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從零開始需要多久？
消費組負責人名叫吳百川，41 歲中年男人，一米七出頭的個子，身材偏瘦，戴一副黑色細框眼鏡，睿智精幹，走路帶風，加入陸氏以前，先後就職于投行和一家美元基金，業務經驗豐富，被組內同事親切稱為“老吳”。
老吳并非典型“商務精英”形象，為人親和善談，愛好馬拉松和羽毛球，這次出差，他也一貫的運動鞋服，跟半路碰見的旅客、出租車司機乃至餐館老板都能聊上幾句。
看似普通閑聊，老吳卻總能憑借敏銳過人的職業嗅覺從中發掘新的消費需求、校正過往錯誤認知、探索新的商業機會。
用他的話說，最有效的市場調研永遠不該在電腦桌前。
“壹號滋味”是老吳三年前看中的項目，只是目标公司當時尚處于自有品牌創立初期，投資風險較高，不符合陸氏一貫要求。
老吳自那以後，便一直和“壹號滋味”創始人鮑春生維系良好關系，直到這一輪進入，在幾家投資機構争相搶投的情況下，成功拿到一千萬的份額。
當然，陸嬈選定跟着老吳，除了他過人的專業素養之外，還有另一層原因——吳百川是陸氏基金高薪聘請來的職業投資人，和陸家并無私交，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二人抵達“壹號滋味”的廊坊庫房，比預約時間早了十五分鐘。
等待接應的時候，老吳就跟門衛大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問倉庫員工的上下班時間、每天多少貨車出入、普通貨車還是冷鏈……
起初，陸嬈不懂為什麽要來倉庫盡調，後經老吳解釋才明白原因。
“壹號滋味”過去三年的銷售收入一半來自內蒙當地的直營店、經銷商及大小超市，一半來自線上渠道。而所有線上售出的貨品都會從廊坊倉庫發出。
這裏的日吞吐量、存貨批次直觀反映最真實的産品銷量，而訂單處理流程、處理效率、補貨能力則密切關乎公司管理水平——都是紙面報表永遠無法展現的重要指标。
老吳在投資方面，向來“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哪怕再看好的品牌，實地考察之前都不會妄下定論。
倉庫調研走訪前後持續三天。其間，老吳又根據調研結果，對接下來的盡調項目清單做了幾次調整。
三天後，兩人再度出發，動身前往包頭。
七月的內蒙，天空碧藍如洗，清風舒爽宜人。“壹號滋味”生産基地位于包頭近郊，遠處就是綠油油的廣袤草原。
創始人鮑春生親自出來迎接，近六十歲仍意氣風發，今日特意穿了西裝，打了條豔俗的大紅色領帶，見到二人，頓時喜露眉梢，遠遠大呼：“吳總！陸總！”
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洋溢熱情撲面而來。
陸嬈入行三年，見多了做奶茶、潮玩、共享充電寶之類的年輕創業者，對鮑春生這種典型的鄉鎮企業家，接觸實在不多，若非老吳極力引薦，她料這輩子也沒有見面機會。
來的路上，老吳還特意打過“預防針”，叫她不要先入為主，嫌人家土——鮑春生從早年做流水線工人，到後來自己辦廠，深耕食品行業三十幾年，在許多方面都很有獨道見地，是真槍實彈、摸爬滾打多年沉澱下來的經驗和本事，遠強過那些高學歷創業者的紙面功夫。
基地面積很大，一大片三層廠房兼辦公區坐北朝南，進門大廳左手邊是産品展示區，陳列了“壹號滋味”的幾款主打産品，一位身穿大紅色蒙古袍的小姑娘将幾款牛肉幹剪成小塊，請陸嬈二人品嘗。
牛肉幹色澤暗紅，表面附着薄薄一層烘烤時自然分泌的肉類油脂，入口比預想的稍軟、更韌，有嚼勁但不幹柴，原味最能保留肉香，孜然和麻辣則更添一層風味。
據鮑春生介紹，這款牛肉幹是公司主打産品，生産工藝經過多次調整，采用上好的黃牛腿肉，通過逆紋切割、縮短晾曬時間等方式解決傳統牛肉幹“硬”、“幹”的問題，同時推出“普通”和“低鹽”兩個版本，滿足不同消費者訴求。
大廳再往前走，右手邊是一片“榮譽牆”，記錄了企業十三年的發展歷程，配有各種獎項證書，以及當地領導在鮑春生引領下參觀早期廠房的珍貴影像。
稍顯褪色的老照片裏，曾經的舊廠房規模不足如今三分之一，也沒冠上“壹號滋味”四個大字。豆腐塊似的單層平房刷着簡易白灰，生産線規模很小，讓陸嬈不禁想起蘇和家閑置多年的廠房。
一閃而過的念頭：從零開始需要多久？
照片拍攝于十年前，那時的鮑春生還在給人做代工，因為生産能力有限，沒有議價能力，為了搶到幾筆大單，只能拼命壓低利潤，靠走量養活二十幾個工人。
與“貼牌”不同，代工相當于“訂制”，品牌方時常會有特殊要求——譬如對傳統牛肉幹的加工工藝進行“改良”，加入雞肉、澱粉等輔料，使得成品口感更加松軟易嚼，也進一步降低成本。
鮑春生雖漢姓作“鮑”，卻仍是蒙古族人。因為父親早年從草原遷入城市，家裏沒有草場，不靠畜牧為生，但也是吃着最純正的牛羊肉長大，就沒聽說過牛肉幹裏要兌雞肉和澱粉。
代工框架協議是早簽好的，每筆訂單和相應要求由品牌方不時發出，無法如期交付要承擔高額賠款。鮑春生哪怕再不願意，也只能按照要求供貨。
但從那一刻起，他也下定決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做自己的品牌，讓國人嘗嘗真正的內蒙味道。
盡職調查從創始人訪談開始。
聊到這一輪的融資規劃，鮑春生表示要加大營銷力度，不僅限于線上，也逐步向華北地區商超滲透，進一步拓展市場，力争打造成為老百姓記得住的零食品牌！
吳百川點頭，“這一點我很贊同。前期我們也做過一些調研，市面上的牛肉幹品類很多，僅內蒙當地的品牌就有大幾十種，對于消費者、特別是外地消費者而言，品牌印象并不深刻，甚至可以說非常模糊。目前一些比較火熱的線上零食品牌也做牛肉幹類産品，但它們缺少原産地優勢，在用料、成份乃至口味方面都存在諸多不足。這對你們來說都是很好的進入機會。”
至于品牌定位，鮑春生的觀念與老吳不謀而合——主打“內蒙原産”和“無添加”，不必與潮流零食品牌在包裝層面争寵，但要做差異化，可以走極簡路線，與品牌定位契合。
談到包裝，鮑春生又道：“我們品牌部的同事已經出過幾套方案，等下你們也幫參謀參謀。這個月底正好是咱們當地的‘游牧文化節’，有近兩周的産品展銷，我們打算先試個水。效果好的話，可以複用，往省外推。”
據鮑春生介紹，“游牧文化節”是當地政府為推動旅游産業、帶動地方經濟舉辦的年度大型活動，從七月底持續至八月中，以蒙古族一年一度的那達慕大會為核心展開，同時配套文藝表演、非遺宣傳和商品展銷，并與當地多個景區聯動，每年都能吸引不少游客，也給像“壹號滋味”這樣的地方品牌提供了很好的推廣機會。
鮑春生要發力做品牌，燒錢自然是少不了。想要“複用往省外推”，也是變相敦促投資款盡快到賬。
老吳當然可以理解，但仍不忘提醒：“從當地推向省外，還有一個問題值得考慮。相較于鴨脖、鴨翅一類的鹵貨，牛肉幹本身的普及範圍不廣，仍然被許多消費者定位在‘旅游紀念品’這個層面，這就很難引發複購。怎麽突破困局、把産品賣給‘游客’以外的消費者，你們在營銷策略上，還是要多想一想。”
老吳頓了頓，又道：“當然，我們作為投資方，不會參與公司運作，具體方向還是由你們把控。但三年後的利潤目标，我們希望能寫進合同條款，對你們是激勵，對我們也是保障。”
“是，是。”鮑春生接連點頭，笑着應和，“關于這點，我的初步想法是加強産品研發，一方面要保留傳統工藝，一方面也要迎合大衆口味。另外，除了目前主打的牛肉幹，我們也想多開發一些其他品類，一是其他牛肉類制品，這個研發我們一直都在做的，每年都會推出幾款新品，再有就是奶食、奶制品，這個我們沒有生産線，但可以和第三方合作，都在規劃中了。”
訪談結束，鮑春生又安排兩人參觀了“壹號滋味”的生産車間。
車間廠長負責引導介紹，鮑春生全程陪同，以表重視。老吳則延續一貫風格，偶爾詢問幾句，實則考察“壹號滋味”的實際資産、生産能力與財務報表是否吻合，細心謹慎。
參觀結束已經将近下午四點，鮑春生叫廠長幫忙訂個餐位，說要讓北京來的客人嘗嘗當地特色的全羊宴。
老吳一聽，連忙擺手謝絕：“吃個便飯可以，全羊宴沒有必要，太鋪張。”
“嗐，這有什麽鋪張的！”鮑春生熱情堅持，“等下我把公司幾個骨幹員工也都叫上，吳總、陸總，你們認個臉熟，後面的盡調工作也好方便開展。”
話語間，兩名工人推了臺小型商用真空封裝機從車間出來，沖站在門口的陸嬈喊了聲“借過”。
陸嬈趕緊退開幾步避讓。
鮑春生嫌工人沒眼力見兒，斥道：“現在搬什麽東西？晚點弄不行？”
工人也很為難，說廠裏設備更新換代，這臺舊機器閑置小半年了，一直沒處置掉，怪占地方的。上周終于三千塊錢賣出去了，這會兒買家剛好過來提貨。
鮑春生沒再多說，揮手叫工人快去，又轉過頭來，笑着跟陸嬈賠了個不是。
買家的車已經停在幾步之外，是輛墨綠色的皮卡，陸嬈怎麽看都覺得眼熟。
司機更眼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