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上)
陳理德仁愛醫院,高級加護病房。
房間的窗子,能看到海,也能看到文氏大樓,這是文堃選擇這家醫院的初衷,眺遠望,好像家和整個文氏産業都近在眼前。
可到底還是不是,沒有那麽多意氣風發,他躺在一張單人寬的病床上,身上插了導管,手臂着液。心髒搭橋手術的成功只是外在的,沒有誰比他更明白裏頭的東西壞了,什麽都難補救,這次兒子招進家門的禍事,想他以這副老骨頭想獨抗,是很難對付過去了。
他從窗外戀戀不舍地拉回眼神,關澤脩适時得為他将床調下去一點,好讓二舅躺得舒服。一邊的小沙發上,文榮也來了,正翹着二郎腿擺弄手機,表情一會兒陰一會兒笑的,罷了,至少今天他沒和外甥一見面就掐。
他看看體己的外甥,蒼老的手拽住關澤脩替他掖被角的手腕:“寰亞那邊,怎麽說的?”
文榮玩手機的聲音停了。
“廣濟堂派人送來一副輪椅。”關澤脩報了一個日期,“下個月十五。”
文堃父子兩都直了眼,半晌,聽他說了一句:“一臺輪椅,一個人坐。”
這個日子是文堃預定出院的日子,寰亞的意思很明确,事情如果順利解決,輪椅就是祝文二先生出院的禮物,辦不漂亮,文榮欠下的那只手連本帶利就要還,不要他命,但下半輩子只能坐輪椅,當個半身先生。
文榮臉也白了,手也抖了,他爹老子鬼門關前走一遭都沒有那麽擔驚慌:“我不要坐輪椅,沒有腳,我還不如去死。”又折過頭,抓緊了關澤脩,“你不是說你有辦法,那顆鑽石呢?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想好了,想看着我去死!”
他惡鬼似的眼睛,紅得滴得出血,像只瘋狗一樣,逮誰咬誰:“是不是你?”文榮突然起疑,“是不是你在背後搞的鬼?”
文堃看不下去了,喝他:“文榮!”
可文榮喊的比他爸還響,死死盯着關澤脩:“不然你說!怎麽盜走鑽石什麽人不是偏偏姓文,世界上那麽多人,難道為顆璀璨之星就都姓文了!”他死死盯着關澤脩,“你恨我是不是,恨文家,你想姓文想瘋了吧,繼承不到文家的財産,所以你才想出這種法子來對付我!!!”
關澤脩答得無比平靜:“鑽石借展的合同是我簽的,你覺得寰亞會放過我?”
文堃眼中也有猶疑,但沒說話,關澤脩嘆了口氣:“退一步說,璀璨之星是我媽媽唯一的遺物,你認為,我會用它來冒險?”
文榮陰着臉,嗤笑:“誰知道呢,不然你幹嘛答應借出鑽石?”當初,他們父子都沒有想到關澤脩會一口答應,現在看來,裏面的貓膩大着呢,這小野種有什麽做不出來,臉文堃也沉了目光,看過來。
關澤脩果然蹙了眉,俊美的臉上有了一絲破裂,淡淡的,凝成一抹似是哀傷的笑:“因為我媽也姓文,沒有文家,就沒有我爸和我。”
文堃最終沒能将外甥的這個表情看完整,他匆匆揉揉眼,不知是愧是倦:“以後,我不想再聽到你們兄弟不睦的事傳到耳朵裏,明白嗎?”這話是說給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聽的。
頓了頓,文堃又恢複了家主的嚴厲,對兩個小輩說:“我不管你們有什麽,走出這個門,走到外面,你們才是兄弟,希望你們都記住這點。”
文榮嘴一扯,哼了一聲,關澤脩則什麽也沒說。
出了病房,關澤脩走前,文榮快了兩步上來勾住他的肩膀,就像小時候在家裏經常做的那樣,只是如今關澤脩高他半頭不止,這個動作做起來,遠不及以前輕松潇灑。
文榮挂在關澤脩身上,環過脖子的手臂搭在肩上,張開五指摟住他:“聽說,你最近和個男的走得很近?叫什麽來着?”
關澤脩垂着眼眸,淡淡看了一眼榮二:“寧奕。”
“哦,對,寧奕。”榮二嚼着這兩個字,狹長的眼睛更小了,“老弟,別怪做哥哥沒提醒你,他啊,是個差人來的,我們和寰亞的事要是曝光。”榮二指一橫,往脖子上比了一個誇張的抹殺,“你和我,都跑不掉。”
關澤脩的半張面孔朝着他,側面尤為俊挺的鼻梁到下颚的線條,讓人看了心猿意馬:“我知道他是花腰(黑話:警察),是警方安排候着文生的鈎。”
榮二聽他這麽說,又睨眼窺他:“你真的不是文先生?”
“我如果是,就不會靠一個花腰套消息。”
“哦,你會怎麽做?”
關澤脩轉過頭,目光深沉地不可揣摩:“礙事的,我會殺了。”
榮二有一瞬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到,但旋即開起玩笑:“別啊,那小子模樣不錯,看起來正,拐到床上一定很騷。”他色情地湊了近,手指在關澤脩肩膀上捏,像摟個女人一樣,“你有沒有發現,那叫小子長得可真像那人,我沒想到你這麽長情,到現在,還非找那張臉不可。”
提到那個人,關澤脩果然不痛快了,可榮二樂意,他高興,他就是要折磨得關澤脩不爽,他就舒心了。
“跟我說說,他長得那麽想他,你對這小差佬不會來真的吧?”
虎口促疼,手掌被人揪住了,關澤脩将文榮的手指一根根扒開:“他不是林少朗。”很多年後,他再一次提起這個名字,感覺淡得已如一陣昨日風霜。
可文榮還是誤會了,他哈哈大笑,為做多了樁戳人心肺的事兒高興:“那就好。”他揉揉手掌,重新拍拍關澤脩的後背,“當年我為了你,沒動林少朗一根指頭,這回這人,我可以動吧。”
和方才被提痛腳的不悅不同,這回關澤脩的臉上淡的連一絲表情也找不出:“同樣的蠢事,我不會犯第二次。”
當年關澤脩為保林少朗一個完整,主動放棄功成名就的項目滾回異鄉,可惜最後林少朗自己誤會,橫心一躍斷了陰陽,打那以後,關澤脩就變得更為少言,幾乎不與人接觸,也不看重任何人。這些年,他倒是補償似的找過不少和林少朗長得四五分像的男孩,榮二不是沒有橫刀搶過,但可能那些人終歸不是林少朗,關澤脩哪次也沒與他較真,哪怕是他剛回G城那晚,他當着他的面上了邢硯溪送給他的男孩。那是真像啊,在床上被操到哭的時候,幾乎和林少朗重影,可關澤脩只是看看,什麽都沒有說。他一直在試探他,或許他仍舊不信他,但他至少肯定,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一個人能撼動關澤脩,那只能是林少朗那個幽魂。由彼及此,榮二終于放下心。
榮二還有一場約會,剛手機上約的小明星,今年要上視帝,可黏着他了,想到一會兒的快活,他的步子都邁得勤了。
以至于他壓根沒有留意到,身後那雙黑潭般無波的眼睛,已經牢牢鎖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