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翌日上午,皇帝攜皇後到天福宮問安。兩人進殿時,小方桌上的香爐裏正焚着沉水香,煙霧袅袅升起,模糊了太後的淩厲。
“昨天忙活了一整天,今天怎麽不多歇一會兒?”太後拿起小匙,扒拉了幾下香粉。
皇帝笑道:“貪睡不在這一會兒,弘熠不敢失了禮數。”
坐在旁邊的皇後緊抿着唇,看似不大高興。
太後放下小匙,注視着她:“皇後,你進宮以來大病小病沒間斷過,近來身體可還好?”
皇後面無表情,答:“回太後,臣妾身體無恙。”
太後蹙了下眉,覺得皇後比之前冷淡了許多,但又覺得這副冷淡模樣才是褚彥青該有的樣子。
“那就好。”太後盤起手裏的珠串,說:“你進宮已三月有餘,若是身體總不見好,恐怕會叫外面的人以為,你在這皇城裏遭了罪。”
皇後擡眼看向那張雲淡風輕的臉,譏诮道:“如今臣妾身居後位,又怎會有人認為臣妾受了苦?只怕都在等着看臣妾如何做好一國之後,如何不辜負您和皇上的擡愛才是。”說完,皇後看向了皇帝。
太後道:“你既然想到了這一層,那便想開些。往後的日子,你守好你的本分,皇家自然不會虧待你。”
皇後咬了咬牙,不情願地點了下頭。
太後斜靠在軟枕上,懶得看她,“好了,哀家看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皇後輕吐了口氣,立即行禮告退。
待她出去,太後看向皇帝:“她是不是已經全部都想起來了?”
皇帝答:“是,她全都想起來了。她不知道的,我也都告訴她了。”
太後一驚,轉而心疼起他來:“你這又是何苦?你讓她記恨你,委屈的可是你自己呀!”
“我并不覺得委屈。”皇帝看着地磚,目光厭厭:“總好過看她安然度日。”
太後一時無言,忽又想起什麽,說:“你不是赦免了那四個才人了嗎?你若實在不想面對她,就去儲秀宮看看吧。”
“知道了。”
太後見他了無生趣,細眉又蹙緊幾分,語氣重了些:“她不過是個女人,你若是不喜歡了便将她擱在一旁,但是你不能就這樣頹廢下去。你是皇帝,還有很多大事要做。不然,我們奪來的江山又能守多久呢?”
皇帝垂着眼,默不作聲。
太後肅着臉,道:“眼下最要緊的事,就是皇嗣。既然你和皇後不睦,那我就邀請京都及笄的貴女來宮裏坐坐,看看有沒有合适的人能填進來。你平時不忙,就時常來這裏走動走動,要是有你中意的,我就直接把人留下來。”
話音一落,皇帝緩緩起身,淡淡道:“這等瑣事,您做主就好。朕還有事要忙,就先回去了。”
皇帝轉身就走,留太後一人獨自煩惱。
半個月後,太後請了禦史大夫顏儒止的女兒顏昭華,鴻胪寺少卿呂明山的女兒呂姀進宮小坐。
不到巳時,兩家的馬車一前一後到達皇城門下。
呂姀被人扶下馬車,回過頭仰視車裏的呂憲,彎着嘴角道:“哥哥昨夜剛到京都,今天又起個大早來送我,早就累了吧?”
呂憲探着身子,挑眉道:“這不是想早點和你見面說說話嘛,這點累不算什麽。”
呂姀笑意更濃:“那你早點回去,父親母親還在家裏等着你呢。”
呂憲卻笑得勉強:“好,等你進去了我就回去。”
呂姀漸漸收起笑意,道:“哥哥還有什麽要囑咐的嗎?”
呂憲探了探身,小聲道:“你務必記住我路上說的每一句話,一定不要在太後面前露出鋒芒。宮中處處兇險,千萬當心。”
呂姀鄭重地“嗯”了一聲,“哥哥放心,我都記住了。”
呂憲猶豫一瞬,道:“如果你遇到皇後,請幫我——”
“姀妹妹。”顏昭華從後面走來,看到呂憲後微怔一下,立即行起禮來:“抱歉,昭華不知道呂公子也在,打擾你們兄妹敘話了。”
呂憲審視她一番,道:“我久不在京都,也從未和昭華小姐見過面,請問小姐為何一眼就能斷定我是她兄長?”
顏昭華一下被問住了,心知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便硬着頭皮說:“猜的。”
呂憲噎了一下,忽然顯得自己有些愚蠢,于是幹笑兩聲掩飾尴尬。
三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奇怪,這時,呂姀悄悄戳了下他。
呂憲這才意識到不妥,立即從馬車上下來,向顏昭華作了一揖:“在下呂憲,初次見面,還請昭華小姐多多關照。”
顏昭華回禮,道:“呂公子多禮了。”
呂憲與呂姀對視一眼,又笑着對她說:“我方才在路上還說呢,妹妹要是能和顏小姐一起入宮,互相之間還能有個照應,我也就不必太過擔心了。”
“那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顏昭華眉開眼笑,一下子熟絡起來:“我性子莽撞,又不常進宮,唯恐自己出了什麽纰漏。聽聞姀妹妹才貌雙全,穩重自持,有妹妹作伴,我心裏就踏實多了。”
呂姀沖她笑了笑,茫然地看向呂憲,見呂憲點了點頭,便羞怯怯地對她說:“妹妹不敢當,還要多多倚仗姐姐才是。”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話,随後告別呂憲,相伴往城門方向走去。
呂憲立在原地,眉頭越擰越緊,一直等到兩人的身影消失于巨大的城門裏,才收回了視線。
兩人并肩走在幽長高大的門洞裏,說話聲顯得格外小。
顏昭華向呂姀靠近了些,意味不明地問道:“姀妹妹可知太後為何突然叫我們進宮?”
呂姀兩手捏着袖子,細聲道:“妹妹不知,還請姐姐指點一二。”
顏昭華道:“妹妹真的不知?”
呂姀搖了搖頭。
“我還以為你哥哥都告訴你了呢。”顏昭華望着門洞盡頭的光,說:“你我是被叫來供皇上挑選的。”
呂姀作出一副吃驚的樣子,說:“不是剛立後沒幾日嗎?為什麽這麽着急挑人進宮?”
顏昭華驚訝道:“這兩個月整個京都都傳遍了,說皇後娘娘是先皇的親生女兒,你不會還不知道吧?”
呂姀“哦”了一聲,含糊道:“也略有耳聞,只是不知道這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顏昭華拉她站住,前後看了眼,确定沒人後說:“我覺得,這個傳聞八成是真的。這樣一來,帝後可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兩人肯定不和!皇上到現在一個孩子都沒有,你說太後能不着急嗎?這才叫我們進的宮。”
呂姀緊張地眨了眨眼,試探道:“那姐姐是如何打算的?”
顏昭華沒有正面回答,傷感道:“再過幾個月,我就年滿二十了,說句不好聽的話,都要成老姑娘了。太後今日叫我來,無非是看中了我父親在朝中的分量,大約是看不上我這個人的。要是這次不成事兒,我以後也只能當尼姑去了。”
“姐姐哪裏的話。”呂姀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趕緊拉起她的手,安慰道:“姐姐的相貌、家世,樣樣出衆,哪有不成事兒的道理。”
顏昭華愈發傷心:“妹妹就別安慰我了,我和妹妹一同進宮,妹妹不僅相貌俊美,知書達禮,就連性子也好得沒得挑。我這一下子相形見绌,不讓太後厭惡就是好的了。”
呂姀一聽,感覺自己罪過大了,忙說:“姐姐放心,我根本無心入宮。”
顏昭華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呂姀索性如實相告:“我哥哥也不想讓我進宮,他讓我凡事收斂,或者在小事上出些差錯,總之,我絕不會壞了姐姐的事。”
顏昭華心中暗喜,反握住她的手,感激道:“既然如此,無論事情能不能成,姐姐都先謝過妹妹,日後定好好報答。”
呂姀腼腆一笑,剛要張口,忽然看見喚秋帶着兩個太監走了過來,立刻噤了聲。
喚秋邊行禮邊說:“二位姑娘,太後娘娘在天福宮都快等不及了,特讓小人來接二位。”
顏昭華拉着呂姀一起回禮:“謝太後娘娘。”
“二位請。”喚秋留心看她一眼,随後走在前面帶路去了。
兩人到了天福宮的正殿,發現殿內靜可聞針,太後正專心擦拭着一把五弦琵琶,一時間面面相觑,連氣兒都不敢出了。直到喚秋走上前跟太後通報一聲,兩人才紛紛跪下問安。
太後一擡頭,眼珠子直接落在了呂姀身上,高興道:“姀姑娘快過來,讓哀家好好瞧瞧!”
呂姀難為情地往旁邊瞅了一眼,随即邁着小碎步向太後走去。
“今年迎夏節的時候,哀家一眼便瞧見了你和昭華,你們兩個絕對是咱們京都最标志的人兒了。”太後一手牽着呂姀的手,另一只又向顏昭華招了下,“快過來,一起看看哀家新得的琵琶。”
“是。”顏昭華微笑着迎上太後的目光,神情自若地走了過去。
太後撫着琴弦,道:“這把琵琶是胡人樂師和內侍監共同制成的。琴弦用的是最好的蠶絲,發出的聲音如玉珠走盤,十分動聽。若由名師來演奏,那必能大飽耳福。”
呂姀打定主意,不管太後說什麽她都不主動接話,只是笑着點頭。
顏昭華糾結一陣後,說:“昭華曾經跟西域的一位高師學過一曲,他能讓琵琶發出新奇的聲音,旋律也很悠揚奇妙。可惜高師已經離開了京都,不然一定能讓太後娘娘耳目一新。”
太後微笑着看了她半晌,似乎心裏有了定論,正要開口說話,皇帝進來了。
“既然你說自己跟他學過,何不現在就為太後娘娘彈奏一曲?順便讓我們都開開眼界。”皇帝說着,徑直坐到了軟榻上,向她投去目光。
顏昭華心頭一悸,忽然感覺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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