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許念刻意放慢了腳步。
她微微低頭,走到門口的欄杆旁,裝出一副随意的樣子往下看,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她。
陸巡一手插兜走上樓。
一個男生說:“去哪兒了你?”
他從兜裏摸出支煙,背靠在欄杆上,低頭點燃,随意道:“你什麽時候這麽婆婆媽媽?”
那個男生明目張膽的往他□□看了一眼:“別是解決那什麽去了吧。”
陸巡一笑:“去你個錘子。”
“說正事兒,晚上?”
“晚上有事。”
“什麽事兒啊真是,這就剩我一個人去有什麽意思,告訴你啊梁冰和周有山也去。”
陸巡吸了口煙。
“話說到這,人家梁冰都追你到這個份上了,動不動就跑來咱班,你這含含糊糊不點頭,幾個意思?”
陸巡沒有出聲。
許念當時就站在距離他兩米外的地方,扶着欄杆,餘光裏他一手夾着煙,煙味嗆得她輕咳,不由得轉頭。
“別是有看上的?”
陸巡擡眼,一腳踢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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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生連連後退,嘴上還揶揄着笑,吊兒郎當的說:“那我就等着看好戲了,梁冰看着溫溫柔柔的,但那姑奶奶的脾氣,你可是知道的。”
陸巡輕嗤。
“給句話,到底去不去?”
他撂下兩個字:“不去。”
話音剛落,樓道盡頭一道聲音震耳欲聾,像是教務處主任:“那幾個男生,給我站在那兒,不許動。”
許念也吓了一跳。
陸巡直接用手掐了煙,揉碎在掌心,随手往樓下一扔,微微別過頭,擡眼,目光剛好和許念撞上,漫不經心,又帶着點警告。
他聲音壓得很低:“一會兒別亂說話。”
這是陸巡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許念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眼睛微微顫動,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看向陸巡,他已經看向別處。
教務處主任已經走了過來。
“剛剛是誰在抽煙?”很嚴厲。
四周圍了一堆人看熱鬧。
“老師你肯定是看錯了。”說這話還是那個男生,“我們可都是好學生。”
“你哪個班的,叫什麽?”
男生猶豫道:“(22)班,李寒。”
許念看了一眼。
教導主任忽然看向她:“這個同學你說,剛才看見是誰抽的煙?”
陸巡倚在欄杆上,慢慢擡眼。
許念抿了抿唇。
教導主任:“你別怕。”
說罷,把許念叫到一邊,距離他們十幾米遠的距離,讓許念小聲回答。
許念偏了偏頭:“老師,我真沒看見。”
教導主任沉默片刻,揮了揮手。
許念松了口氣一樣,從樓梯邊往下走,又回頭看了一眼四樓,陸巡嘴角還帶着笑,在和那個叫李寒的男生說什麽,目光一擡,看向她這邊,許念被他這一眼,弄得心虛,迅速轉身下樓。
回到教室,姜荷湊過來:“幹嗎去了?”
許念搖頭。
那個晚自習,她一直心不在焉,數學練習題,錯了好幾道,直到放學鈴響,好似才回過神來。
她和姜荷一起走出教室。
剛走到一樓拐角,就看到一堆學生走走停停,時時回頭,嘴裏在說着話。姜荷還在納悶,下一秒就看見教導處門口站着兩個男生。
許念也看到了。
陸巡還穿着那件白色的短袖,站的不端不正,不以為然的別過臉,滿不在乎的樣子。
姜荷一驚:“怎麽是他。”
許念也一怔。
姜荷随即哼了一聲道:“我沒說錯吧,這才開學第一天,就闖了禍被罰站,莊嚴這什麽狐朋狗友。”
許念心情複雜。
“趕緊走吧。”姜荷催促。
她們很快離開教學樓,許念最後回過一次頭,說不出口為什麽,哪怕是他不修邊幅站在那兒,她都會心跳加速。還有他今天看向她的時候,即使那個眼神并不是那麽善意。
夜裏許念睡得很晚,起了個大早。
家裏靜悄悄的,老許還睡着。許念拎着書包去學校,昨天晚自習臨時通知這周上早操,好像有檢查。他們才剛入學,人都沒人齊全,排隊亂七八糟,也就應付着上了。
許念最初是走着去學校,要經過網吧一條街,還有一個巷子,從街道走過的時候,剛好看到網吧出來幾個男生,她眼神只是随意一瞥,就看到了他。
許念放慢了腳步,跟在後面。
幾個男生站在網吧門口,他點了一支煙,獨自沿着街邊往學校的方向去。許念就這樣靜悄悄的跟着,生怕腳步聲音太大弄出響動,只是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鬼使神差的就那樣一直跟着走。
天際還未大亮,學校的路燈昏黃。
許念跟着他進了學校,沿着教學樓到操場,(22)班的做操位置在最後面,她看着他走過去,随意蹲在地上,手裏的煙已經抽完了,有男生過去和他說話,她想聽的更清楚一些,假裝在找班級位置,靠近了一些。
聽到他說:“老子困得慌。”
許念低頭,心跳加快。
身邊走過來的學生越來越多,許念趁着人群混亂,從旁邊走開,回到了自己班的位置。他們做的操還是江初的第八套廣播體操,許念和姜荷站在一起,随意提起昨天在教導處門口看到他的事情。
姜荷說:“好像會被通報。”
但是那個人還是明目張膽抽煙。
後來幾天,她沒再去過四樓,也不再聽到過陸巡的消息。許念偶爾會看向操場,總是失望。班上最近在傳着一本青春雜志,好不容易傳到姜荷手裏,拉着她一起看,許念興趣不大。
姜荷苦口婆心:“這篇真的好看。”
許念 “你怎麽也看起小說了?”
“我這麽青春貌美,怎麽不能看了,哎呀你就看一眼,這個短篇好像是作者現實裏的一個朋友的故事,不過現實裏呢,那個男生喜歡別人。”
許念頓了幾秒,瞥了一眼。
“我想不通,她喜歡那個男生什麽呢。”姜荷說,“抽煙喝酒流連網吧,說幾句操話,你不覺得反感嗎?”
許念也想不通。
她時而對自己的想法覺得荒謬,又還是會抑制不住的去想,哪怕最開始只是因為一個名字,一個眼神,一句低低的話,你就會不由自主地陷進去,然後想見到他。
少年時代的喜歡,好像都很簡單。
那一陣子,時間似乎過得也很快。
許念每天正常上下學,運氣好的話會在操場看見陸巡,他的短袖揭在肩膀上,滿頭是汗。還會在學校食堂碰見,他和幾個同學坐在一處,嬉笑怒罵,手裏還夾着煙。有時候抱歷史作業去辦公室,偶爾會遇見去(22)班玩的那個叫梁冰的女生,站在一邊,對陳練保證:“陳老師,我就是喜歡去你們班聽課。”
然後走出辦公室。
有女生在外面等,看見梁冰出來,眼角還濕濕的,會憤慨道:“那個陸巡簡直就是混蛋,你喜歡他什麽?”
許念站在後面,聽的不是滋味。
她有時候晚自習會走的很晚,等這棟樓都安靜的差不多的時候,他和朋友才會慢悠悠下樓,插科打诨,留下一地煙頭。
有過那樣好幾個夜晚,總會聽到寂靜的樓道裏,出現他的聲音,當然有時也聽不到。當你去刻意尋找一個人的時候,總是能打聽到蛛絲馬跡。
許念好像慢慢習慣了這種存在。
那一年的高一摸底考試,像莊嚴說的那樣,每個班的名單确實會有稍微的調整。考前那個中午,她在教室裏看書。等到陽光落進來,陸巡就這麽出現在教室外面,穿了件黑色短袖,從她們班經過,去了(1)班的方向。
許念很快低下頭去。
等他走了才擡起頭。
那一個瞬間,許念在想什麽呢?她說不清楚,只是慢慢合上了複習的課本,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後面的兩天考試,江城下起大雨。
高一的第一次分班摸底,考場打亂,許念被分在了(17)考場,還遇見了一個見過一面的不算友好的熟人。
李寒也認出了許念。
他們就坐在前後排。
李寒似乎有些不屑一顧的樣子,傳卷子的時候,也不好好傳,放到自己桌上,等到許念回頭問,口氣也不好:“自己拿。”
許念沒搞懂,這是哪一出。
考試進行到第二天的時候,發生了一個小事故。李寒藏了個小抄在卷子下面,剛好老師看到,走了過來檢查,沒有查到。
許念看了一眼。
李寒冷聲:“別他媽找事。”
許念懶得計較。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許念收拾東西往外走,剛好碰見在隔壁班監考的班主任,被臨時叫去辦公室整理卷子,等她從辦公室出來,迎面撞上李寒。李寒眼睛暗沉沉的,從上到下瞧了她一眼,那是一種不懷好意的目光。
許念:“………………”
直到星期一的升旗例會上,校長嚴厲批評作弊,點名了高一(22)班的李寒,許念才晃神,當時那個态度,這個男生不會以為是自己告的密吧。
9月的清晨,依然有零星冷意。
許念站在隊伍裏,看向升旗臺。
聽見身邊有些随言碎語道:“好像是讓勸退,家長都在校長辦公室哭跪下了,就只好記了個過,讓在家反省,一個月後再回校。”
“這麽嚴重?”
“新官上任三把火。”
許念心裏五味雜陳。
那一周後來是怎麽過的,許念想不起來。她只是在一天天算着日子,直到成績和名次公布。姜荷看着成績單,簡直不敢置信:“你這都…………不及格?!還缺考兩門,平時作業都很好啊,你那天是不是不舒服?我們可以和老師申請重考。”
許念心裏篤定了似的堅決:“不用。”
“不用?!會把你分出去的。”
許念“哦”了一聲。
“你都不擔心嗎?”
許念抿唇一笑:“怕我走了你無聊啊?”
姜荷都氣的不行了:“還在這開玩笑,我認真的,你忘了莊嚴怎麽說的嗎?”
許念沉默。
姜荷真的是擔心:“怎麽回事啊你這?”
許念想了想說:“可能那兩天有點發燒嘔吐,作文也沒寫,很多題目都沒法思考,随便猜的。莊嚴考的怎麽樣,年級第幾?”
“你還有空想這個?”
許念笑了笑。
姜荷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癱坐在凳子上,表情喪喪的,要哭出來一樣。
許念歪頭:“我們初中三年一個班,你不膩啊,正好這次分出去,就當換換環境,你還可以随時來找我玩。”
姜荷:“這哪兒能一樣。”
許念:“我覺得還好。”
回答姜荷的那個理由,許念給大家都那麽說,包括她爸許志宜和老師。許志宜工作很忙,雖說衣食無憂,但很少顧得上她。至于班主任,大概以為她真的是憑借關系進來的奧賽班。
開玩笑,這分數她可是算過的。
對于這件事,姜荷無法理解,許念只好在周末請吃飯,作為離別餐,姜荷吃的一臉悲催:“真想和你一塊過去。”
“你媽那關能過?”
姜荷:“………………”
“話說回來,這次你和莊嚴不是打賭了嗎,人家可是贏了,你打算什麽時候請客?”
姜荷:“你這還請着我呢,就開始惦記上了?”
許念笑。
“也不知道他那個年級第一怎麽考的,都念高中了還這樣,真是頭疼。”姜荷說,“雖然差了六個名次,但他的分數高了我三十分呢。”
許念:“好說,你找他取取經。”
姜荷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許念知道這是因為她要被分走,姜荷有些難過,她擰開了一瓶可樂遞過去,安慰道:“沒事的,我們照樣還可以打賭。”
姜荷:“真的?”
許念:“騙你小狗。”
第二次根據成績重新分班的名單是在周一的早晨,貼在學校公告欄的。許念那天去的很早,天還沒亮,走的時候許志宜已經上班去了。
她在校門口買了包子豆漿,去看名單。
高一(1)班和(2)班的同學幾乎沒什麽變化,各個班也只是做了稍微的調動。她其實特別緊張,按照分數來講,低于平均值的成績一般都會分到(21)和(22)班。但是(22)班的班主任是歷史老師老陳,而她的賭注是歷史拿了高分。所以當在(22)班的名單上找到自己名字的時候,許念并不意外。
她甚至輕松的垂下肩頭。
2008年9月,她十六歲,第一次自己選擇要走的人生,不計後果和前程,只為了一個不确定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