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日落西沉, 華燈初上。
賀洲不知不覺, 走回辦公樓的樓下。
樓下的保安認得他, 連忙彎腰迎接。
賀洲雖然身價不菲, 但卻沒什麽架子, 每次進出都會和他們含笑致意。
然而今天卻低着頭沒有半句言語, 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
保安想了想, 還是大着膽子開口對賀洲道：“賀先生，剛剛有人來找您。”
賀洲這才擡起頭看向保安。
“說是姓唐的一位小姐，已經在貴賓室等候了。”保安道。
賀洲怔了一下, 片刻之後，果然看到唐以鳶坐在休息室等他。
自從看到了那臺筆記本內的真相後，賀洲就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本能地想要避開唐以鳶, 不想讓她瞧見自己失去判斷力的模樣。
賀洲沒有想到，唐以鳶居然會來公司找他。
唐以鳶還是頭次跑來賀洲的工作場合。
這棟位于市中心的整棟辦公樓, 都是賀家企業內的工作人員在這裏工作。
唐以鳶兩輩子加起來, 都沒有工作經驗, 來到這樣子陌生的地方, 還是賀洲的工作場所, 難免會有些不自然。
特別是當公司的人認出她後, 熱情的款待，更是讓唐以鳶惴惴不安。
“汪管家說你這幾天工作很忙……我爸媽都挺關心你……還有下午的時候，他們說沒找到你, 我就過來看看……”
前兩天賀洲回家了一趟, 然而還沒到家門口，就臨時調頭走了。
當時唐以鳶就感覺到了賀洲的反常，但畢竟賀洲有那麽多公事要忙，唐以鳶也不好打擾他。
今天來的時候，唐以鳶滿腦子都是賀洲，擔心他的情緒，擔心他出了什麽事。
她在這裏坐了一個多小時，每分每秒都坐立不安。
畢竟賀洲這樣的人，從來沒有失聯過，連汪管家都說他近日情緒不對，卻不知因為什麽原因。
唐以鳶喜歡他，自然希望賀洲好好的。
然而此刻見到賀洲完完整整地站在自己面前，感覺賀洲正看着自己，唐以鳶松一口氣的同時，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這樣招呼不打地就過來，會不會不太合适？
剛才過來的時候，一下子被公司的人認出來了，而且居然還有很多人猜出了她和賀洲的關系。
唐以鳶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只能任由那群人瞎琢磨。
她一點也不想讓賀洲覺得，自己是一個步步緊逼的人。
雖然已經确認了戀愛關系，但是唐以鳶也很清楚，彼此必須要有一定的空間，才不會有喘不過氣來的可怕感覺。
“我……”有點擔心你。
唐以鳶剛想說出口，恰好這時賀洲也開口了。
“發生了一些事，所以想一個人單獨冷靜一下，沒想到手機也沒電了，抱歉，讓你們擔心了。”賀洲說着，見休息室附近人來人往，便帶着唐以鳶走進專屬電梯內。
唐以鳶還以為賀洲要送她回去，趕忙道：“你沒事就好，我就放心回去了。”
賀洲看着唐以鳶臉上的表情。
以他的心機城府，自然一眼就看穿了唐以鳶內心的想法。
他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還是沒忍住，伸出手握住了唐以鳶的手。
見唐以鳶驚訝地看着自己，賀洲低頭對她道：“去我辦公室坐一會兒，晚上我們一起回家。”
“可是，你的工作……”
“已經忙完了，放心吧。”賀洲說着，見頂樓已經到了，便牽着唐以鳶的手走了進去。
市中心大樓的頂層，臨江而建，風景自然是極好的。
見唐以鳶瞪大眼睛看着四周，賀洲讓她随意看看，自己則走到一旁，親自給唐以鳶煮了兩杯咖啡。
沒看到唐以鳶的時候，他心神不寧，懷疑整個世界，然而一看到她，賀洲仿佛又能感覺到自己的真實。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賀洲好像不得不認清，他活了這麽多年，似乎是白活了。
一個成年男人，賀家的繼承人，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偏偏被一臺電腦搞得心神不寧。
就猶如年邁的帝王，彌留之際難逃對長生的渴求，再聰慧的科學家，晚年難改對神學的傾慕。
對這個世界了解越透徹，對于某種神秘力量，便愈發畏懼。
而此時此刻，唐以鳶對于他而言，便是那帝王的求而不得，令他自亂陣腳，驚慌失措。
賀洲出神地盯着咖啡機，片刻後才回過神來，端着咖啡回到辦公桌前。
當看到唐以鳶居然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筆記本電腦，賀洲腳步一頓，整個人都僵住了。
賀洲的辦公室在大樓頂部，只有通過許可的人，才能夠乘坐電梯上來，辦公室又層層防護，除了他本人之外，哪怕賀洲的父親過來，都進不來。
因此出門前，賀洲将安璐的電腦放在了電腦桌上，并沒有收起來。
剛才通過和安璐交流，得到的真相太過震撼，見到唐以鳶後，賀洲又全身心放松，全然忘記了這臺筆記本，更沒有想到，唐以鳶竟然會恰好打開筆記本，将裏頭的內容看個正着。
根據目前得到的情報，賀洲已經确認，筆記本易主後，會根據不同的人，顯示不同的內容。
這臺筆記本，就宛如蠱惑人心的潘多拉魔盒，放大人的欲望，将他們一個一個地拉入深淵。
那麽，唐以鳶身為穿書者……會看到什麽。
下一瞬，正在看電腦的唐以鳶立刻察覺到他的歸來。
唐以鳶擡起頭，見賀洲正在看着自己，連忙站了起來。
“我……看到是安璐的電腦，就想看看。”唐以鳶有些心虛地道。
一開始，她是被辦公室的風景給吸引的。
但再美的景色，看幾眼就差不多了，賀宅內的景觀更好，唐以鳶還不至于一直沉淪欣賞。
因此在等賀洲的這片刻，唐以鳶又快速将賀洲的辦公室打量了一遍。
結果沒有想到，居然在賀洲的辦公桌上，看到了熟悉的筆記本。
當初安璐放火，唐以鳶上樓拿筆記本，卻和安璐狹路相逢，兩人因為筆記本電腦的事情，還起了争執。
那會兒唐以鳶趕着逃命，對火災心有餘悸，事後雖然覺得安璐表現怪異，但鑒于安璐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唐以鳶便沒有再深思。
直到此刻看到了安璐的筆記本，往事一一浮現，唐以鳶心生疑惑，不由自主地就走上前，打開了筆記本。
賀洲看着唐以鳶不安的模樣，走上前，将咖啡放在桌子上，輕聲問道：“有看到什麽有趣的事情嗎。”
事已至此，他在多想也沒有意義，賀洲冷靜下來後，不僅沒有惱怒，反而竟然萌生出了好奇。
不同的人，看到筆記本後，将會呈現出不同的內容。
安璐和韓世晟都看到了他們野心勃勃的未來。
賀洲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真相，也看到了唐以鳶最大的秘密。
那麽，唐以鳶呢？
“就……一本沒什麽意思的小說……”唐以鳶有些不自然地說着，偷偷觀察賀洲的表情。
唐以鳶怎麽也沒想到，安璐的電腦中，竟然有《豪門第一夫人：總裁，深點愛》的原文小說！
看到小說原著的那一瞬間，唐以鳶簡直五雷轟頂。
這一瞬間，她簡直分不清楚，到底是安璐電腦自帶小說原文，還是這個世界的安璐，也和現實世界的安璐一樣，腦抽開始寫小說了。
不過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本小說在安璐的電腦裏就算了，現在還出現在賀洲的辦公室，賀洲不會也看過了吧？
“小說？”賀洲道，心中驀地一沉。
唐以鳶看到的……竟然不是大綱，而直接是這個世界的原著小說！
她也要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了嗎。
她會意識到，自己是穿書者，整個世界，只有她是真實的。
其餘的人，包括他賀洲，不過是無意義的虛無罷了……
想到這，賀洲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這一瞬間，他突然明白自己的失常是為什麽了。
他以為他被這個世界的真相震撼，然而說到底，小說世界又如何。
他生活了這麽多年，這個世界的人，在這裏生活了這麽多年。
如果不是那臺電腦，根本沒有人意識到哪個是書本世界，哪個是現實世界。
唯獨對于唐以鳶而言，兩個世界是不同的。
賀洲突然後悔了。
不應該讓唐以鳶看到這些的……
如果他刻意隐瞞，唐以鳶就不會知道真相，她将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裏。
那麽，只要韓世晟和安璐閉嘴，一切都将照舊。
只要沒有人戳破，這就不是一個謊言。
可是，現在已經晚了。
唐以鳶直接看到了原著小說，她即便再傻，怕是也看穿了一切。
賀洲心中一陣鈍痛，他移開視線，幾乎不想看到唐以鳶用憐憫的眼神看着自己。
因為錯開眼神，賀洲并沒有注意到，唐以鳶同樣也在惴惴不安。
“我覺得，應該是安璐無聊的時候，随便亂寫的小說……”唐以鳶對賀洲道。
賀洲沒有說話。
“就套用了我們的名字，瞎寫的，你不要當真啊。”唐以鳶道。
賀洲聽着唐以鳶的話，忽然心神一動，感覺到了一絲不對。
哪怕是他，初初窺探真相之際，也方寸大亂。
然而此時此刻，唐以鳶不僅沒有任何驚慌失措，甚至還反過來安慰他。
賀洲猛地擡頭，看向唐以鳶：“你看過這本小說？”
“啊？”唐以鳶沒想到賀洲會問這個問題，磕磕絆絆地撒謊道，“額……對啊，安璐在寫的時候，我有看到……哈哈，嗯，這個書名吧，還挺印象深刻的。”
賀洲目光灼灼地盯着唐以鳶。
饒是唐以鳶再遲鈍，也察覺到他情緒的不對。
“怎麽了？”
她哪裏露餡了？
不對啊，這就是一本小說，安璐就算了，畢竟從她電腦裏冒出來的，回想起她的過往，縷縷蛛絲馬跡表明，安璐是有金手指的。
但賀洲不同，他就算看過了，應該不至于從一本小說裏，察覺出自己是小說裏的人物吧？
唐以鳶心中忐忑不安，卻不知曉，賀洲胸中那乍然湧起的驚異與喜悅。
他為自己所在的世界而震驚，更為自己和唐以鳶不是一個維度的人而傷神。
他以為唐以鳶知曉真相後，所有的一切會朝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然而賀洲卻怎麽也沒有想到。
唐以鳶竟然一早就知道了！
“賀洲，我——”
唐以鳶走到賀洲面前，本還想再解釋一些什麽。
下一瞬，賀洲便一下子俯下身，伸出手抱住了她。
唐以鳶猝不及防之下，被賀洲抱了個滿懷。
因為她比賀洲要矮一些的緣故，仰着頭鼻子才到他的肩膀位置，唐以鳶不自覺地擡起頭。
這樣一來，兩個人身體貼得更緊，唐以鳶哪還顧得剛剛說了什麽，臉瞬間“騰地”一下就紅了。
“我很慶幸。”賀洲道。
“嗯？”唐以鳶不明所以。
“很慶幸，你喜歡我。”賀洲低聲道。
慶幸她早就知道這是書本世界，早就知道他賀洲……不過是書中的一個角色罷了。
可是依然願意毫無芥蒂地接受他。
他如撥開迷霧的旅人，終得舒展。
什麽虛構與現實。
她在哪裏，哪裏就是真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