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消融
手腕怎麽也抽不開。
周憶之花了三分鐘,試圖用另一只手去掰開扣在自己手腕上的哥哥的指骨,但是不知道哥哥是燒糊塗了還是怎樣,力氣大得要命——周憶之懷疑他是正在夢裏抓小偷,把自己當小偷一樣死死抓住不放開。
雖然不至于傷到自己,但是以自己的力氣,卻根本掰不開他的修長手指。
他的手指也在發燙,像是烙鐵一般。
努力掰了一會兒之後,周憶之徹底放棄了。
她不得不繼續坐在床邊,繼續看着哥哥。雨聲敲打在玻璃窗上噼噼啪啪作響,但是房間內卻很靜谧,臺燈的光在他英俊蒼白的臉上落下一小片光亮,半明半暗。
他額頭上的退燒貼随着方才他抓住她的動作,有些滑落了,周憶之便俯身去将退燒貼稍稍移正,但誰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躺在床上的少年的身體一瞬間僵硬起來——
他不是半夢半醒昏睡着嗎,難道是身體的自動反應?
話說回來,上次給他貼創可貼也是,只不過在他耳根上碰了一下,他就十分敏感。
這樣想着,周憶之忍不住趁着他手無縛雞之力躺着的時候,又在他臉上揩了一把……哥哥的皮膚很燙,鼻梁高挺,周憶之摸了一把耳根就有點熱,這算不算趁人之危?
她摸完這一把還不夠,還忍不住隔着薄薄的一層被子,去探了下哥哥的腰。
上一世沒有注意,這一世就發現少年身形完美,寬肩窄腰,穿上白襯衣衣擺紮進褲子裏時,實在讓人情不自禁目不轉睛。
而果然是身體的自動反應,她就這麽往哥哥的腰上一揉,床上昏睡的哥哥漆黑眼睫一抖,整個人的身體顯而易見地都繃緊了起來。
雖然重生回來之後,周憶之就已經自動把哥哥圈進了自己的所有物範圍,但是畢竟他還在生病當中,周憶之也不想繼續做“哥哥到底哪裏更敏感”的實驗。
她想起身去倒水,可哥哥抓住她的一只手不放,她迫不得已,只有站起來,夠長了手,努力去碰到床邊桌子上的水杯。
……
而以為哥哥還在昏睡當中、不省人事的周憶之根本不知道,此時此刻,薛昔心中有多震驚。
——她剛才在幹什麽?
摸他的臉,還捏他的腰?
本來她看見他發燒,不僅沒走還留下來給他貼退燒貼,對他而言,就已經非常不可思議、宛如做夢一般了。可誰料這不只是在做夢,還是在做一個荒唐的夢。
薛昔心中驚駭到了極點。
他腦中昏昏沉沉的,繼續緊緊閉着眼睛,接着,就聽見桌子上的杯子發出勉強被移動的聲音,似乎是她拽着身子,在努力去夠到那個杯子,自己的手都被拉了過去。
怕拽得她疼,薛昔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的手指不由得松了半分。
但又更怕自己一松,她就跑掉了,于是仗着自己燒糊塗了,手指不由得又握緊了回去。
沒過一會兒,薛昔感覺她坐回了床邊,将自己的手塞進被子裏,接着,她俯下身來,自己幹燥的嘴唇上被她用棉簽沾上來一些冰涼的水。
水珠的清涼落入唇瓣上,極大地緩解了發燒的不适感。
她做完了這些,将水杯放在床頭櫃上,又伸手來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薛昔感覺她的手柔弱無骨,掌心冰涼,落在自己額頭上十分熨帖。
他眼皮不由得顫了顫。
因發燒帶來的昏沉感排山倒海而來,但盡管如此,他還是保持着神智的清明。
他心髒跳動得越來越快,血液飛竄,覺得這一切都十分不可思議……簡直是他做夢也不曾出現的場景。雖然像是夢,但卻真實到了不能再真實的地步。
上一世她那樣排斥自己,不願與自己同處同一屋檐之下,這一世她居然會照顧自己,會待在自己身邊不走。
那麽,自己回到別墅之前,在別墅門口看見她等候在那裏,難不成也不是自己的錯覺麽?
她的确是在等自己回來嗎?
……她居然會等自己回來。
薛昔心中震驚到了極點,然而額頭滾燙,讓他意識有些撐不住,又漸漸地不那麽清醒。
他似乎短暫地昏睡了會兒,等宛如混沌的腦子裏再度稍稍清醒之後,他下意識動了動手指,抱着不敢期待的想法觸碰過去。
卻發現手中還握着她的手腕。
人還沒走,就趴在他的床邊,洗過的烏黑長發披在背上。
……
薛昔這下徹底清醒了,他支撐起身體,打算坐起來,把旁邊的毛毯拉過來給她蓋上。
但就在這時,雨下得大了。
窗外轟隆隆的雷聲陡然變成了一聲巨雷,劃破天際。
趴在床邊的周憶之倏然被驚醒,受驚地彈起來,坐直身體。
她猛然攥緊床單,扭頭看了眼窗外,臉色有些蒼白,眼神驚懼。
薛昔是見過她這個倉皇的眼神的。
五歲那年也是在這樣的雨夜裏,逃跑的小孩差點被綁架犯抓回去,閃電與雷聲一道接一道,劈亮綁架犯猙獰的面孔。
上一世她每次從噩夢中醒來,掙紮着爬下床,下樓去倒水喝冷靜一下,聽見動靜匆匆下樓去的薛昔便看到她這種狼狽無助的眼神。
從小到大,她驕傲張揚,渾身帶刺,但是害怕打雷的時候,身邊卻總是一個人也沒有。
周憶之只覺得劈在窗外的巨雷宛如劈在自己的頭頂,令自己頭皮發麻,下一秒那張猙獰的面孔便要撕破記憶,跳到她面前。
哥哥。她忽然想起來,下意識反手去抓薛昔的手。
但還沒等她說什麽,忽然落入了一個溫暖到有些滾燙的懷抱。
周憶之渾身一僵。
抱住她的少年的懷抱有些陌生——上一世他與她之間連一個擁抱也沒有過——是好聞的,灼熱的,幹淨的松香氣息,足以将她從夢魇中帶出來,帶來的安全感令她想要落淚。
她腦袋被按進他的胸膛,頭發被他有一下沒一下溫柔地輕撫。
“好了,沒事了。”
哥哥的聲音一貫的有些啞。
周憶之驚懼狂跳的心髒宛如得到了安撫,深吸一口氣,這才慢慢地緩過來。
她心理上近乎貪婪地眷戀着這個懷抱,但身體卻仍然有些僵硬,無法放松下來……
畢竟上一世從來沒有人這樣抱住過她。她不習慣身體上的觸碰,久而久之,也就把‘沒有’當成了‘厭惡’,開始去厭惡別人的觸碰。
等她稍稍緩過來之後,薛昔也同樣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懷裏的她十分的僵硬。
方才匆忙之際,他竟然忘了這一點。
周憶之正想調整一下自己的姿勢,小心翼翼地嘗試着擡起手抱回去的時候,哥哥就猛然将自己松開了。
“對不起。”薛昔聲音沉沉的。
逾距了。
周憶之緩過來了,臉色沒那麽蒼白,但他卻因為還發着燒的緣故,看起來臉色很難看。
周憶之一愣:“為什麽說對不起?”
薛昔喉嚨滾動一下,沉默了很久很久,道:“我以為你會讨厭我。”
他心中有些苦澀。
面對這一世的周憶之,他該怎麽說,上一世你與我之間關系并沒有這麽緩和,不管是出于妒忌,還是出于對家境困窘的我的輕視,你很讨厭我,很排斥我。
你從來不讓我靠近,甚至還想方設法地将我從你的人生中剔除出去。
你理所應當地排斥我的懷抱。
你忘了幼年時期發生的所有事情,我烙印在靈魂之中的,對你而言微不足道。因此你與我分道揚镳,二十歲的時候就因為再也不想看到我這張臉,甚至放棄了你的父母,決意出國。
但沒想到,靜默片刻後。
聽到周憶之有些難過的聲音:“哥,我不讨厭你。”
她道:“現在不,未來也不,永遠都不。”
……
薛昔猝不及防,猛然一愣,掀起眼簾看她。
他心髒都不跳了,只覺得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