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午間的陽光尚好,照的河水溫柔。
将身上的污泥洗幹淨,整個人清清爽爽,陸追覺得心頭的那股壓抑也減緩了許多。
在房間內,陸追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仍有之前留下的劃痕,深淺不一。新長出的粉色皮肉仍顯嬌嫩,其中有一條因為過深又沒有及時的處理,愈合的并不好,扭扭曲曲的像條醜陋的蜈蚣,盤桓在掌心。
陸追試着将手掌握緊,又緩緩放開,确認傷口并沒有影響他的動作。
他微微嘆了口氣,将昨夜剩下的布條物盡其用,給自己挽了個幹淨利落的發髻,這才推門走出去。
阮瀾正在院子裏,坐着個小馬紮靠着樹幹,小小的肩膀向前微縮。她捧着一本書,地上則用竹片壓着大小不一長長短短的紙箋。輕風拂過,紙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樹葉也跟着沙沙晃動,光影在她的身上印下了斑駁。
竹片的青翠和她身上的顏色混在了一起,又沿着樹幹爬上了樹梢,化成了茂盛的樹冠。
阮瀾看得入迷,嘴裏念念有詞,陸追離得遠,并聽不見她在說些什麽,大抵是書中的內容吧。
她臉上少有嬌憨少女的圓潤,倒多了幾分清秀,小巧的鼻尖微微翹起,氣息勻稱。耳邊有幾撮不聽話的碎發落了下來,襯的皮膚像是透明的一般。
院子裏很安靜,陸追手按在門上,竟不知不覺的站了稍許。
片刻之後,陸追閉上了眼睛,手一松,那老舊的門發出了重重的吱呀聲,轟隆和門闩碰撞在了一起。
阮瀾聽見動靜連忙擡頭,見是陸追,她合上書,笑着指了自己身旁的馬紮,示意他過來一起坐。
陸追走到她身旁,并沒有要坐下的意思。他掃了一眼封面,見這只是一本沒什麽名氣的話本,看那名字,大抵講的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
幾乎每個這個年齡的姑娘都喜歡這類故事,她也不例外。
他再低頭看那些紙張,上面寫着大大小小的字,乍一看都是些日常說的話,盡量簡潔的寫了出來。字跡并不算是上等,但勝在清秀眷氣,顯然出自女子之手,想必就是她平日寫來和人交流的。
正如陸追所想,這些紙箋是原主的。她既是個啞巴,總會遇到需要說明卻口不能言的時候,便時常寫些紙箋。有些尚未來得及丢棄,就被阮瀾一起打包帶到了劉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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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瀾翻閱這些東西是有原因的,她雖然不是真的啞巴,但也需要和人交流。看話本是随便在原主的東西裏抽了一本,為了看現今的人是如何說話的,而看這些紙箋自然是為了學原主的字跡。
她從小在外公的熏陶下也學過書法。還是個娃娃的時候便被外公抱到長桌上,拿着毛筆在偌大的宣紙上亂塗亂畫。再長大些又師從名家,夜裏盯着外公收藏的字帖看一晚上,學習如何運筆,學習字體之中的結構和連接。
幸好當初這般,如今模仿原主的字便容易許多。
阮瀾又拍了拍空着的馬紮,讓他坐。
不論心裏如何想的,陸追仍是很感謝她給了自己衣服和食物,還給他能休息的地方,這便坐了下來,問道:“今日便開始上工嗎?”
既然答應了別人的事情,自己在的這段時日也不能白吃白喝。
阮瀾擺了擺手,看向陸追:“當然不是,你這小豆芽菜的身板再歇兩天吧,我也要做點調研,看看做什麽樣的東西比較好。咱們先幹點力所能及的事兒,改善一下生活。”
陸追心裏猛然一跳——他想起來了,究竟為何在她身上總有種熟悉感。
她的眼睛,和最初夢裏的那個站在火旁的女子真的好像,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不,她們原本就是一個人!只是年齡不同,如今的她尚小。
陸追幹咽了一下,目光再次看向阮瀾。她正探究的看着自己,一雙眼睛像是将陽光都斂了進來,躍動着光芒。
難以想象這是同一個人的眼睛。
一個透露着生機,另一個,除了憐憫之外,則滿滿的都是灰燼和絕望。
之後的這些年,她身上都會發生什麽?
陸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人之事與己何幹?
但有件事情他是知道的。夢裏的自己說,她于自己有一飯之恩,她日後會被夫君背叛。
夢裏的一切頃刻間又回到了他的身旁,他仍在那夢境間行走,他仍然遵循着夢的進程,他……
“阿追,阿追,怎麽突然發起呆來?”阮瀾嘟囔道:“喂,阿追……”
她話還沒說完,陸追已經站起,一個轉身擋在她的面前。阮瀾只覺得面前一黑,只有少許的光從他的肩頭露出來,零碎的灑落在地面。
陸追低着頭,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只覺得他那雙眼睛裏空無一物,沉郁的好像在地獄裏走過一遭,人間的悲喜便再也進不去他心裏了。
阮瀾張了張嘴,接着,她便聽見阮鈞的質問聲:“是何人?”
阮瀾猛然頓悟,若不是陸追擋了這麽一下,自己開口就要被阮鈞發現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從陸追的眼神中緩過來,感激的沖陸追笑了笑,眼睛彎成了個漂亮的月牙。
阮瀾站起身,三步并做兩步跑到阮鈞面前,将自己第一次的“習作”遞給阮鈞,上面是她模仿原主字跡寫的陸追的簡單來歷。這還不算,她又拍了拍陸追,示意他快點去廚房将粥端出來給阮鈞示好。
阮鈞将那紙箋仔細看過,又上下打量端着粥的陸追半晌,這才說道:“阮阮,你去我房間将桌上那包東西送去秦家。至于你……”他看向陸追:“随我去房裏。”
阮瀾原本還想湊熱鬧,萬一阮鈞不滿意自己還能幫腔說兩句陸追的好話,如今卻被阮鈞支開,只好垂頭喪氣的慢慢挪了出去。
她一走,阮鈞便擡頭看向陸追,開口說道:“你便在這裏将你的事再說一遍罷。阮阮心軟,我卻不同。若有半句疏漏,切莫怪我。”
作者有話要說: 陸追:岳父!
阮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