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性
“不要踏過此河。”
“不要踏過此河。”
“不要踏過此河。”
耳邊響起密密麻麻針紮似的聲音,層層疊疊,擾得魚七秒頭疼欲裂。
直到看見河對岸的血色石碑,才意識到,他們已經成功渡過河。
這條河究竟叫什麽名字?
日月河?杆杆河?還是陽陰河?
河流對岸,它只有一個名字:陰陽河。
夙筇竹筏飄到岸邊,剛剛站穩,發現彼岸花深處,有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帶着幼齡女孩在河邊玩耍。
小女孩才四五歲的樣子,笑得天真爛漫,仿佛擁有無比快樂的童年。
然而,夙筇知道,她生活在陰陽河岸,早已經是往生之人。
女孩發現夙筇,水靈靈的眼睛忽閃忽閃,疑惑地打量他。
旁邊女子注意到陌生的聲音,露出習以為常的表情。
“唉,又有妹妹靠岸了。”她起身,右手牽起小女孩,左手幫魚七秒扶住船槳,讓他能夠成功上岸。
“可憐的姑娘,跟我來吧。”她對兩位陌生人說,“我帶你們去見見其他姐妹。”
夙筇立刻跟過去,魚七秒緊随其後,穿過一簇簇彼岸花海,走進他們剛進入副本時,看到的那些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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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燈光通明,與白天的光景有天壤之別。
夙筇沒有身體,進屋後沒有感覺。
可憐魚七秒驚魂未定,又被滿屋陰森森的寒氣逼得瑟瑟發抖。
他們擡起頭,看見白天空蕩蕩的房子,此刻挂滿了四四方方的木牌,每個木牌上都有一個女人的名字。
夙筇湊近,甚至能看到附在上面的女人魂魄,代表一個枉死在杆杆村的怨靈。
木牌數量實在太多,粗略估計有兩三千。
魚七秒已經震得失去語言能力,嘴巴大大張開。
夙筇揚起脖子瞧了會兒,提醒他,“裏面還有。”
“裏、裏面?”
魚七秒定睛細看,才發現木牌不止一層,上面層層疊疊摞着早些年的木牌。
夙筇推斷,最早的木牌懸挂在房間最高處。
久而久之,高處挂不下了,便将繩子放長,挂在稍低的位置。
後來日複一日,她們的木牌挂了一層又一層,終于垂到幾乎要碰到頭頂的位置。
從遠處看,這些屋子約莫三米高。
夙筇本身沒有具體身高,魚七秒身高标準的一米八。
夙筇伸手量了量,每塊木牌高度約為十五厘米,從三米的位置層層挂下來,算起來至少有七層。
房間很大,每層至少能挂兩千多塊牌子。
魚七秒身體陣陣發冷,被入骨的寒氣所籠罩,幾乎失去思考能力。
夙筇平靜的陳述,“這裏,至少有上萬塊木牌。”
——上萬塊木牌。
——上萬個慘死在杆杆村的‘她們’。
魚七秒揪緊心髒,肺裏的空氣幾乎被抽幹,整個人痛苦地跪下去。房間裏巨大的壓迫感,逼得他意識幾度模糊。
帶她們進來的女子,似乎沒有發現異常,笑盈盈說,“你們到這裏之前,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吧?沒關系,以後我們互相保護。”
她語氣溫柔,眉宇間帶有聖潔的悲憫。
“大家要好好相處,喜樂平安。”說完,她仰起臉,口中輕聲喃喃,“奇怪,其他姐妹為什麽不出現呢?”
說話間,她向前幾步,伸手觸摸木牌呼喚姐妹。
姐妹們沒有現身,卻聽見一聲極其害怕的,“別叫我!”
“啊?”女子一臉茫然。
其它木牌紛紛發聲。
“他是個男人,離我們遠點!”
“我們的河岸,為什麽會出現臭男人?”
“快走,離開我們的世界。”
空氣中,無數憤怒又絕望的聲音響起,要把他們趕出去。
隐隐約約,還能聽到痛苦的啜泣。
化為冤魂的女子,又想起冰冷的河水、積雪的荒山,被扯回深不見底的噩夢。
“我們走吧,不能繼續呆在這裏了。”夙筇立刻做出判斷。
‘她們’對男性充滿抵觸,即使夙筇死皮賴臉留下,也問不到有用的線索。
而且,夙筇能夠感覺到,自己和魚七秒的存在,會給她們造成痛苦。
“嗯。”魚七秒渾渾噩噩應了聲。
河對岸有股神奇的氣場,給男性身體造成極大的壓迫感。
短短幾分鐘時間,魚七秒已經呼吸困難,五髒六腑劇烈疼痛。
夙筇:“我們肯定遺漏了什麽信息。”
根據系統給出的分級,隐藏任務的難度是E(和平),任務期間不會給玩家造成任何傷害。
可魚七秒感受到痛苦,證明他沒有滿足完成任務的條件。
兩個人穿過彼岸花海,重新坐上小竹筏,魚七秒的臉色有所好轉,露出一臉劫後餘生的慘淡。
“秘密藏在這裏嗎?”他問夙筇。
“嗯。”夙筇點點頭,“我靠近每塊木牌,能聽到她們的故事。”
雖然夙筇沒有停留太長時間。
但足以讓他透過木牌,感受那些女子曾經如花的歲月,感受她們的溫柔與美好。
夙筇低低問,“為什麽?”
“嗯?什麽為什麽?”
“一條河的距離,人性可以那麽惡,又可以這麽善?”夙筇先眺望杆杆村的方向,又回頭看向河對岸。
“……”
魚七秒沉默良久,才低聲說,“因為,人性很複雜。”
夙筇沉默,無法接受這個輕描淡寫的答案。
魚七秒深深吐息,又說,“正因為黑暗存在,光明才尤為珍貴。”
“光明何在?”
魚七秒又想了想,回答,“對現在的我來說,你就是光明。如果沒有你的引導,我恐怕很難适應這個游戲,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殺死了。”
“可我并非出于主觀意願,才選擇引導你的,是因為工作。”
“原因很重要嗎?”魚七秒太清楚‘人際關系基于利益’的道理,即使清楚,他依然感謝夙筇。
夙筇:人類,果然很複雜。
回到對岸,弑雲天和鹿書凡齊刷刷蹲在岸邊,像兩只哈士奇般,伸長脖子張望。
“你們回來了?任務怎麽樣?”
“沒完成,被趕回來了。”
鹿書凡:“別氣餒,至少我們現在知道過河的方法,副本還有兩天時間,實在不行……”
魚七秒接過話,陰森森地說,“毀了杆杆村。”
“嗯。”夙筇竟然贊同。
另外兩個人傻眼了。
從進入副本到現在,魚七秒是孤兒同盟裏,精神狀态最穩定的。
弑雲天幾次臨近暴走,打算用武力解決問題,全靠魚七秒替他審時度勢。
而現在,情緒最穩定的男人黑化了。
重點在于,系統NPC竟然支持玩家摧毀副本,就幾吧離譜。
夙筇能力來自系統,毀掉系統的主要副本,已經不是‘端碗吃飯放碗罵娘’的程度。
——他這是打算直接掀桌拆家啊!
“冷靜,你們兩個先冷靜。”弑雲天做夢也沒想到,風水輪流轉,自己居然會勸別人冷靜。
鹿書凡:“毀掉村子,我們就沒辦法知道真相了。”
夙筇揚起棉花糖腦袋,平靜地說,“關于遺漏的線索,我有點想法。”
“說!”
“我們聽到的童謠,還有第二段。”或許,真相和線索,就隐藏在第二段裏。
“有道理啊。”
“我們明天晚上再來看看石碑?”
“嗯。”夙筇繼續說,“如果找不到線索,就……”
“毀了杆杆村。”魚七秒再次重複。
他親耳聽到那些悲鳴,感受到她們的絕望。
自己經歷的痛苦,還不足‘她們’的萬分之一。
年輕的女孩們,原本可以擁有平安喜樂的人生。
卻因為所遇非良人,結果年紀輕輕被丢到河底、荒山。
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杆杆村所賜。
像這樣肮髒、糜爛、處處埋藏罪惡的村子,有什麽存在的必要?!
“對!”夙筇非常贊同。
弑雲天、鹿書凡:“……”
隊友瘋了,咋整啊?
**
清晨,村子裏回蕩着熟悉的慘叫聲,又有幾個玩家原地蒸發。
夙筇聽到聲音,立刻飄出去打探情況,發現昨晚作為對照組的玩家,完全符合他們推斷的規律。
吃了飯菜,身上有錢的玩家,所有財産不翼而飛。
吃了飯菜,沒有錢的玩家,被系統判定游戲失敗,離開杆杆村副本。
而魚七秒他們幾個只吃了窩窩頭,身上錢還在,人也沒有消失。
加了‘豬肉’的飯菜,果然是副本NPC發動技能的條件。
夙筇飄到順我者贏身後,把結論告訴他。
順我者贏詫異,“你特意告訴我?這麽好心?”
“嗯,我是引導NPC,要幫助你們通關。”夙筇說完,轉身飄遠,深藏功與名。
——引導NPC向玩家傳遞錯誤信息,屬于違規行為。
他昨天告訴順我者贏錯誤信息,當然要及時更正。
順我者贏凝望他的背影,心情格外複雜。
瞧瞧,多麽善良可愛又單純的NPC啊。
就算夙筇砍過自己腦袋,順我者贏也不覺得恨。
甚至還想再送個人頭,讓棉花糖快點升級獲得更多能力,為自己提供線索。
夙筇悠悠飄回自家石窟,老遠聽見惡狠狠的讨債。
“老癟犢子,還錢!”
“今天再不還錢,我讓弟兄們殺你全村!”
夙筇:哇,還有這種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