皇上,臣有事要奏。”
皇帝翻開一則卷宗,邊看邊說:“你要說的事,是否和皇後的身世有關?”
呂憲擡眼看了他一下,答:“是。”
皇帝道:“說說吧,你姨母都告訴你什麽了?”
“皇上英明,想必已經猜到了。”呂憲道,“姨母臨終前告訴我,說皇後,其實是先皇和慶儀皇貴妃所生。”
皇帝看向他,道:“除了她的遺言,還有證據嗎?”
呂憲看不懂那雙眼睛了,緩緩搖頭,回道:“沒有。”
皇帝平平道:“沒有證據,那就不是事實,只當外面傳的那些話是真的,她才是最有資格坐在龍椅上的人。”
呂憲不解,擰眉道:“皇上,她若真是慶儀皇貴妃所出,那就是大逆不道的存在,怎會是真命天子?”
皇帝輕笑了下,悠悠道“她認為自己是,那就是,她想做什麽,也放任她去做。你只需記住一句話,凡事要講證據。”
呂憲的眉頭舒展了一些,也沉下氣來,道:“是,臣明白了。”
皇帝道:“退下吧。”
“是。”呂憲提起官袍站了起來。
“等等。”皇帝的臉色驟然一變,不再和顏悅色,冷聲道:“以後碰到顏妃,不必行禮,也不許和她說話,記住了嗎?”
呂憲順從道:“記住了。”
當他從長安宮出來,路過祿康宮時,好巧不巧地碰到了顏昭華,本想直接繞開她,卻被她搶先攔住了去路。
顏昭華看他對自己視而不見,負氣道:“呂大人一向最懂禮數,怎麽這會兒看見本宮就要走?”
呂憲連連退後幾步,低頭道:“皇上有旨,不準臣和顏妃娘娘說話,還請娘娘不要為難。”
顏昭華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傻皇帝吃醋了,撇了下嘴,道:“我不為難你,我就是想說,你不用擔心姀妹妹,我會想辦法讓她平安出宮的。”
盡管呂憲已經知道了皇帝的決斷,但聽了她的話,心間還是一暖,擡起頭看着那張清瘦的臉,道:“謝娘娘好意。”
顏昭華沖他一笑,想都沒想就說:“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呂憲晃了下心神,忙說:“臣該走了,娘娘保重。”
話音一落,人已經疾步離開了。顏昭華回頭望了他一眼,輕輕舒了一口氣。
……
晚上,顏昭華獨自抱着琵琶坐在皇帝的寝殿裏,左等右等不見人來,又實在困得厲害,就放下了琵琶,脫鞋上了龍床。
剛一躺下,她發現枕頭有些不對勁,翻身起來掀開一看,下面竟然放了個長長的錦盒。她趴在被子上,拿起盒子晃了晃。正要打開時,皇帝推門進來了。
“別動!”皇帝喊了一聲,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床邊。
顏昭華見他要奪盒子,将盒子抱在懷裏打了個滾,縮在裏面背對着他。
皇帝顧不上脫鞋,直接上床連人帶盒子一把撈了起來,平放在被子上,他剛要伸手去她懷裏拿,顏昭華卻一只手拿着盒子移過了一旁。他索性傾身壓上去,兩只手分別去挾制她的兩只,身下的人瞬間不亂動了。
皇帝低頭看着她,這才察覺到現在的姿勢有多糟糕。
“你還不趕緊起開?”顏昭華已經是滿臉通紅。
皇帝尴尬地“哦”了一聲,拿着盒子慢慢挪了下去。
顏昭華騰地一下坐起來,生氣地看着他:“那盒子裏裝了什麽寶貝?你用得着這麽跟我搶嗎?”
皇帝将盒子藏到背後,支支吾吾道:“就是一個小玩意兒,沒什麽稀奇的。”
顏昭華見他紅了臉,腦海裏突然蹦出許多奇怪的猜測,比如他是不是有什麽奇特的癖好,或者壓抑太久得了某種毛病之類的。她幽怨地看着他,試探問道:“到底是什麽小玩意兒,你居然放在枕頭底下?”
皇帝愣了下,聯想起盒子裏披頭散發的小人,慶幸沒讓她看見,否則自己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顏昭華白他一眼,下床穿鞋,不悅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皇帝幹瞪着眼看她穿好鞋站起來,想說什麽又張不開口,直到人推開他要走,才急忙一把拉住她,說:“今晚別走了。”
顏昭華一僵,清了清嗓子道:“我要是留在這裏,皇後該氣死了。”
皇帝道:“那不正好?你不是說過,想扳倒皇後嗎?”
顏昭華緊接着問:“你舍得嗎?”
皇帝猛地一用力,單手将人箍在懷裏,低頭在她耳邊說:“有什麽舍不得的。”
顏昭華的心裏泛起陣陣漣漪,情不自禁地牽了下嘴角,不過理性很快占回上風,作勢就要掙開他。
皇帝哪肯放過她,頓時箍得更緊了,吓唬她:“你再推脫下去,太後不會讓你好過的。”
橫豎都沒好日子過,顏昭華逐漸放棄了掙紮,拍拍他的手,道:“你松開吧,我不走就是了。”
皇帝将信将疑地松開手,只要她邁出一步,他就跟上一步。
顏昭華轉過身來,被他吓了一跳,無奈又覺得好笑:“我真不走了,你不用跟這麽緊。”
“你的話不可信。”皇帝一臉認真地看着她。
顏昭華語塞,垂下眼簾,不經意間瞄到了他手裏的錦盒,心念一動,重又擡眼對他笑了起來,緊接着主動抱住了他。
這突然的一抱,讓皇帝懵了一瞬,剛要擡起空着的手抱回去,卻發現另一只手上的錦盒被她奪走了。
顏昭華一邊向後退,一邊打開盒子,還沒看清裏面的東西,只見皇帝伸手來搶,她立即轉身,再低頭一看,盒子裏已經空空如也。
皇帝慌裏慌張地将披頭散發的人偶從衣服側領塞了進去,胸前被撐出一個人形,模樣有些滑稽。
顏昭華悻悻地看着他,問道:“你寧肯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也不想讓我知道是什麽嗎?”
皇帝連忙轉過身去,背對着她,紅着臉嘟囔道:“真的沒什麽,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好,”顏昭華瞪着他,“不讓看算了,我走了。”說完,她氣洶洶地轉身,剛走了兩步,皇帝堵在她面前。
他幹脆破罐破摔,從懷裏掏出那個人偶,慢慢遞到她面前,難為情地低下頭,小聲道:“不是什麽小玩意兒,是你。”
顏昭華看看他手心裏□□的小人兒,再看看他,感覺時間、空氣、一切都在凝固,而此刻,她希望就這樣一直凝固下去,千萬不要讓她直面這個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