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江廖音愣在原地,擡頭重新确認房號。片刻後反手關上門, 回了自己屋裏。
季韶吃飽喝足睡得很香。躺在他的床上, 蓋着他的被子, 枕着他的枕頭, 舒适地睡着,好像本來就應該在這裏般。自然得不像話。
江廖音把床頭燈調暗, 趴在床邊安靜的看了他一會兒, 輕輕戳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 “你說說你。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哪有人把自己家的密碼設成跟鄰居家一樣的。是不是心也太大了點。
萬一被那鄰居發現了呢?
萬一鄰居是個變态, 趁你洗澡的時候偷偷溜進去幹壞事呢?
“那密碼可是我的生日。”
江廖音繼續小聲念叨,“你怎麽能用我生日當你家房門密碼呢。”
平白惹人多生妄想。
他今晚急着想把季韶拉走,其實還有另一重心思。美食節的地點選的離學校近, 來捧場的年輕人就格外的多。一路逛吃,每走兩個攤就得遇上一個厚顏無恥的來要問季韶要聯系方式。
Omega本身就數量稀少, 不管在哪裏都是令人追逐的對象。他的信息素又那麽好聞,不經抑制地散播出去格外引人注意。
江廖音看得很煩躁, 幫他拒絕搭讪時還要挨白眼, “兇什麽兇, 你又不是他的Alpha管那麽多幹什麽。”
想發火, 但人家說得也沒錯。
江廖音知道,等季韶完全恢複了Omega的身份, 一定會有更多的人前仆後繼地追求他,為搏得他的笑容而不顧一切。
這麽想着,他私心裏甚至希望季韶的戒斷時間再久一點。自己的寶貝不要那麽快被別人發現。
但那又能拖延多久呢。寶貝終究會被別人觊觎的, 而他卻沒有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地保護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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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真的是……就好了。”
江廖音喃喃着,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尚未舍得動用的承諾。一個被季韶親口認證過,只要提出,就會被全力實現的承諾。
如果我的願望是希望你成為我一個人的Omega,你會幫我實現嗎?
……太無恥了。
幾乎能想象出季韶皺着眉頭罵他“沒大沒小”的模樣,江廖音兀自笑了起來,頗有些無奈與自嘲。
他能感受到,季韶還在有意地用小輩的身份把他從心裏隔開。即使平日裏相處得再融洽,氛圍真到了要往暧昧的方向發展時,也會被“小屁孩”的身份模糊帶過。
是不是得做點什麽事,證明他不“小”才行?
江廖音鄭重其事地思考着,忽然聽到一聲含糊不清的呓語。
不知是否夢到什麽,季韶漸漸睡得不□□穩。攥着被子收緊手指拉向胸口,蜷起身微微顫抖。
江廖音從妄想中回過神來,伸着胳膊在他後背上拍了拍,卻見他抖得更加厲害。恍惚間仿佛看見兩人茶莊初逢那天,他也是這樣顫抖着,全身都泛着好看的紅色。
那時候他的意識已經稀薄得不受控制,只憑着本能索取标記。一次兩次,嗚咽着受不住卻還是想要,手指攥緊枕頭盡力忍着,揪出一道道褶痕。
……
不能再繼續想了。否則要過不了審了。
江廖音猶豫片刻,還沒有決定好要不要叫醒他,季韶卻已經睜開了眼睛,茫然地盯着空氣。
數秒後視線才有了焦點,落在他身上,“我睡着了……你把我背回來的?”
江廖音點頭:“睡得不好?”
“我認床。”
季韶掀開被子,雙手捂着臉暴力揉了幾下,才覺得清醒不少,“什麽時候了?”
“還早。回來也就半個小時。”
江廖音打開壁燈,房間頓時亮堂起來,“要不要給你做點宵夜?”
美食節攤上賣的都是小吃,沒有吃主食按說是吃不飽的。
“我不餓。”
或許是食量下降,季韶覺得胃裏已經被填得滿滿當當,“你想吃東西嗎?我可以陪着你吃。”
“那倒不用。”
江廖音說,“我也不餓。你沒休息好,回去接着睡。”
“真的不用?”
“真不用。”
“那我走了?”
“……送你到門口吧。”
就這兩步路。江廖音跟他一起往外走,靠在門邊看他按對面的密碼鎖。一模一樣的數字,一聲聲響。
直到季韶說了晚安,進去把門帶上。他才轉身回去。開火坐鍋,給自己煮了碗面吃。
陪着逛了一晚上沒怎麽吃東西,早都餓慘了。
**
初聽許松延說戒斷反應會放大心裏的負面情緒時,季韶未理解其中的深意。只覺自己吃得好睡得足,不會有什麽負面情緒。
直到越來越頻繁地夢見學校門口那條讓他迷失了方向的道路,越來越深地陷入女人哀切的痛哭,才不得不承認,有些負面情緒并不會受外界條件影響而消失,是從心底散發的。
大概他的心裏就刻着個大寫的喪。
他的睡眠時間很長,但質量卻非常差。眼看這人越睡越沒精神,江廖音主動問他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季韶恹恹地拒絕了,窩在家裏對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趣,數着日子等回實驗室的那天。
回實驗室的那天,江廖音驅車送他。
他們出發的有點早。半路上駛過一只路牌,見他難得沒打瞌睡,江廖音指了指牌上的地名随口說,“我小時候就在那長大的。”
季韶一驚,回過神來往後看時,路牌已經被抛得老遠,“你出生的地方?”
“嗯,過去也就一個小時吧。你想去看看嗎?”
傳言中,江廖音是出生在千裏之外的小山坳裏。江父為了尋回他不辭勞苦,又克服了現任夫人的阻撓,才令江廖音過上了與原本處境天壤之別的生活。可謂情深義重。
可是這裏跟容城才離了幾十公裏。連他十分之一的深情都沒有達到。
江廖音說,“江董這人,真有意思。”
世人皆知他與所愛相隔山高路遠,不惜代價尋回兩人唯一的子嗣撫養,對其諸多溺愛。
卻不知其只是個膽小鬼。一早就知道孩子的存在,卻冷眼看了那麽多年,等江子翼母親家族式微後有了足夠的把握,才敢将他接回來,為的是成全自己的名聲。
或許也是想将孩子的母親一并接回來的。但那個薄命的女人,沒能等到他遲來的補償。
江廖音臨時改道,把車開到了山腳下的一片空地。帶季韶下車走了一段,去看廖翹的墓,簡單介紹,“這是我媽。”
原始的土葬,藏在一片樹林裏,靠近山脈和溪流。墓碑是深埋在土裏的石料,模樣粗糙,上面只簡單地刻着四個字,“廖翹之墓。”
她死于難産,未婚生子的身份不允許她跟鎮上其他親戚葬在一起。只能獨自躺在這野地裏。
季韶乍一得知這被隐藏多年的真實,心中震動,久久未曾平息,“江……董,知道這些嗎?”
“他當然知道。”
江廖音說,“他一直都知道。”
“我小時候老愛跟街上的孩子打架,不知道為什麽就打起來了,不過每次我都能打贏。然後就聽見輸的小孩被家長安慰,說廖音是個沒爹沒媽的孩子,讓着他點就當是可憐他了。”
“有一回我聽得惱火。說我沒爹沒媽,難道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嗎。旁邊突然有人問我,那你/媽在哪兒。”
“我說她已經死了。那人又問我,想不想見我爸。”
“我說不想。我媽至少給我留了個墓,讓我能有地方去看她。我爸屁都沒給我留一個,我見他幹什麽。”
江廖音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見江董的秘書。他說你等再過一年。一年後,你就能離開這裏,想要什麽你爸都有。”
後來正式有了爸,他跟江董說過最多的話果然就是“我想要。”
再後來他不說了,因為江董知道了他安分回家的意圖,開始主動問他“你想不想要。”
但江廖音從來沒覺得自己受到了怎樣的寵愛。
江董并不真的關心這個兒子是什麽樣的人,想做什麽事。他只是需要一個工具,一個媒介,在這個兒子提要求的時候給予滿足,聽到周圍的人感慨他是個好父親,心裏的負罪感就會減輕一點。
“這樣他收獲了心理安慰,我得到了想要的。算是各取所需。”
江廖音蹲在地上,把墓碑前叢生的雜草一根根拔掉,慢悠悠道,“我沒什麽宏偉志向。對繼承家業不感興趣,為母報仇什麽的就更沒意思——嚴格說我媽還是因為生我才沒的呢。索性在江家撈點好處就得了。”
季韶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你那時候突然被人接回江家,怎麽肯呢?”
“見過江董秘書以後,我撿了半個月塑料瓶,攢錢買車票,去了趟城裏。”
江廖音說,“那是我第一次離開這個山腳下的鎮子,去看外面的世界什麽樣。”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不會安分地只留在同一個地方。
他也可以跟江家抗争到底,不接受遲來的補償,憑着一股子意氣去找別的出路。但更大的可能是并沒有別的出路,他會把自己一輩子封死在這個貧困的小山村裏,失去受教育的權利,和更多認識世界的機會。
“我幹嘛要跟自己的人生過不去呢。”
季韶被他豁達的語氣感染,一時動容,“你能這麽想很難得。”
“那……這麽久過去了,你怎麽不把母親的墓遷走?”
江廖音挑眉看他,“遷走去哪?”
季韶被他看着,一時有些不确定了,“遷去個……像樣點的地方?”
他見過的墓,包括他母親在內,都排列在正規管制的墓園裏。這麽野的地方還是第一次來。
“我覺得這地方就不錯。”
江廖音踩了踩腳下的泥土,踏出只腳印來,“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的,睡這兒不挺好的麽。我以後死了也要睡這樣的地方,說不定下輩子就近投胎,變成旁邊樹上一只松鼠什麽的。就這幾個山頭可着勁兒蹦,自由自在的。”
見季韶聽得有些愣怔,他便又是一笑,“你也想當松鼠嗎?”
“……”
重新回到去實驗室的路上,季韶滿腦子都是松鼠松鼠松鼠。
他沒有想到會從某個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完全不同的思路,充滿不加修飾的坦率不羁,真實的仿佛天生的野性。
但如果這個人是江廖音,又好像很合理。
第四個戒斷周期相較以往十分漫長。季韶體會到許松延所說的“上一個臺階”的煎熬——他對複藥的渴望加劇了很多,除了在泡營養液的時候,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忍受深入骨髓的渴望,情緒失控數次,常常失手打翻難以下咽的營養劑。
許松延有所準備,每到這個時候就會請外援來給他做心理疏導。
季韶覺得效果并不明顯,但有一條建議對他倒是很有用——可以通過不斷重複想象戒斷成功後的生活,來增加繼續堅持的信心和勇氣。
………
松鼠松鼠松鼠。
為了自由。
他開始瘋狂地想念外面的世界,無時無刻不在想着逃離。甚至不太敢見江廖音,怕自己一開口,就是哀求他把自己帶離這裏。不想透露糟糕的狀況,怕惹得人擔心,于是便通過許松延間接減少了來探望的時間,以免被看出端倪。
饒是如此,這個周期結束時,他消瘦的模樣是怎麽都藏不住的。江廖音來接他時看得心疼壞了,剛想問就被許松延拽到一邊小聲囑咐,“接下來他可能會有情緒不穩定,想法極端的情況出現。你要是力所能及就多留意。”
“尤其是他問你要B&R的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實在扛不住就往實驗室裏送。”
“就算他問我要,我也沒有啊。”
說得江廖音心裏很有些忐忑。但其中的利害關系總是分得清的,當即便答應了。
回去的路上季韶都十分平靜,不像是要鬧情緒的樣子。但車上的氛圍很奇怪,像是醞釀大招前的波濤暗湧。直到回到公寓門口,才突然出聲,“江廖音?你跟我來一下。”
“……行。”
江廖音聽這聲音就覺得不對勁,肯定是有事兒。硬着頭皮跟他進屋,只見他拉開床頭小櫃裏的抽屜,拿出了只裝得滿滿當當的小藥盒。
季韶說,“這裏面是我剩下的所有B&R。都在這兒了。”
旅行結束後還剩了這些,但他懷着私心沒有交給許松延,而是自己偷偷藏了起來。
随時間推移,戒斷反應會越來越厲害。屆時憑他自己,恐怕很難有足夠清醒的意志力不碰這些藥——甚至是現在,私自藏起這些藥的做法已經非常危險。
季韶最後看一眼手裏的藥盒,咬咬牙将它交了出去。
“……啊?”
江廖音下意識地接過,“為什麽給我?”
“我相信你。”
季韶說。
“如果以後有一天,我堅持不下去了。不要讓我犯錯。”
**
一個獨立小番外
《春節特別篇·舊夢新年》
這一年除夕,季韶差點要在無菌艙裏度過。
他的戒斷療程已經進入了最後階段,連許松延都說基本可以确定戒斷成功了。江廖音卻一改當初老想從艙裏偷人的态度,為了确保完美結束不再出差池,每回送他去實驗室都絕對準時,不遲到不早退。
這周期原定的結束時間是在年初二。季韶為了過年想提前出艙,跟江廖音商量了好幾回都被拒絕了,最後是許松延出面擔保他才勉強同意,年三十晚上過來接人。
今年冬天,容城瑞雪頻降。季韶因為在艙裏,完美錯過了全部。這天出實驗室正趕上場小雪,靠在車窗上對着昏暗的天光悠閑地欣賞。
“好像沒有你拍的照片裏那麽好看。”
每次下雪江廖音都會拍照,幾百張裏選出的幾張最好的發給他看,角度構圖都是精心挑選的,當然看起來十分驚豔。
“時候太晚了,光線不好。”
江廖音說,“明天早點起床,趕上雪還沒停就還能再看一會兒。”
季韶自知早起不來,笑道,“那我只看看光線不好的雪也就夠了。”
他看了一會兒就有些犯困。昏昏欲睡中回到濟園,佟叔已經把年夜飯張羅齊全了。就差兩人上桌。
江廖音拿了副駕駛座上的披風下車,到後門抖開把他整個裹住才抱出來,直接過去吃飯。
老佟的妻子女兒都在國外過年,每逢佳節也是孤家寡人一個。好不容易有人陪着喝幾杯,心裏挺高興。一高興,嘴上就絮叨起來,手底下還不停地給季韶夾菜,“多吃點,好好補一補,我們小韶今年可是辛苦了。”
季韶碗裏早被摞成小山,怎麽吃也吃不完,只能瞥江廖音,向他求助。
江廖音接收到訊號,幫他轉移注意力,“佟叔來我再敬您。”
“你別叫我叔!我沒你這麽個大侄子!”
老佟一秒變臉,朝他吹胡子瞪眼,“我可是忘不了,當初我們小韶在你那兒受了委屈,回來哭着跟我說……”
“……佟叔!”
季韶連忙打斷。不知想到什麽,居然臉紅起來,“都說了那是個誤會。過去的事就別提了。”
“是我的錯。”
江廖音卻欣然接下了責怪,舉杯道,“這一杯敬您。從今往後,我必定竭盡全力,再也不會讓他受半分委屈。”
當天晚上滾進被窩,江廖音咬着他的肩膀誠懇道歉,說了好幾遍對不起,“當初不該在你發/情/期的時候欺負你……還讓你被人看見……”
季韶被他揉在懷裏氣喘籲籲,心想你倒是別說一遍就咬一口。态度根本就不端正。
……哪兒哪兒都不端正。
次日大年初一,兩人睡到中午才起。老佟自個兒酒還沒醒,也懶得管他們。
吃了些東西,兩人去留香館閑坐,喝茶喂魚。江廖音撐着腦袋靠在窗前看他,突然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又夢到迷路了?”
“你怎麽知道?”
“你叫了我的名字。”
自從知道季韶的迷之方向感後,他就承包了人形自走GPS的功能。後來發現那是他噩夢的源頭,沒法去到他夢裏引路,就天天在他耳邊洗腦——害怕就叫我的名字。
居然真的有效。
季韶放下手中砂壺,佯怒看他,“怎麽,我不能叫你麽?”
“當然不是。”
江廖音莞爾,“只是沒想到你那麽聽話。”
季韶沒說的是,其實那些舊夢早已經褪色,不過是慣性般出現在他腦海裏,不會再讓他感到害怕了。
但卻依舊想叫他的名字,貪婪地包攬每一份安心。
“昨天聽佟叔說濟園申請國家文化遺産保護單位,年後就要批下來了。”
這事季韶籌備了許久。沉寂多年的濟園再度開放,以後會面向社會各界開放參觀。
瑞雪未消,滿園春景欣欣向榮,只等人賞,“希望會順利。”
江廖音拆了包食料往湖裏抛,“這麽說,我以後回家也要買門票了?”
“你?”
季韶就着他的手,也往湖裏撒了把食料。看湖中錦鯉争相湧躍,語氣似不經意。
“你是終身免費。”
作者有話要說: 也可以站門口賣票
來晚遼!
今天的小番外和正文不屬于同一時間線
屬于突然插播嗷
假期的我果然是越浪越晚
大家不要學
大家早點睡
大家晚安
mua!
*感謝在2020-01-25 23:26:40~2020-01-27 01:05: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桉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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