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啦啦啦
火車站臺空空蕩蕩,黑乎乎的,只有幾盞沾滿灰塵的低瓦數電燈徹夜亮着,幾乎不見有人上車。
這很正常,淩晨兩點經過巴爾的摩的這趟火車,連列車長都昏昏欲睡,極少有人選擇買這趟的車票。
羅傑斯是故意的。
他可以說是被霍普金斯掃地出門,雖然自認問心無愧,但這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雖然他做好了心理準備,不過能夠悄悄地走,就悄悄地走,羅傑斯也有要面子的時候。
“我為你牽線搭橋介紹下家,你居然一聲不吭就想拍屁股走人?”
身後傳來一個隐約帶着薄怒的女音,羅傑斯不回頭也知道是誰。他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方才笑嘻嘻地回頭:“呃,那我該說什麽,抱歉?”
不止白薇來了,蘭伯特、布萊洛克和傑奎琳,甚至還未離開美國的米勒和庫恩,大家都來了。
傑奎琳聳聳肩:“火車站長是我的老熟人,從巴爾的摩到明尼蘇達的火車一天只有兩趟,羅傑斯,你真以為自己可以悄悄走掉?”
蘭伯特好像剛剛被人從床上拉起來,眼屎還沒擦幹淨:“boss,你特地選擇淩晨兩點,就是為了讓我這個晚上都睡不好覺麽?”語氣聽起來頗為怨念。
米勒和庫恩兩兄弟想了想,幹巴巴地說:“其實德國的醫學發展也很快速,歡迎……”話沒說完就卡殼了,他們突然發覺這好像是在詛咒羅傑斯在明尼蘇達也幹不下去。
布萊洛克語言簡潔地接着說:“好走,繼續去禍害明尼蘇達,祝你成功。”
羅傑斯失笑,難得沒和他鬥嘴,也沒挖苦蘭伯特,只對來送別的大家說了一句:“多謝你們。”
他轉頭注視白薇:“尤其多謝你。”
白薇笑:“我只是打了一個電話問問,真正決定要你的可不是我。”被霍普金斯掃地出門的醫生,怎麽聽都很不光彩,不過規模小或者名氣不大的醫院是不會介意這個的,羅傑斯的下一份工作并不難找,甚至他已經收到了數份邀請函。
只是羅傑斯自己不願意去那些條件差的醫院,他還惦記着交叉循環的研究,那些醫院的研究條件和人員的技術恐怕達不到他的要求,他不想為了一份工作而耽擱研究。
因為他根本不缺錢。
醫生的收入本身很高,而羅傑斯除了日常吃飯和房租之外,幾乎沒有別的開銷,夏天是t恤加白大褂,冬天是毛衣加白大褂,連買衣服的錢都省了,他還托朋友把一部分錢放在基金中投資,不知不覺已經積蓄了一大筆存款。
前些年羅傑斯還會因為研究經費拮據而把自己的錢投進去,但自從低溫循環條件下的手術成功後,他就沒有再缺過研究經費,而且有了德莫的那筆慷慨捐助,就更不缺錢了。
他只想要一個能夠容納他夢想的地方。
這時候他接到了明尼蘇達大學醫院的電話,邀請他去他們醫院參加面試,如果滿意的話則歡迎他去做他們的主治醫師。
這是一個令他覺得很滿意的邀約,不過說起明尼蘇達,他不得不想到白薇。
當羅傑斯找她問起這件事時,白薇意外地有點窘迫:“呃,我和奧根斯特詳細談了一下你的研究,他覺得很有意思。希望你不會認為我多管閑事……”
怎麽會呢?他永遠不會覺得她多管閑事。
以上羅傑斯之所以要離開的原因,火車在站臺上不會停留很久,他走到白薇面前,朝她笑笑:“下次如果你去探望你的導師奧根斯特,還可以順便來看看我,千萬別忘了。”
白薇點頭笑道:“需要我把這件事寫在備忘錄裏嗎?萬一忘了?”
羅傑斯望着她笑,沒有接話。
離別前的調侃聽起來就像妓女的強顏歡笑,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氣氛凝滞低沉的事實,火車的汽笛響起,離上車還有兩分鐘。羅傑斯最後走過去和每個人擁抱。第一個是傑奎琳,她在他耳邊悄悄說:“其實我真的喜歡過你。”頓了頓,她特地強調一遍那個過去式的動詞,說:“是喜歡過哦。”
羅傑斯想,幸好她這句話說得聲音很小,而汽笛聲那麽大,白薇一定沒有聽見。
但他為什麽要在乎白薇有沒有聽見呢?
第二個是布萊洛克,他在羅傑斯面前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你不在的時候,我可絕不會放棄追她。從來就沒有什麽公平競争。”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羅傑斯淡淡道,“追不上永遠追不上。”走前還不忘記給自己的這位朋友潑一記冷水。
第三個是蘭伯特,他将羅傑斯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西裝蹭上了鼻涕,假裝哭得很傷心:“boss我會想念你的壓迫的!在明尼蘇達也要繼續保持這種風格懂嗎?”
羅傑斯的臉一黑:“放手混蛋。”
“你還不上車嗎醫師大人?”列車員大着嗓門催促,火車的輪子已經開始緩慢滾動。羅傑斯沒有穿白大褂,但看本地太陽報的人都會知道這個男人是誰,列車員揮舞手臂催促他:“還不快點,火車真的要開了!”
可是他還沒有抱過她,羅傑斯想。
他看向白薇,白薇也在注視着他,她朝他笑笑:“快上車吧,來不及了。”
“我欠你兩個擁抱。”他低低的話語在她耳邊飄過,白薇的心因為這句話激起淡淡的漣漪,失落而惆悵。那個黑色的身影跳上遠行的火車,雖然他在火車窗前向大家笑嘻嘻地揮手,但黑夜很快如幕布一般垂下,将駛遠的火車完全吞入無情的黑暗,仿佛一幕戲終,而戲中人再也不得見。
驟然間,白薇覺得自己的心空出來一塊,空蕩蕩的缺口似乎被夜晚的冷風一灌,就渾身發冷。
她知道自己遲早是要離開的。在這個未知的時代,她不知道未來是否還會繼續有戰争,不知道和平能持續多久,反正總有一天她要回國,這裏的人事物都只能存留在她的記憶之中,或許很多年以後才會再見。
但是,當羅傑斯違反規則,提前從她的生活中抽離時。她忽然覺得生活徹底失去了活力和樂趣,以後不會再有人早上五點給她打電話只為了分享一個靈光一現的設想,更不會有人手舞足蹈地在午餐時間和她展示解剖後血淋淋的心髒。
那個叫羅傑斯的男人,已經離開了。
白薇每日如常查房、值班,協助主治們手術,并能夠獨立進行一些小的心髒手術,如已經成熟的b-t分流。同時,她也開始負責訓練一些新進住院醫師和指導工作。
蘭伯特又回到布萊洛克手下,協助他做新的術式研究,而米勒和庫恩兩兄弟在心外科觀摩幾天以後回國去了,他們說要整理一下心髒造影術的研究并發表論文。
羅傑斯走後,布萊洛克邀請白薇去做他的助手,但白薇并不想,她寧願為各個主治們輪番打雜幹活,也不想要做他的助手。
好像羅傑斯的離去将她做研究的熱情也一并帶走了。
不,應該說她從來就沒有什麽研究的熱情,她不是天才,也從未提出過任何超乎尋常的瘋子般的手術方式,她擅長的是将這些設想轉換成細致的研究計劃和出色的試驗設計與實踐。她擅長的是做手術,而非開創新手術。
她需要一個領航員。
布萊洛克或許會是一個好的領航員,但是她不想為羅傑斯以外的任何人做助手,沒有原因,不想就是不想。
在霍普金斯的培訓很快步入第六個年頭,如今白薇已經是資深住院醫師,等到今年下半年總住院醫師的培訓結束,她将是最有希望接替這一崗位的人選。
一個來自東方的女人,擔任霍普金斯心外科的總住院醫師,聽上去就是一個很勵志的美麗故事。
可是白薇自己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了不起。她按部就班地工作,機械地忙碌着,偶爾擡起頭來看一看天空,才突然發現原來夏天早已經過去,秋天也即将過完。
她已經對日期不再有概念,而霍普金斯似乎也再沒有什麽新東西能讓她學習。
“明天陪我去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吧,就在隔壁市區,開車可以到,”布萊洛克的微笑從來沒有變過,“我記得那邊市區有家很棒的中國餐館,我們可以一起去嘗嘗,也許你會喜歡。”
白薇笑了笑:“好啊,謝謝你。”她知道明天那場學術會議,分享的将是業界一些很前沿的理念,本來她也是要請假去聽的,布萊洛克永遠那麽貼心,知道她現在想要的是什麽。
這是一個多好的男人,但她就是不喜歡。
而且她也很奇怪,即便她明确拒絕過幾次,他也從來不放棄。這好像有點不符合美國男人追妞的習慣吧?
坐在布萊洛克的車上,手臂支在車窗上,望着公路兩旁枯燥乏味的風景,她忽然問:“羅傑斯的事,是你讓蓋奇插手的?”
“什麽事?”布萊洛克語氣輕松,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她指的是什麽。
但車頭剛才突然歪了一下。
白薇把頭靠在椅背上,輕輕吐了口氣:“院長宣布結果的那一天晚上,你在一家咖啡館見了蓋奇,是嗎?”
布萊洛克沉默了一下:“是。”他不屑于否認和撒謊。
“你從哪裏得知的?”他問。
“和巴爾的摩的流浪漢打好關系,就像福爾摩斯一樣。”白薇半真半假地說。
布萊洛克側頭看了她一眼,她臉上的表情很平靜,沒有任何憤怒,距離羅傑斯離開已經過去半年,她現在突然提出來,令他疑惑她到底把這個秘密埋藏在心裏多久了。
布萊洛克默了半晌,又道:“如果我說,我是去找蓋奇問,到底誰是他的線人,指使他去故意陷害羅傑斯,你會信嗎?”
“其實那也不算陷害,只是寫得聳人聽聞了一點,”白薇淡淡道,“你想說誰,費雷爾?”
“不,”布萊洛克搖了搖頭,“只是一個和他上床的護士不小心說漏了嘴。”
“哦?你調查出來之後沒有告訴過我們,證明這個人我們都熟悉,那麽……傑奎琳?”白薇笑了笑,并不很在意:“沒關系,反正事情已經過去,這個人是誰都無所謂了。”
“你不相信我?”布萊洛克忽然将車頭一轉,猛地朝路邊開去,他踩住剎車,換擋的右手一把抓住白薇的胳膊:“你覺得我才是那個出賣羅傑斯的人?是嗎!”
他咬着牙,死死攥着她的胳膊,沒有意識到這讓她很痛,他眼裏的憤怒和受傷不似作假。白薇凝視着他,搖了搖頭:“已經過去的事不需要再提了,布萊洛克。”
追查出這個人是誰毫無意義,她今天提起這件事,只是因為她有些想那個人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