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顏昭華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吞吞吐吐道:“多謝娘娘關心,家父這幾日應該還好,還好。”
皇後有些不解,問道:“可你這表情不像是還好呀,是不方便說嗎?”
顏昭華撇了下嘴,像下了什麽決心似的,說:“也沒有什麽不方便的。其實,家父稱病不上朝,跟娘娘您也有一點關系。”
皇後稍感詫異,“跟本宮有何關系關?”
顏昭華不說話,看了眼一旁的宮女。皇後立即會意,讓所有人退下,殿內只剩下她們兩人。
顏昭華放低聲音道,“想必娘娘已經聽說了,前些日子,覃尚書遞了道折子給皇上,說自己白發人送黑送發人,常常因為思念覃太妃而徹夜難眠,有時還會夢到覃太妃跟他喊冷喊餓,實在心中難安。總之,他想讓皇上追封覃太妃,并允許其葬入皇陵。朝堂上的一些老臣已和他同朝多年,見他因思念亡女郁郁寡歡,也都紛紛遞上折子,勸皇上念及覃太妃的女兒寧音公主和親有功,追封覃太妃為貴太妃。可以年将軍為首的幾位大臣說,覃太妃兩次欲殺害娘娘,實在罪不可赦,斷不能再追封她,否則就會打了太後的臉,傷了娘娘的心。”
皇後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顏昭華觑着她的臉色,難為情地說:“家父是禦史,這事兒本來跟他沒什麽關系,但他越是兩邊都不站,皇上就越看重他的意見,于是稱病在家躲着了。”
皇後輕笑了下,“顏大人是聰明人。”
顏昭華跟着笑了下,沒再開口。
靜了片刻後,皇後神色不明地問她:“對于這件事,你怎麽想?”
她想了下,小心翼翼地回道:“這是朝堂之事,臣妾本不該妄議,但娘娘問起,臣妾也不能不答。這件事,臣妾和家父一樣,哪邊都不站。”
皇後再次感到詫異,心中也越來越疑惑,她到底是想中立,還是想站在自己這邊?
“你倒是個實誠的,也不怕本宮不高興。”皇後試探道。
顏昭華沉着道:“其實,臣妾和家父的意見都不重要,關鍵還是要看皇上如何決定。不過,依臣妾看,皇上與娘娘夫婦一體,最後一定不會讓娘娘受委屈的。”言盡,她沖皇後嫣然一笑。
但是她越明朗,皇後的心底就越迷茫,這下徹底看不清她了。不過無論是什麽立場,只要她父親顏儒止在朝中仍然舉足輕重,那就要不遺餘力地去争取。
無意間,她看見顏昭華的虎口處有道劃痕,關心道:“你的手怎麽了?”
顏昭華低頭一看,笑着說:“回娘娘,臣妾昨天晚上回去的時候,發現小道旁長了一朵野花,一時覺得好看便去摘,誰知道莖上有刺,就被劃到了。”
皇後道:“據說,有些野花野草是有毒性的,你可別一時貪戀,讓它們傷到了你。”
一想到昨晚那朵有毒的“野花”,她差點笑出聲來,點頭道:“皇後娘娘說的是,臣妾謹記。”
待到日高三丈,顏昭華帶着敏蘭從坤德宮離開。路上,她問敏蘭:“那對耳墜給她了嗎?”
敏蘭回道:“給了,她不肯收,小人硬塞給她就出來了。”
“有讓人瞧見嗎?”
“小人沒有刻意回避,當時有幾個宮女路過,其中有個人扭頭看了我們一眼。”
“是那個叫霜婷的嗎?”
“是。”
聽完,顏昭華的心裏踏實了一些,步伐輕快不少。到了拐角處,一不留神,差點撞上迎面來的人。正要擡起頭瞧瞧是誰,卻聽見那人先開了口:
“瑜嫔娘娘這麽急色匆匆的,是有什麽事嗎?”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她不由彎起嘴角,擡頭一看,正是呂憲沒錯。
“你怎麽會在這裏?”她驚喜問道。
呂憲被她這副高興模樣弄得不知所措,尴尬道:“回娘娘,皇上囑臣下朝後到長安宮一趟。”
顏昭華挑了挑眉,“你我之間,你我相稱就好,不必這麽生疏。”
呂憲忙抱拳道:“請恕臣不敢,來到宮中萬萬不能失了禮數。”
這人一到京都都會轉性兒嗎?去年在南城茶樓裏認識他的時候,分明還是個飄逸不羁的人,怎麽來這裏一個月就成這樣了?
顏昭華無奈地看着他的官帽,道:“呂大人剛從蘇州回來,便能在朝中擔任朝議大夫,得皇上青眼,可見是有原因的。”
呂憲低着頭,默不作聲了。
顏昭華嘆了口氣,喪氣道:“好吧,既然呂大人與本宮無話可說,那就此別過吧。”說完,她繞開他邁出了步子。
呂憲正要轉身恭送,卻見她又回過頭來。
“對了,呂大人記得幫本宮給姀妹妹帶聲好。”淡淡說完,她快步離開了。
呂憲朝她一揖,擡頭望向那道背影時,心中想起呂姀,頓時五味雜陳。
……
三日後的晚上,錦和宮和往常一樣,冷冷清清,寂靜無聲。顏昭華盤腿坐在窗下的軟榻上,捧着一本《史記》熬眼,越看越打哈欠。
一旁的敏蘭看不下去了,勸道:“娘娘,您要是累了就去睡吧,別硬撐着了。”
“沒事兒,我再等會兒。”說完,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強打起精神來。
敏蘭不好多言,拿來一件厚披風為她披上,又給她添了盞燈。
過了一會兒,有人叩響了門。
顏昭華一下坐直了,催促道:“快去讓她進來。”
敏蘭對主子的反應不明所以,疾步走去開了門,直到看見門外的敏彤,突然明白了什麽。
敏彤走到榻前,直接雙膝跪地,捧着一對紅瑪瑙耳墜愧道:“請娘娘恕小人蠢笨,不能接受娘娘恩惠!”
顏昭華垂眼看着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她早料到敏彤即使受盡委屈,也會對皇後忠心耿耿,但親眼看到她這樣,還是替她難過了下。
“你先起來,地上涼。”她說。
敏蘭上前扶她起來,怒其不争:“我們娘娘有心把你從坤德宮撈出來,你可不能在這節骨眼兒上犯糊塗!”
敏彤皺着臉低下了頭,不敢直視她。
顏昭華态度陡然轉冷,不悅道:“本宮知道你一定會來,所以連着等了你三個晚上。如今本宮還未說明要你做什麽,你倒先對坤德宮表起忠心來了。”
敏彤忐忑道:“如果娘娘是讓小人幫您繡個手絹,做個糕點,小人定會二話不說,只管盡心盡力為娘娘做事。但如果是讓小人背叛坤德宮……”
顏昭華冷眼看着她:“你怎麽知道本宮不是讓你做那些小事?”
敏彤擡起頭,不解地看了看她,又看向敏蘭。
“本宮可從未說過讓你做背主之事。”她道。
敏彤戰戰兢兢地伸出手,“那娘娘為何要送小人這個?”
顏昭華看她手心一眼,面無表情道:“本宮那天瞧你面容蒼白寡淡,得用些鮮豔的顏色妝點一下,于是就将這對耳墜送與你了。再說,這對耳墜并不貴重,就算是本宮賞你的,你也擔得起。誰知道,你竟然誤會了其中的意思。”
敏彤越發覺得堂皇,卻又不敢說什麽。
她壓低聲音又說:“但如今你偷偷跑到本宮這兒來,想必坤德宮的耳目已經知道了,你就等着受罰吧。”
敏彤一臉愕然,吸了口氣問道:“請問娘娘這麽做究竟是何意?”
顏昭華不理會她的問題,反問道:“即使今晚你什麽都沒做,可你覺得皇後娘娘還會相信你嗎?”
敏彤道:“但這樣一來,皇後娘娘不止誤會了小人,也會誤會您呀,您這麽做能有什麽益處?”
“她誤會就誤會了,本宮可以向她解釋。”顏昭華淡定道,“再說,本宮身上有她想要的東西,一時半會兒不會拿本宮怎麽樣的。可是你呢?你身上有她想要的東西嗎?只怕到了明天,你連命都保不住了。”
敏彤擰着眉,沉默半晌後,低聲道:“還請娘娘為小人指條活路。”
“看來,你還是知道變通的。”顏昭華稍感欣慰,道:“如果你已經做好決定,離開坤德宮到我這裏來,那我明日一早便去救你。”
敏彤忽然跪下,說:“小人謝娘娘擡舉,日後願為娘娘孝犬馬之勞。只是皇後娘娘原先待小人很好,小人不敢忘恩,還請娘娘不要太過為難小人。”
顏昭華下了榻,扶她起來,溫聲道:“你要是忘恩負義之輩,我也不會要你的。”
敏彤看着她的眼睛,莫名覺得她此時的神态很像剛入宮時的皇後。
“我不需要你做什麽背主的事情,”顏昭華眼神柔和地看着她,“我只希望你到了錦和宮以後,忘了坤德宮的一切。”
敏彤握緊手心裏的耳墜,恹恹道:“多謝娘娘。”
顏昭華見她精神不太好,讓敏蘭派了兩個太監送她回去。
敏蘭關門進來,跪下向她謝恩:“多謝娘娘施以援手。”
顏昭華被跪得頭都大了,命令道:“以後站着說話,不準動不動就跪下。”
敏蘭“啊”了一聲,随即又“哦”了一聲,連忙從地上起來,扶她去床上,順便問道:“娘娘,您為何不直接向皇後娘娘要人,非要繞這麽大一個圈子?”
顏昭華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敏彤什麽性格你還不清楚嗎?受了那麽多委屈,還是對皇後忠心耿耿。我要是貿然把她要過來,只怕她心裏不肯呢。”
敏蘭恍然大悟,笑着說:“所以娘娘讓她退無可退,不得不投奔您。”
“等着瞧吧,到了明天,她就會心甘情願地選擇我了。”說完,她躺下去,安心地閉眼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