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陸追如今所在之處名叫青堯關, 與附近的六處關隘首尾呼應,連在一起宛如山脊之上的一條猙獰巨龍。
民間有說, 之前的那位将軍在的時候,這龍是剛洗過澡的, 渾身香噴噴的, 仍帶着些水氣媚态, 好似在像瓦哲低頭, 姿态柔弱。
後來換了闵丘來, 龍是工筆描了一遍,張牙舞爪的,但仔細看胡須看神态卻是條水龍。何為水?厚德載物之水, 溫潤普濟之水。闵丘念百姓,也因此進了死胡同。
不過這也說不得, 畢竟之前闵丘跟着的那位六皇子正是因為在戰時掉了山後三州,徒使百姓受諸多磨難, 這才沒了皇位沒了命的。
這樣的事兒任是發生在誰的身上,都不能不警醒,何況闵丘在如今皇上手下, 更是要戰戰兢兢。
如今是陸追在,這龍好似随時要從山上彈起來似的, 最是兇惡猛烈。不是天上的龍神,倒像是淵裏的蛟。
青堯關後方背靠平順山勢,便于駐守屯兵;西側則是一條小河,水勢不強, 沿着山根順勢流淌,只不過秋行山附近天涼,如今尚未解凍,仍是一條冰帶。
青堯關東側則是逶迤的城牆關隘,沿着山脊一路鋪過去,由此可以俯視山下,更有數不清的座箭樓。若是有不長眼睛的瓦哲人想要由此打進來,那便真的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能将來者射成個刺猬。
青堯關千好萬好,唯有一處,便是住的太過簡陋。又是風口,吹得人頭暈眼花,耳邊市場都是嗡嗡聲。
陸追原本可以不住在此處,皇上給他在城內賞了宅子,雖是不大,但暫代将軍府。京城當中的大将軍府也在如火如荼的趕工當中,只待陸追拿大勝去給門前的匾額開光。
原本陸追這一路升遷實在是不走尋常路,但皇上興許是年紀大了,竟覺得朝廷裏确實也應多些年輕氣象。加上陸追明面上不喜阿谀結派,連個先生都沒了,也無什麽結黨的模樣,加上領兵幹淨利落,自打接替闵丘之後捷報連傳,皇上便對他更是欣賞。
一個人,但凡沒了什麽其他牽挂,便會對所做之事一百倍的着心,更何況陸追還摻雜了其他情緒在其中。
只能進,不能退。
劉小五如今便在陸追身旁當着小軍司,也算是尋了條出路。他武藝不行,但好在舞文弄墨的本事還不錯。
自打陸追從羅縣回來,準備便無聲無息的開始了。
首先是羅縣,瓦哲在外必然有探子,為了不讓他們得知陸追的想法,便放任羅縣百姓一如既往的養馬種田,并沒有将百姓提前疏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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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便是如何将羅縣變成誘餌。
一隊近随扮成普通百姓,沿着順州展露在外的兩側的山路灑滿了鐵蒺藜,又沿途潑了水。
關外仍是冰凍天氣,這水潑上去未過多久變成了冰渣子,跟路上的泥沙攪合在一起,把鐵蒺藜封在道上。
鐵蒺藜芒刺鋒利無比,只要瓦哲部敢從此處走,再好的馬也就廢了。
但在這鐵蒺藜的道路之中唯有通往羅縣的那一處是空的。
再次便是順州兩側的險峰之上連夜運了投石車上去,烽火臺一着,碩大的石塊便會沿着山坡摧枯拉朽的墜打下去。
陸追喜歡與人近戰,他喜歡那種熱血在眼前變涼的感覺,但更喜歡通過工具器械來将敵人碾死,就好像無關痛癢的螞蟻一般。
羅縣的地理位置恰好便是這投石機扣不住的地方,因為地勢平緩,即便是山上的石頭扔了下來,到此處也不過只是普通的滾石,三兩下就不動了。
羅縣就像是順州那個最惱人的口子,直通其他地方,道路四通八達。但也是最容易進來的地方,是順州的死穴。
但做的這麽光明正大,瓦哲人不是傻子,否則也不會和游朝拉扯這些年,一而再再而三的卷土重來,甚至占走了山後三州。
陸追想的法子就是自己親自率兵去羅縣駐守。
這是多麽大的誘惑——陸追,游朝大将,這些年的瓦哲幾乎全靠這一人擋在外面。沒了他,游朝就接近錯失半壁江山。瓦哲人在他手裏吃下這麽多虧,加上之前那些同族戰俘的命,更是血海深仇待報。
包括在秋行山的這些兵卒,也沒人質疑陸追的行徑。因為與這些同步進行的是加固羅縣的城牆,城門用鋼鐵鉚子重新勒過,裏裏外外将羅縣防的鐵桶似的。
他們不知道陸追的想法,只認為陸追是去卡羅縣這個口子,以防瓦哲人攻進來的。實際這鐵桶似的羅縣,不是用來堵,而是用來圍的。
這些時日,阮瀾便在羅縣裏指導那些孩子搭砌簡單的燒窯。瓷窯可大可小,大的有馬蹄似的,也有些小的只能燒小物件的,不過在這樣的地方,能有個這樣的東西便不錯了。
她想着小孩子愛玩,先教他們的便是“灑藍”釉。這種瓷器上面的釉是細密的斑點,遠蘭像碧空,近看卻有雪花一樣。釉料不是蘸上去的,而是用管子吹上去的,所以又叫“吹青”。
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都要看誰吹的最好最勻。
人住的地方畢竟和城門還有些距離,阮瀾出去找瓷石的時候才發現羅縣外面劍拔弩張,一副就要和瓦哲兵戈相見的模樣,急忙跑回來問趙大嬸。
趙大嬸笑着答她:“這你就放心吧,若是真的要打仗,朝廷肯定先把百姓疏散了,不然可怎麽辦?況且外面聽說是大将軍親自率兵把守,錯不了。這位将軍雖然年紀輕輕,但鮮少打敗仗,有他在便更不用怕了。再說,咱們這兒是養馬的地界,若是落入瓦哲人手裏可怎麽辦?打仗嘛,難免看上去吓人些,你是個年輕姑娘家,見過的少,莫要擔憂。”
阮瀾聽她這麽說,開口問道:“這位将軍,可是姓陸?”
“正是!”趙大嬸笑道:“瞧瞧,即便是你這麽不關心這些事兒的,都聽過他的威名呢。聽說皇上有心想把公主嫁給他,京城修了好大的将軍府,就等着他回去賜婚呢。”
阮瀾聽了瞪大眼睛:“娶公主?他同意了?”
她心裏想着,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有沒有包大人,難道自己還得撲個什麽轎子前面哭訴嗎?她想着就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還是算了,太麻煩了。
“這也不是他能說了算的,皇上金口一開,誰敢說個不?再說,這少年将軍可不就得配金枝玉葉。”
阮瀾聽了便又問:“我見軍營外面守的嚴,不知有沒有什麽法子見到裏面的人?我有個弟弟之前征伍,許多年未見了。”
趙大嬸搖了搖頭:“你是不知道這陸大将軍治下多嚴。之前有那些小姑娘家想要去裏面瞅瞅,全都被擋在外面,怎麽說都不成。有些鬧得厲害的,還被抽了鞭子呢!你想啊,姑娘家被當衆抽鞭子多難堪啊,日後還要不要活了?你可千萬別想,咱們不差那一時半會兒,丢臉事小,萬一傷勢養不好,丢了命事大啊!”
阮瀾在心裏嘆了口氣:管那麽嚴幹什麽?教導處主任嗎?
她方才聽了趙大嬸的話心裏又拿不準,萬一阿追他就要迎娶公主了呢?說不準就算看見自己也裝作沒看見,或者直接叫自己表妹。
不不不,阿追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趙大嬸笑道:“對了,前些日子我看你拿了飯送給窮人吃?”
阮瀾回過神:“是啊,他們原本也不必來這兒的。”
這麽多年,她堅持下來做的事情就只有這個送飯,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那人才來報一飯之恩。
這麽一想不是合上了嗎?
如今自己可不就是被夫君背棄,都要娶公主了!親人背離,自己把阿追當親人,結果這個人呢?!現在就只有一飯之恩還能靠的住了。
阮瀾往回走的時候猛然想到一個法子,可以自己不用去挨鞭子,但興許能表明自己如今就在這兒。
至少……之前阿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自己又見不到阿追,不管行或不行,總是要說個清楚才是,糊裏糊塗的事情她不想做。
阮瀾跑回燒窯邊上拎了個自己做的小紅釉瓶,這顏色燒的不好看,都有些發醬色了,但在這個地方能找到藥石釉料便已經不錯了。畢竟不是劉家村,大輿鎮之所以能出兩家世代燒瓷的,定然也是有一定資源優勢的。
她拎着這個紅釉瓶去了城門附近,見到個兵卒,塞了兩個銀瓜子,又将紅釉瓶遞了上去,勞煩他想法子幫自己送到将軍營帳裏。
那兵卒原本不想攬這事兒,結果一轉身看見劉小五的身影,便接了過去。
阮瀾深吸了口氣,轉身往羅縣裏面走——不管行不行,試試總比不試好。
那兵卒叫了劉小五,将瓷瓶遞了上去,解釋了方才的事兒。
劉小五見到那瓷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抓住兵卒問:“是個女的?!多大?!”
兵卒被晃的頭暈眼花,連連說道:“我也看不出來,就挺年輕的個婦家,長的還挺好看的,皮膚白白的。”
劉小五也沒多問,他印象裏阮瀾還是個啞巴,想必并不能說什麽。這便拎着瓷瓶往營帳裏沖去——他得趕緊告訴陸哥,阮姐現在就在羅縣!陸哥找了那麽多年的人,就在眼前!
劉小五進去的時候并沒有看見陸追,大地猛地震動起來,好像就在不遠處鬧了洪災似的。
劉小五知道,這不是洪災,是瓦哲部由遠處來了。
“口他個腿兒的!早不來晚不來!”劉小五沖出營帳揪了一匹馬,沖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阮阮:果然還是要寄希望于一碗飯啊。
阿追:看我看我看我。
阮阮:那我給多了啊,給一碗飯就行了,你吃我家這麽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