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娃娃親
安大姑娘這一撲,別說朝臣紛紛側目,冷枭言更是僵直着身體,全不敢去看敬硯姝的神色。
可他不知道,這滿殿的人裏,或許就敬硯姝最明白其中內情。上輩子的兩三年後,皇帝陛下回故居祭祖,追封上數三輩的血親,并将他們的棺椁遷入皇陵。也是那一回,他偶遇了才嫁做人婦的安素仙,方知當年村子受難之日,因安素仙突發急症,趙氏帶她往縣裏醫病正好逃過一劫,只是家鄉已毀,不得不流落他鄉。
直到冷枭言登基,天下初定,母女二人才又回歸故裏,一心一意等待冷枭言回歸。可惜她們只知冷枭言當年并未遭難,卻從未想過他就是被萬民稱道的天下之主。後趙氏病逝,安素仙一介孤女無力支撐,才不得不放棄守候草草嫁人。
至于她們為何非得等着冷枭言,則是另一樁孽緣。冷枭言幼年喪父,母親将他拉扯到十一二歲時也痼疾纏身時日無多,才将他托付給了同樣喪夫的親妹妹,也就是這位姨母趙氏。
只當日除了托孤,兩姊妹還為冷枭言與安素仙定下娃娃親——一則家裏得有個男丁撐起家業,二來一個女婿半個兒,外甥日後是要分家獨過的,只有成了一家人,趙氏才肯盡心盡力的為他謀劃。
安素仙比冷枭言小了五歲,定親時不過六七歲年紀,卻也懵懂知道這高大威武帥氣的表哥是今後良人,要陪伴自己一生。便是這般信念讓她堅持着苦熬下來,可惜上一世造化弄人,這場姻緣到底錯過。
然這一回大有不同。敬硯姝先一步派遣侍衛去幽州尋人,趙氏身體健朗,安素仙更是雲英未嫁。若是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算起,這正妻之位無論雲淺杉還是敬硯姝,都不如安表妹名正言順。
敬硯姝無所謂怎麽算,她故意安排這一重重巧合相遇,就是為了看一場好戲。被冷落在一旁的雲淺杉則是渾渾噩噩,明明是美夢成真的日子,為何卻要面這許多是非與打擊?
別說雲淺杉緩不過勁,就算張靖亭這樣的老狐貍都被一次次轉折弄的頭疼。好在趙氏姨媽是個明白人,一路聽侍衛說陛下如何當她們已經去世,又如何娶了現在的皇後娘娘。實則帝後二人的愛情故事在民間早有傳聞,趙姨媽心知要敬硯姝下堂讓位絕無可能,一早勸過安素仙不得拿婚約讓冷枭言為難。
眼見着安素仙這一撲,冷枭言臉都快綠了,趙姨媽一手将閨女拖回來,一邊抹着眼淚打圓場:“你離家時素素才六歲呢,最是喜歡黏着你,哭鬧起來得你哄才哄得好。這麽多年過去,一晃眼你們都這麽大了,姨媽看你安好,便是即時死了,也能下去給姐姐姐夫一個交代了。”
冷枭言聽她提起已故雙親,不免喉間哽咽,眼眶都濕潤了。安素仙被親媽瞪了兩眼,不情不願的站開一步陪着哭,聽親媽與表哥回憶過往。
敬硯姝微微挑眉,安素仙這性格她是喜歡的,十分适合當槍使——或是當個攪丨屎丨棍也不錯。趙姨媽倒是心思清明,又占着長輩的身份,得花點兒心思好好應對。
眼看皇帝與趙氏快往抱頭痛哭的路上飛奔,一旁的大臣聽的尴尬不已,敬硯姝咳嗽一聲,起身行了個福禮打斷他們敘舊,勉強笑着勸道:“今日既見了面,往後便多的是時日相處。姨母與表妹舟車勞頓,陛下不如先讓她們去休整,您也把這小朝會散了,再與姨母她們好好說話不遲。”
冷枭言一轉頭就看到張靖亭蹙着眉恨不得甩袖走人的表情,旁的大人雖不敢如他表現的這樣明顯,卻也是十分無奈的模樣。皇帝陛下後知後覺自己忘情太過,趕緊揮手讓大臣們散了,自己則與敬硯姝一塊兒帶着趙氏與表妹去安頓。
敬硯姝卻是往一旁撇嘴:“咱們就這麽走了,你這位拜過堂成過親的原配夫人可怎麽安置?還有你的親生兒子呢,總不能丢在這裏不管吧?”
冷枭言突然覺得腦袋上突突突的疼,許久不犯的偏頭痛洶湧而來。敬硯姝看他忍不住以手扶額,露出痛苦的表情,忙扶着他慢慢坐下,雖是依舊板着臉,聲音卻柔和了幾分:“是頭痛麽?你忍忍,我這就叫太醫來。”
自有機靈的小太監已經跑出去,敬硯姝又将随自己一塊兒來的周平叫上殿,讓他替冷枭言摁穴止痛。她則半蹲在冷枭言跟前,雙手握住他的手掌,如安撫孩童一般輕拍:“沒事兒啊,周平和曾院判學的真本事,讓他摁一摁就不疼了。”
其實就在小太監上手後,冷枭言就明顯感覺頭上的抽痛緩解了不少。一聽說是跟着曾院判學的,他就更加了然——每回他頭痛起來,都得靠曾院判一手摁穴手法才能緩解。這小太監的手法與曾院判別無二致,可見真是得了曾院判的真傳,正好對了他的症,也難怪能立竿見影的起效。
忽又想到敬硯姝并無什麽頭痛的毛病,專讓人學這手法,只怕就是為了給自己用的。冷枭言心中更暖,努力撐起一個微笑摸摸敬硯姝的發髻:“我沒事,老毛病了,緩一緩就好。”
敬硯姝微微一頓,到底沒有甩開他的手。而在身後的安素仙與雲淺杉看來,卻是這兩人如膠似漆,暖融的誰也插不進來。
不過多時,太醫也匆匆趕來,來的還正是專治陛下偏頭痛的曾院判。他老人家可知道陛下頭痛病一犯,那脾氣不知道多糟糕,緊趕慢趕一路小跑,生怕裏頭那位變身恐怖暴龍。
只是進殿一看,他新收的小徒弟周平正有板有眼在皇帝陛下頭上摁着,又有皇後娘娘陪伴一邊,老院判的一口氣就松了下來。喘勻了氣上前為陛下把脈,果然還是老毛病,須得時不時摁穴疏導,輔以藥物祛風去燥,有個三兩日也就好了。
敬硯姝這會兒還被冷枭言拉着手,只得繼續半蹲着問:“周平的手法如何?若是可以的話,不如讓他在陛下近前伺候吧。也免得來回讓院判奔波,還平白耽擱時間。”
曾院判摸摸山羊胡子,臉上贊許毫不遮掩:“周平周福兩個小子在這一行上絕對有天賦,不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只摁穴這一道,如今已并不比微臣差什麽了。”
冷枭言從善如流,捏一捏敬硯姝的手指:“那就饒你一個下人,回頭再給你補上。”
又覺得這名字耳熟:“周平周福……是不是你曾與我提過?”
敬硯姝點頭:“這是周媽媽認的幹兒子,我原是想着他們能學點兒本事,等周媽媽出宮後也能照顧周媽媽頤養天年。”
說着偏過頭去:“可沒想過要給你用啊,你自己與周媽媽讨人去。”
冷枭言噴笑,周媽媽要頤養天年,自有他與敬硯姝送宅子送下人送家産;兩個小太監學什麽不好非得學這摁穴的手法,為了誰他會看不出來?
再看敬硯姝這口是心非的模樣,冷枭言越發覺得有趣又可愛。心想無論怎樣鬧別扭,擺在她心中第一位的永遠是他的健康順遂,偏嘴硬不肯說出口,也不肯與他邀功罷了。
這麽會兒功夫,冷枭言頭上的痛楚已緩過勁兒來,心情更是好了無數。只是看到面色凄苦的雲淺杉與形容呆滞的冷墨清時仍是無奈,試探着問敬硯姝道:“要不然……先安置在聽音閣?”
聽音閣位處後宮西夾道再西,與嫔妃住的東西六宮隔開,前朝是作為公主所用的。這母子二人身份未定,住進後宮并不合适,冷墨清初來乍到年紀尚小,又未驗明正身,放到皇子所裏也不對頭。索性挑了這麽個位處後宮邊緣卻又與妃嫔住處礙不着的權宜之地,任誰也說不出什麽毛病來。
敬硯姝皺眉:“聽音閣閑置多久了,雖是定時有人除塵打掃,可樓閣窗瓦指不定哪裏有缺損,這麽住進去怕是不方便。”
冷枭言擺擺手說無妨:“住進去再收拾就是,讓工匠們都去候着,哪裏壞了就修補修補。”
有他拍板敲定,敬硯姝自不會多言,只讓人将事先準備好給冷墨清的日常用品衣服被褥筆墨紙硯一并挪過去,也算做到嫡母的面子情。
他能做個面子情,皇帝陛下已是感激不盡了。至于趙氏與安表妹,則在敬硯姝的建議下安置在了延福宮裏。這是歷代太後居住的宮殿,趙氏是陛下親姨母,住在這裏很說得過去;且延福宮修葺齊整裝飾華貴,物件兒無一不舒适精美,想來趙氏會喜歡這個地方的。
與雲淺杉母子被太監宮女冷冷清清帶走不同,趙氏母女是帝後二人親自陪同,身後跟随一溜兒下人浩浩蕩蕩招招搖搖進的延福宮。皇後娘娘還一路囑咐人往裏頭添置東西,跑腿的太監宮女換了一茬又一茬。等她們進得延福宮,裏頭已是窗明幾淨高床軟枕,連洗澡水和換洗衣裳都給這母女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