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星時(十三)戴星棠送時召書回去,再回到自己的租房後,手機收到了郭佳懿的消息。
她發過來的是一張照片,戴星棠點開,上面是他們倆。
他們三個一起從咖啡廳出來,戴星棠走在最前面,推開門以後把門扶着,等後面兩個人出來。
時召書和郭佳懿又在後面偷偷調皮,兩個人你擠我我擠你,在快要到門口的時候,郭佳懿突然撞了一下時召書,自己率先跳出了門檻。
她回過頭得意地沖時召書笑,時召書慢她一步,剛剛走到門口,身體被戴星棠擋了個嚴實。
這張照片就是這個時候的抓拍,照片上只有戴星棠和郭佳懿兩個人,郭佳懿側對着相機正沖着那個面容英俊的男人笑。
郭佳懿給戴星棠打字︰"咱們三被狗仔拍到了,照片被我爸買下來了沒有發出去,但是你看這張,只拍了我們兩個人,你想火一把嗎?"緋聞無疑最能吸引網友的注意力,也能迅速讓大家認識到戴星棠,只要郭佳懿願意,明天熱搜上就可以出現"郭佳懿 神秘男友"這一詞條。
然後戴星棠會收到很多注意力,大家可以扒出他們同班同學的身份,又共同演了一部劇,可以說因戲生情,還能吸引一部分cp粉。
再叫幾家朝娛養的營銷號半真半假地編些個"從大學到娛樂圈,他們不曾分開"或者"多年愛情長跑,他們終于公開"等等所謂真料,戴星棠就能迅速火一把。
等到了宣傳劇的時候,面對記者提問,她們再笑容坦蕩地說"只是朋友聚會,大家多多關注我們的作品",既澄清了戀愛關系,又能給新播的劇造勢,一舉兩得。
稍微吃虧一點的可能是郭佳懿,畢竟她出道多年一直是清純校花人設,而且從來沒傳過緋聞。
但她正好想轉型,不想再維持粉絲眼裏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形象了。
再說戴星棠目前和時召書在一起,她也想幫他一把。
"不用。
"沒想到戴星棠拒絕了她,郭佳懿有點納悶,問他︰"因為小召"小召,戴星棠反複咀嚼這兩個字。
走到咖啡廳門口的時候,他就看到了時召書和郭佳懿,他們聊得開懷,看得出來兩人很投機,時召書的神情很放松,臉上的自信和從容是和他在一起從來沒有過的。
時召書在他面前是羞怯的,小心翼翼的。
他在戴星棠面前,好像總是忘了自己是時家的小少爺,是戴星棠的金主,是有驕傲和肆意的資本的。
他總是先考慮戴星棠,希望他開心,怕他不開心,不想他故作開心。
戴星棠想到在B市最後一天的那個早晨,他們相擁着在酒店的床上醒來,時召書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的種種,或許是戴星棠為他洗澡穿衣,或許是他緊緊抓着戴星棠不放,又或許是他不讓戴星棠走,非要他上床陪他一起睡覺,總之時召書臉都紅了,吶吶地說他平時不是這樣的。
那時的戴星棠很久都沒有說話,他看着貼在自己身上的人,內心有一塊地方似乎正在變得柔軟。
他想告訴他,自己不讨厭昨晚的時召書,那樣脆弱,那樣依賴自己的時召書,因為那是他人生中除了親人以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那麽被人需要,被人珍愛。
可是這些話由那時的他說出來,未免顯得太過廉價,于是他只回答了一句"嗯,我相信。”
其實他是不相信的。
時召書長相精致,性格讨喜,家境優渥,造物主在造人時一定有自己的偏好,因為他讓戴星棠覺得,時召書為什麽要說出"我平時不是這樣的"這句話呢,他合該平時就是那樣,向依賴的人任性,不掩飾自己的想法,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無論是喜歡的東西,還是鐘愛的人。
所以在聽心湖散步的時候,戴星棠頭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心髒的跳動,它在戴星棠平靜的外表的掩飾下,慢慢加快,慢慢失措,最後失去控制。
那是他四年來,第一次覺得月光這樣美。
因此他在橋上時第一次無法直視時召書的眼楮,明明他用不着倉皇掉頭,只需要對時召書笑笑就好,就用他喜歡的那種溫柔的笑。
然而第二天他們就要回去了。
戴星棠聽見時年奎在電話裏罵時召書不務正業,成天到處厮混,和亂七八糟的人呆在一起雲雲,那時他就知道,戴星棠三個字代表的分量,終究太輕了。
今天在咖啡廳看見時召書和郭佳懿,聽郭佳懿口中親切的稱呼,他就知道,即使兩人不是青梅竹馬,也定是門當戶對。
不會是不務正業和厮混,也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人。
于是他神色淡漠,不願表示出一分在意,他能看出時召書和郭佳懿沒有男女之情,他唯一在意的,不過是理直氣壯地向時召書邀約的底氣。
此時看着手機屏幕上的聊天頁面,小召兩個字竟變得有些刺眼,戴星棠移開視線,給她回了一句︰"不是。
"戴星棠又問她︰"什麽時候認識時召書的"按時召書的說法,他并不認識郭佳懿的父親,因此才把他叫去解圍,所以兩人應該不是長輩介紹認識的。
而時召書說過,出國之前他從來沒以時家小少爺的身份出現在公衆面前,他母親出自書香世家,極為不喜用錢權壓人的行為,因此除了幾個發小,時召書的其他朋友并不知道他是朝娛的繼承人。
郭佳懿認識時召書的時候已經19歲,比他大五歲,又明顯不可能是他的發小,因此郭佳懿不可能是因為時召書的身份和他認識的。
那還能是因為什麽,能讓當年的郭佳懿和一個14歲的小屁孩這麽熟悉。
"你沒有一點印象?"郭佳懿似乎很詫異。
"嗯。
""唉,你記得咱畢業大戲的時候,來後臺找你的那個小孩嗎?就是小召啊!"郭佳懿怕他想不起來,補了一句︰"他當時哭得可傻逼了。
"發完以後突然一驚,想起對面是戴星棠,又連忙撤回,重新說︰"他當時哭得可厲害了。
""我看見你發的傻逼了。
""......"她尋思,戴星棠之前沒有這麽不給人留面子的啊。
不去管郭佳懿怎麽想,戴星棠終于想起了那個小孩。
畢業大戲定了他和郭佳懿當主角,這個話劇的劇情并不複雜。
民國時期的北平,底層的黃包車夫和嬌氣的富家小姐相愛了,愛情的喜悅沖昏了兩個年輕人的頭腦,他們決定結婚。
這自然遭到了富家小姐的雙親的反對,甚至小姐絕食多天也沒有讓步。
黃包車夫偷偷溜進小姐家的別墅,要帶她私奔。
他們在北平的街道上被小姐家的車攔住,富家小姐的爹從車上下來,告訴兩人,只要今天他們從他眼前離開,就會斷絕和小姐的父女關系,富家小姐以後再也沒有娘家,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
在兩人堅定地走過去之前,他連問了他們三次會不會後悔。
他們的答案都是"不會。
"于是,富家小姐在黃包車夫租賃的擁擠的蜂窩房裏安了家。
小姐對吃食比較挑剔,花錢也比較大手大腳,但他們還是過了一段幸福的日子的,在小姐帶出來的首飾還沒有變賣完之前。
後來他們生了一個壯實的大胖小子,接生和坐月子花光了兩人最後一點積蓄。
車夫不能再呆在家裏陪着妻兒,開始早出晚歸地出去拉黃包車,養活妻子和兒子。
小姐雖然坐着月子,卻不能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需要給自己做飯,給小子洗尿布。
冬天很冷,水裏都是小塊的冰渣子,整個巷子的婦人都是直接用冰水洗衣服,可是小姐受不得凍,煤炭又太貴,燒水洗衣服太過奢侈。
于是她把自己和車夫的衣服剪開多做幾個尿布,髒了就換下來等車夫回來洗。
車夫聽話地洗完,可是一起洗的話,第二天又不能馬上幹,沒有能續上的尿布,只能再剪衣服。
車夫晚上被冰水凍過的手,還沒養好就得早起去拉黃包車,一來二去生了凍瘡,用力拉車時被硌得生疼。
又是一場冬雨,天氣越發冷,車夫的手越發嚴重。
他想回去給自己漏風的棉襖加幾件內襯暖和暖和,可是他衣服本來就少,而家裏所有合适的衣服都被剪成了尿布。
車夫硬抗着風雪掙生計,終于還是病倒了。
這時家裏沒有了進項,卻還有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和床榻上的病人要照顧,小姐吃盡了苦頭。
這是他們第一次争吵的原因。
後來的争執已經數不清了,小寶是在自己爹娘撕心裂肺的罵架中長到五歲的。
從他們激烈的言語中,小寶依稀可以聽出來,娘說她本來可以過得很好,衣食無憂,富貴一生。
爹說他也可以娶個能幹的婆娘,過着平凡卻踏實的日子。
他們各自毀了對方的一生。
小寶問過自己的娘,為什麽不回去,他看隔壁的狗蛋就經常去外婆家。
他娘哭着喊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這個時候他爹就往往坐在屋檐下,一言不發,苦悶地吸着劣質嗆人的煙。
事情發生了轉機。
小姐離家六年,她的哥哥都沒能生下一個孩子,眼看就要絕後,小姐的爹找來,問她願不願意帶着孩子跟他回去。
這天車夫也在家,他看着一輛昂貴的轎車開進他們逼吝的小巷,帶來了喧嚣和熱鬧,帶來了階層和地位,也帶來了生機和絕望,于富家小姐,于黃包車夫。
他看到小姐聽完他爹的話後,回頭看了他一眼,眼裏沒有了争吵時的争鋒相對,沒有了埋怨時的煩悶苦恨,重新顯現了他們婚姻早期的愛念和不舍。
車夫沒有說話,他從漏雨的屋檐下把小寶抱給小姐,輕撫了下她已漸生銀發的頭頂,沒再說話,轉身回了家。
小姐走了,她沒等到車夫再出來。
車夫沒動,他也沒等到小姐再回來看一眼。
等到小汽車的聲音遠去,周圍的熱鬧也散去,戴星棠飾演的車夫笑了,毫無生機地,絕望地,他看着家徒四壁的房間,喃喃地說︰"一個人可以拮據度日,但兩個人就會心生怨恨。
"他笑出了聲,笑聲越來越大,笑得眼淚出來了,笑得喘不上氣了,笑得快要死了。
舞臺下掌聲雷動。
所有演員出來鞠躬致謝,時召書在臺下哭得像個傻逼。
他托郭佳懿帶他去後臺給戴星棠獻花,見到戴星棠了,花還沒獻上去,人已經撲到人家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戴星棠被弄得推也不是抱也不是,他只看見一只白色的蝴蝶撲進自己的懷裏,這只蝴蝶哭着說︰"哥...哥,你那麽...那麽...優秀...,是不...不會拮據...嗝...度日的嗚嗚嗚......"戴星棠以為這是哪位同學帶過來的弟弟,看着像十四五歲的樣子,約莫在讀初中,可能不懂演戲和現實是兩碼事,因此被他的演技感動,在自己懷裏哭得像要乘風歸去。
可是這是時召書呀,他那年已經十七了。
但那時的戴星棠顯然是沒心思去了解的,那時的他風光無限,對未來充滿抱負,夢想和希望只差挂在他臉上了,又怎麽會去注意一個小孩呢。
一個人可以拮據度日,但兩個人就會心生怨恨。
——《頤和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