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聽到那無禮的斥責聲,謝寶真就知道定是臨安郡主元娉娉又在作妖了。
元娉娉是已故臨安郡王之女,打小尖酸刻薄跋扈得不行,可若論榮寵,卻處處比不上有八個哥哥寵愛的謝寶真。加之臨安郡王風流早逝,郡王妃就想将女兒許給謝淳風為妻,誰料被英國公夫人婉拒,一時間全洛陽人都知道謝府看不上臨安郡主,元娉娉淪為笑柄,故而每次見謝寶真都要陰陽怪氣地奚弄一番。
謝寶真懶得和她拌嘴,嫌折辱了身份。
剛要走開些,又聽見元娉娉擡高聲音嗤道:“如此長相,想必生你的女人也是相貌不凡,也難怪能迷得英國公暈頭轉向,将你認祖歸宗。只可惜啞巴似的沉悶無趣……喂,謝家人沒教你,身份低賤之人見到郡主要跪拜嗎?”
聽到‘謝家人’三字,謝寶真頓了腳步,心中一緊,繞過帳篷走了十來步,果然後頭僻靜處見到了被臨安郡主一行人前後堵截的謝霁。
這個元娉娉的手段也太惡毒了些,定是父兄前去講武了,獨留謝霁落單,她便趁機羞辱出氣。
謝霁不能說話,哪裏是牙尖嘴利的臨安郡主的對手?他擰着眉,轉身欲走,元娉娉便繞身堵住他,嗤道:“你當真不會說話?”說着,元娉娉解下腰間的玉佩随手一丢,那玉便重重砸在謝霁額上,又彈在地上摔成兩半。
謝霁額上紅了一塊,眉頭皺得更緊些,可連一聲痛呼也發不出。
“咦,還真是!”元娉娉像是發現了什麽新鮮物件,看着他的目光更是輕蔑,“小啞巴,平白壞了我一塊玉。”
此時四周無人,大家都在忙着歇息,奴婢們即便見了也不敢多事來管。見到謝霁孤立無援的模樣,謝寶真心中一股火氣燒起,沉着小臉便大步沖了過去。
她是個護短的性子,謝家的人哪裏輪得到外人欺辱?
“臨安郡主,我謝家人不白受恩惠,這個給你!”說話間,謝寶真已解下腰間的香茶包丢過去。
元娉娉本想着偷罵謝家小啞巴幾句洩憤,卻沒想到全被謝寶真聽見了。惱羞成怒之下,她下意識接過那抛過來的小物件,打開一看,卻是一包幹花,貴女們時常用來佩戴于身,用以熏香。只是謝寶真別出心裁,用幹花和茶葉混合,別有一股沁人清香。
她倨傲問:“這是什麽?”
“花茶呀,用以煎水喝能降火去味兒。臨安郡主方才咄咄逼人、好大的口氣,用這個泡茶喝去去嘴裏的味兒才好。”謝寶真乜着眼,笑得涼飕飕的,“禮尚往來,你砸我九哥一塊玉,我還你一包茶。”
元娉娉臉色通紅,氣得滿頭豔麗的釵飾直發顫,将香茶包往地上狠命一擲,再踏上一腳,指着謝霁道:“你做什麽護着他!一個私生奴而已,你們謝府的醜聞洛陽皆知!我不過替你罵兩句出出氣,你非但不感激,還來羞辱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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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寶真道:“誰告訴你他是私生奴?九哥是前兵部侍郎義叔父的兒子,此事聖上也知曉,為表撫恤朝臣遺孤,這才特許九哥随行圍獵。你這般污蔑忠良之後,難道是質疑聖上的決定麽?”
金堆玉砌的小少女,說話軟聲軟氣卻字字珠玑,駁得元娉娉啞口無言。
“兩位郡主都別吵了,若是驚動皇上可不好。”有一個臉長寡淡的貴女拉了拉元娉娉的鬥篷邊兒,小聲勸道。
“是他無禮,先沖撞我的!”元娉娉一指謝霁,氣沖沖道。
謝寶真回身看了眼謝霁。
錦帽貂裘的少年直直地看着她,搖了搖頭,也不知意思是‘我不曾沖撞’,還是說‘算了罷’。
謝寶真心中的無名火更甚,心想這九哥怎麽回事?旁人都騎到他頭上來了,他怎麽還是這副溫吞無害的模樣?
罷了罷了,這口氣兒,便替他出到底罷。
謝寶真哼了聲:“你欺負九哥口不能言,當然任你指鹿為馬、說黑為白咯。不過,九哥雖啞,旁人可不瞎,有沒有沖撞你,這麽多宮人侍從都看着呢!你若真委屈,我陪你去求聖上做主。”
“你……”元娉娉滿臉通紅,往後退了半步。
謝寶真逼近一步,眨眨眼道:“怎麽,害怕啦?”
“算了算了,都是皇上欽點的人……”兩三個女子圍上元娉娉,一邊給她撫平衣裳褶皺一邊低聲勸道,“便是為了這身趕工月餘才做好的新衣裳,也不要同永樂郡主置氣了。”
謝寶真還不解氣,瞄了眼元娉娉那身描金繡銀的裙裾,‘哎呀’一聲說:“蜀地進貢的穿花緞子,千金難求,光是上頭的團花銀蝶就要繡上好長時間呢。”
“還算你識貨。”元娉娉打量着謝寶真身上的服飾,雖然也精致漂亮,卻不及自己這身費工奢華,頓時覺得扳回一局,不由将尖尖的下巴擡得老高。
謝寶真彎了彎眼眸,笑得一派天真無邪:“我們府上嫌這料子華而不實又太笨重,穿在身上不舒服,一向是當桌布用的!今日看來,這桌布料子倒是和臨安郡主極配呀!”
臨安郡主也就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刻薄無腦,哪裏說得過謝寶真?一時間氣得臉青紅交加,咬了咬牙,拂袖而去!
謝寶真心情大好,還不忘擡手攏在嘴邊忍笑道:“哎呀臨安郡主,我是不是氣死你啦?記得喝茶降火,省的說話好大股酸味兒。”
等到元娉娉一行人徹底不見了蹤跡,謝寶真才轉過身來,猝不及防撞進一雙深邃的眼睛。
謝霁的眼睛一直是虛無空洞的,叫人看不透情緒,全然不似現在這般冰冷銳利。
但只是眨眼一瞬,那股子浸潤了血腥的冰冷不見了,依舊是眉目溫和的模樣。謝寶真覺得自己可能出現了幻覺。
她沒在意,只是蹙眉望着謝霁額上的紅痕,‘呀’了聲說:“你沒事罷?疼嗎?”
殘陽如血,天色漸暗,已經有宮侍點燃了火把和燈籠。暖光下,謝霁擡手摸了摸額上,那手蒼白幹淨,已經沒了可怖的傷痕。
怔了會兒,他輕輕搖頭。
“唉。”謝寶真嘆道,“你除了點頭就是搖頭,被人欺負了也不吭……”而後才想起,謝霁是可憐的小啞巴,沒法吭聲。
心中一軟,她改口道:“下次有人欺負你,你只管打回去,有謝家給你撐腰呢!”
謝霁這會兒笑了,擡起右手,朝她屈了屈拇指。
謝寶真看不懂手語,剛要問,謝霁卻已安靜轉身,鑽入自己的營帳中去了。
第二日清晨,一輪紅日懶洋洋爬上山頭,伴随着雄渾的號角聲,狩獵角逐正式開始。
謝寶真和謝霁跪在最前沿的家眷人群中,垂首等着新帝在長皇子和肱骨重臣們的陪伴下威儀走過。
新帝還很年輕,年近而立,器宇軒昂,衆臣都說他是難得的賢君,比喜怒無常的先帝要更好相處些。
等到皇帝走到面前時,謝寶真便疊掌置于額前,頓首叩拜,不料皇帝忽的停了腳步,幹淨的皂靴竟停留在自己和謝霁面前。
繡着騰雲金龍的龍袍下擺在眼前晃動,她甚至能感覺到天子的目光落下,不知在打量誰。
然而只是停頓片刻,那雙龍靴便轉了個方向,重新邁開了。謝寶真如釋重負,快速直起身,側首一看,只見身邊的謝霁也緩緩擡起頭來,喉結滑動,垂在身側的手背青筋突起。
他垂眼看着身下的沙塵,一滴汗順着他的鼻尖滴入塵土,落地無聲。
九哥看上去,好像比自己的反應還大?謝寶真想:也難怪,第一次面見天子的人,難免有不緊張的。
……
巳時,策馬入林,狩獵開始,各家都卯足了勁兒,馴鷹的牽狗的,挽弓的騎馬的,都打算在皇上面前讨個好彩頭。
英國公府乃簪纓世家,謝寶真在父兄的教導下學過騎射,馬背功夫算得上女中一流。她換了身棗紅的束袖騎射服,镂金護腕,馬尾高束,騎馬沿着獵場邊緣繞了一圈,沒有找到謝霁。
奇怪,自從早上之後便再也沒見過他,又不會騎馬,能跑到哪兒去呢?哥哥們和阿爹都入林狩獵了,她總得替他們看好這個病弱的九哥才是……
正想着,清脆的鈴聲作響,三四個女孩涉水策馬而來,為首的那個故意沖向謝寶真,直将她的馬兒吓得人立而起、嘶聲長鳴才堪堪勒住回身。
謝寶真勒得掌心通紅才堪堪穩住胯-下受驚的馬兒,不由皺眉怒目道:“元娉娉,你作甚?”
“不作甚,和你打個招呼而已。”元娉娉冷笑,“你等着,今日獵場我定要贏你!”說罷一抽馬鞭,領着數人踏水揚長而去。
謝寶真拍了拍身上飛濺的水珠,正要發火,卻忽覺不對。
她吸了吸鼻子,而後‘咦’了聲,望着元娉娉離去的方向心道:她還沒開始狩獵呢,怎麽飄過去一股子血腥味?
“寶真,來和我賽馬!”遠處小山坡上,一襲松花色袍子的七公主揮舞馬鞭道。
算了,不管她。
謝寶真撇撇嘴,勒馬回身,朝七公主奔去。
誰也沒想到,謝寶真和七公主才賽了兩輪,就見林中傳來一陣騷亂,幾名太醫背着藥箱來回匆忙,接着元娉娉滿身是血的被羽林軍擡了出來,凄厲的痛嚎聲讓人聽了不禁毛骨悚然。
“怎麽了這是?”七公主攔住一個宮女問道。
“殿下有所不知,方才臨安郡主獨自追着一只獐子入了深林,迷了路,口渴難耐,拔了水囊塞子就要飲水,誰知水囊裏的清水不知被誰替換成了新鮮的雄鹿血,郡主當即被鹿血灌了滿嘴滿身,竟引來了一群野狼……”
說罷,宮女捧着水盆毛巾等物匆匆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數據漲幅不理想,可能要壓字數更新啦~明天不更,後天繼續!
給小可愛們比心心~望諒解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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