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上)
臨走的時候,關俊對寧奕說,寧哥,你很顯眼的,在黑門花錢的人很容易被你吸引,因為他們都看得出,你不是玩的,你是幹淨的。
寧奕說不好這兩個字是指他在感情上的生澀,還是指他其實是個取向正常喜歡女性的男人。這兩點從前毋庸置疑,現在質疑無用,有些事情在改變,以一種脫軌電車的方式。
小巴車穩穩停下,司機回頭叫了後座上的人好幾次,寧奕直着眼愣了一會兒,才發覺是在叫他,開到這麽遠,車上只剩他一個。他下了車,緩緩的,像倦鳥歸巢般往山林裏走,消失在杉樹疊錯的上山小路。
等他意識到,已經站在山莊的入口,手裏一把從石頭塊底下摸出來的,沾了泥土的鑰匙。
寧哥,你喜歡他……
喜歡嗎?可能有一點,摸都摸了,吻也吻了,又不是小姑娘,連那麽私密的地方都肉貼肉磨蹭過,要還能說自己是被迫的,大抵多少是在逃避。但又好像不全是喜歡,他們相處的方式說來簡單,不是在較勁,就是在交鋒,比槍也好,床上也好。榨出來的始終只有本能,除了肉體被開發,變得坦誠,他對他一無所知,這樣又怎麽能叫喜歡。
鎖芯被鑰匙頂開,寧奕猶豫了,他突然想到如果男人恰好坐着客廳靠窗的位置翻他的書,那麽他只要一進屋就能看到他,屆時他該以何樣的面孔對他,是橫眉冷對,還是怒目而視?
所幸屋子裏除了絨絨的日光,空着一張椅,上頭沒有人,寧奕放松下來,對自己說,你只是回來收拾自己的東西,你學夠了,也學會了,你該走了。
三層閣樓的影音室內,還留着上次曾文浩給他的碟,他進去取來要還給哥們。
他記得那天他封了東西就擱在沙發邊上,這會兒找卻不見了,屋裏摸了一圈,終于在櫃子上一個小盒邊上找到。袋子被打開過,他看過的那張封面露骨的疊骨男子被取出來單放在一邊,應該是看過了,寧奕臉上一辣,紅了。
“變态。”他罵,伸手去拽,将小盒一并帶翻,那些本來用絲帶系着的紙片落雪似得撒了一地。
寧奕怪自己毛手毛腳,彎腰收拾,第一張拾起的就是一張小相,背面用藍色的墨水書寫了一行英文小字,To my deep love。
相片翻過來,寧奕呆住了。
是個女人,很美的女人,皮膚很白,脖頸和手腕的曲線優雅纖細,宛若天鵝湖中的公主奧傑塔。她有一雙深黑但靈動的眼睛,像活着一般,多看幾眼,就要被她把靈魂全部吸了走。
同樣也是在相片正面的右下,有人留下心意:Miss u so much.
寧奕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他過目不忘,這字跡,是關澤脩的。照片不新,邊緣起了褶皺,又被人悉心得夾在重物中撫平過,寧奕幾乎能想象男人癡迷的看相中美人的表情,一如他現在一樣。
一起拾起來的,還有一串項鏈,精致的吊墜是個鎖盒的模樣,沒有鑰匙。一些信,寧奕發誓他沒有想看,只是撿起來的時候眼睛很自然就記住了那些字,一些片段。
Evy, I miss u……
Evy, I love u too……
Evy, I wanna to see u……
就算是個傻子,也不難從字裏行間看出,男人有多麽深愛這位叫做EVY的女子。
寧奕的喉嚨有了發澀,手指在地上輕輕地摞,他将所有從盒子掉出來的東西小心收到一起,用絲帶系了個十足完美的結,比打開時還精致,他無意中窺看了別人的秘密,一些柔軟的東西,他沒見識過的,或許那才是真正的關澤脩。
下樓時,寧奕腦子裏渾渾的,他仔細回憶了關澤脩和自己為數不少的肉體接觸,說是動情,不如說在馴服,是一個雄性對另一個全然的掌控,況且,他們從沒有真正做到最後。
是不能吧,想到相片中的美人,寧奕明白過來。
一個不留神腳下踩空,寧奕猛得紮入一腔懷抱,擡頭,也是一雙深黑色的眼睛,心被紮疼,他往臺階上收腳,手從關澤脩的臂膀中別別扭扭地撐開。
“回來啦?”寧奕覺得自己傻,幹嘛沒話找話。
關澤脩似乎在看他,寧奕不敢擡頭,怕望見他的黑眼睛:“嗯,去看片了?”他指他手裏攥着的牛皮紙袋。
寧奕的手死命捏緊袋子:“啊,不看了,不想看了,打算還回去。”
關澤脩有點疲憊,甚至無心與他交談,只匆忙交代:“我有點累,先回房了,晚餐你自己解決可以嗎?”
“你累就去休息吧,我可以搞定,也就下個面的事,很快的。”鮮少的平和,倆人都在彼此的身上感受到了口是心非,又都睜着眼當沒看見,他們太需要靜一靜,哪怕假的,裝出來的。
關澤脩讓出道,做了個一個請的姿勢,寧奕就越過他,朝另一端自己的房間走。男人站在樓梯口,目送到他打開門,也朝自己的卧房去。
寧奕邁了半個身子進屋,身後傳來開門聲,他回頭,恰巧看到男人的房門漸漸阖攏,有那麽兩秒,寧奕突然想在他進屋前叫住他,問一句,你怎麽了?
這念頭在掙紮中浮沉抗拒,寧奕握着門把的手指骨都泛白,才忍住沒有回頭,輕輕将房門帶上,仰頭靠在門背上,像個傻瓜般地捂住臉,要是過去了,就真的沒救了,他對自己說。
也是在他房門落鎖的同時,關澤脩卧室的門開了,他站在門邊,遙望另一頭的房間,好像那人還在,下一秒就會與他心靈相通般打開房門。
他站了一會兒,搖頭笑了,這個想法從根本上就很可笑。
下午的時候,他接到文榮的電話,口氣陰翳地問他股份的事,他有沒有動手腳。
關澤脩當然不會回答,可事實上,的确是有的。
更早些時候,他同文榮一起探望文堃,被他二舅借理由留了下來。
關澤脩當然知道這個時候留他,可不是為了拉他聊什麽家常。
文堃因病而蒼老枯槁的臉上,眼神倒是一如既往地犀利:“廣濟堂的事,是真的?”
關澤脩沒說話,迎着刺人的目光,平靜地點了點頭,文堃眼對眼看了他好一會兒,他已經無法從自己外甥的眼中判斷他到底是磊落還是根本掩飾得太好,只能就着話問:“你有辦法解決嗎?”他知道自己這個外甥很有點手腕,要不然也不能被扔到無人庇護的海外還生活得順風順水,而且他聽說,關澤脩和寰亞的季墨頔是朋友,交情不淺,只是對方并不急着表态,讓他心焦。
“你……你表哥他……”事關兒子,文堃想了想,讓步,“二舅老了,不頂事了,以後,你要多幫幫他。”
“有您在,不會出亂子的。”關澤脩不接茬,也算給了文堃一個答複,他不想插手。
文堃文堃咳嗽幾嗓,人迅速憔悴,他以病示弱:“我知道你瞧不上你表哥,他小時候身體不好,我又就這麽一個兒子,所以就想着由着他吧,結果把他寵壞了,都怨我。”提到兒子,到底觸心,“我也老了,身體大不如前了。這次出院之後,我打算安排一下正式退休,是時候讓你們年輕人去闖一闖了。”
關澤脩對文堃慣使的伎倆無動于衷:“時候不早了,您該休息了。”他不打算繼續話題。
文堃沒了招:“澤脩,他是你哥。”
“我母親需要兄長的時候,您又在哪兒?”這是第一次,他沒隐瞞自己的情感。
文堃吃驚,又很快接受,總算确定了外甥的心思,雖然他早就料到:“你果然恨文家。”
“怎麽會。”關澤脩笑了,笑容很是輕松,“我都不是文家人。”
文堃窩在枕頭裏,像一個快速癟掉的倭瓜一樣萎縮,經年舊恨,他無力纾解,卻還企圖拿出一點長輩的威勢,和外甥談條件:“說吧,要怎樣你才肯救文榮。”
“二舅,我不是在同你做交換。”比起老爺子銳厲的逼問,關澤脩明顯有條不紊,他笑着眯起黑色的眼睛,“我想要回屬于我母親的股份。”雖然那些股份早就在當年的寄人籬下中,被文家的人瓜分幹淨。
“你……”文堃心口鈍痛,心率儀上的電子波紋如浪掀頭。
“您不舒服,我去叫醫生。”關澤脩提腳就走。
嘶啞的聲音,虛浮地攔住他:“我答應你……”文堃捶手,“我可以還你……”他喘着氣,手指牢牢抓着床沿,像做一個決心,也像博一場弈,“但是你也得向我發誓,我給了你,你不能因為記恨文家就讓那些股份打了水漂。你得讓文氏壯大,而不是敗在你的手裏,能做到嗎?”
關澤脩走回來,按下床頭的呼叫鈴,扶文堃躺下:“等您做到了,我們再談吧。”
文榮沒有等來他的回答,其實有沒有并不重要,一個人要是認定了你有,所有的解釋都是在辯解。
“關澤脩,你記着,這事,沒這麽容易就完。”對方惡狠狠撂了電話。
要是換了以前,文榮有多少本事,關澤脩根本不放在眼裏,他無牽無挂,無可畏懼。
可現在,他擡起眼簾看向遠處緊閉的房門。
人一旦有了軟肋,再些微的小事,也舍不得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