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府內,衆人圍繞在世子屋內,神色凝重。
衛粼平躺在床塌上,昏迷不醒,醫官正在為他施針。
國公夫人坐在一旁,心內焦急不已,眼睛緊緊看着兒子,默默抹淚。
施針完畢,醫官起身去桌上寫藥方。
看見床上之人,無半點醒來的痕跡,她忐忑問到:“太醫,可有大礙?”
“夫人莫急,世子勞累過度,現在只是睡着了,待世子醒來,及時用藥便是。”
言罷遞上手中寫好的藥方,醫官嘆息一聲,繼續說道:“世子五年前受過劍傷,原本只要保持體魄強健,并無大礙。但如今世子情緒不穩、悲急交加,刺激到心脈,故而牽動舊傷,觸發心痛嘔血之症。此症棘手,湯藥只能暫時壓制,需得回太醫院商讨治療之策。請世子最近莫要操勞,平心靜氣、安心養病。稍後下官會讓人送來伽楠香,此香有行氣止痛之效,将其熏于屋內,會舒緩很多。”
夫人一一應下,親自送辭醫官,然後回到衛粼床邊坐下,她一語不發,只默默垂淚。
衛蟬上前撫了撫國公夫人後背,勸慰道:“母親,莫要哭了,大哥一定會好起來的,待會他醒來看見你這般,只怕又要擔心,你先回去休息吧,夜裏我來照看便是。”
國公夫人聞言,終于止住哭泣,開口說道:“你大哥五年前被送回來,好不容易救回一條命,就轉身入仕。我們家是武官出身,懷琛自己一人、孤身向文,這條路并不好走,我深知他一直過的不易,如今薛尚書去世,子明又離開了,朝中徒留他自己,往後只怕更加難受。”她看着床上兒子蒼白的模樣,心中更為悲痛,逼着自己強忍淚意,“我實在放心不下,今夜我便在此陪着他吧,你也站了一夜,快先回去吧。”
“不,我不走。大哥他并非一無所有,他還有我們啊,既然如此,我便和母親一起守着大哥。”
屋內燭火靜靜燃燒,無聲無息,照亮着三人。
蠟油默默滴落盤中,燭身短了一截又一截,直至天明,将光的職責交回給太陽。
衛粼緩緩睜開雙眼,心口之處傳來痛意,他撫着胸口暗咳了一聲。
一旁的國公夫人和衛蟬馬上醒了過來,看見衛粼醒來,開心不已。
國公夫人上前扶起衛粼,讓他半坐起來躺在床上,衛蟬連忙去将溫水捧過來,交給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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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喝口水緩一下,待會兒吃點粥水,把藥喝了就好。”溫水入口,衛粼不慎嗆了一下,國公夫人連忙放下杯盞,仔細拍背,神色緊張,“心口可是痛的厲害?”
衛粼看見母親眼中泛紅,遍布血絲,滿是心疼疲憊之色,知曉她定然擔憂了一整夜,遂搖了搖頭,軟聲說道:“母親,我好多了,你和婵兒快回去休息,莫要憂心。”
“好好,待你吃完藥母親便回去,你不要傷神,這段時間先好好養病。”随即轉頭吩咐門外霜菊去将伽楠香點起來。
香氣缭繞,衛粼心中痛意解去不少,待母親和衛蟬離開,他吩咐青陽進來。
“子明那邊可還順遂?”
青陽點了點頭,将懷中書信交給他,“薛公子來信,他已到桉城了。”
衛粼展開一看,終于舒了口氣,平安無事便好。
把信件折好,腦子想起倒下時的場面,定然吓壞了她,“殷姑娘如何了?”
“殷姑娘卯時來過,見世子未醒又回去了。”
衛粼點了點頭,“如若她來,不必阻攔,讓她進來吧。”
“是。”
***
扶楚院內。
“世子醒了?”
“是,青陽剛剛過來說的,叫我告知姑娘一聲,世子說不慎驚擾了姑娘,讓姑娘切莫挂懷。”
扶楚點了點頭,正欲去見一見他,又想到他剛醒來,昨晚鬧這麽一出,他可能沒心思見她,複又止步,暗忖道:還是晚幾日再去吧。
兩日後。
扶楚來到衛粼院前,就看見朱明正站在院門外練着木劍。又一副活蹦亂跳的模樣,半點也看不出才被打過板子。
“殷姑娘是來找世子的嗎?”朱明瞧見來人,急忙跑過來,擋在她面前問到。
扶楚點了點頭,見朱明擋在身前,不願讓開的意思,眨了眨眼開口說道:“朱明,那日之事都怪我,害你平白遭了罪,我……”
朱明擺了擺手,好似半點也不在意的說道:“殷姑娘不必在意,世子說的沒錯,是我沒做好自己本分,我不曾怨怪過姑娘半分。只不過,世子需要靜養,殷姑娘還是不要入內為好。”
“可是世子不願見我?”
朱明正欲點頭,好讓扶楚趕快離開,就聽見從屋內出來的青陽說道:“殷姑娘,你來啦,可要進去看看世子?”
扶楚瞧見青陽手中端着喝盡的藥碗,猶豫片刻,“罷了,世子既剛吃了藥,便好好休息吧,我就不進去打擾了。”
青陽往前幾步說道:“殷姑娘,世子早前吩咐過了,姑娘若來可随意入內。”
扶楚聞言,心花怒放,表面還是一臉淡然,側目瞥了一眼朱明,只見他正氣鼓鼓的盯着青陽。
随即掩唇一笑,朝青陽說道:“既如此,我實在憂心世子狀況,便進去問候一番吧。”
青陽将手中托盤推到朱明懷中,轉身為扶楚帶路。
朱明看着托盤上的藥碗,感覺自己好像還不如一只碗。至少這碗還有東西托着,唯恐碎了破了,而他自己,則被按在地上肆意摩擦。世子變了,青陽也變了,沒人在意自己了,嗚嗚嗚……
青陽為扶楚打開屋門便離去。
扶楚踏入屋內,迎面撲來陣陣濃厚香氣,好似沉香,細聞又比沉香甘洌一些。
衛粼一襲素淨衣袍坐在書案椅上,手中拿着一本書在翻看。擡眉看見來人,放下書卷,微笑道:“殷姑娘。”
眼前男子雙唇無半點血色,臉上也泛着病态的白,扶楚見了心內詫異,想不到那麽多日過去了,竟毫無轉好之态。
她來到書案一側坐下,目及案前擺着的香爐,正燃着香,縷縷輕煙升起,再漸漸消失,徒留香氣萦繞在屋內。
“這是什麽香?”
衛粼朝扶楚所視之處看去,解釋道:“是伽楠香,也是沉香的一種。太醫說熏此香有助調息,便一直熏用了。殷姑娘可是聞不慣?我這便讓人撤走。”
扶楚連忙阻止,“不必,這香甘洌特別,我聞着挺好,世子不必顧慮我,以你的身體為重。”
“咳咳咳…”
衛粼突然輕咳起來,扶楚急忙上前将水遞到他唇邊,衛粼就着她的手喝下,漸漸平複下來。
感覺到兩人此刻姿勢,實在過于親近,他出言提醒道:“我無事了,多謝殷姑娘。”
扶楚低眉,看見他蒼白的臉上居然有了淡淡紅意,心思頓生。
她放下杯盞,默默将手伸到他背上,輕輕撫了撫,語氣擔憂:“我看世子面色還是蒼白的很,你看這樣可好些?”
感覺到女子的觸碰,衛粼只覺得後背已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中怦怦亂跳,氣息又急促起來。“殷姑娘,不必如此,我真的無事了。”
瞧見衛粼的反應,扶楚覺得甚是有趣,顧及他身子還虛弱,終是不再逗弄,回到座位上。
不過這番折騰下來,衛粼氣色确實好了許多。
“殷姑娘,前段時日多謝你,為我解了不少困頓,近來發生太多事,一直未來的及好好跟你致謝。”
扶楚搖了搖頭,“世子不必言謝,不過是舉手之勞,再說,那案子最終還是……”
“一碼歸一碼,不管結果如何,其中确實是多虧了殷姑娘相助,不知殷姑娘可有什麽願望,我會盡力幫殷姑娘實現。”
扶楚心中知道,父親之事急不來,貪賄案一直停滞不前,想來其中必然牽扯深廣、錯綜複雜。眼前人一片赤誠,若以此要挾實在有傷感情,兩人關系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可不能前功盡棄。還是按原計劃,先拿下此人再說吧。
她眼眸一轉,向衛粼說道:“我聽聞清山寺乃是上京香火最旺盛之處,許願祈福一向靈驗,不知世子可願與我一道去瞧瞧?”
衛粼聞言,凝眉思量。扶楚自入府以來,便一直呆在這一方天地之中,想來也确實憋壞了,所以那日才會偷偷和朱明出府找他。念及這幾日自己天天拘在屋內,也确實無聊的緊,陪她一同出去散散心也好。
想了片刻,衛粼點頭答應,“那便約在後日一早,我去接你,一同前往清山寺。”
扶楚點頭應下,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
這天,扶楚早早起來,梳妝打扮,頭上特意簪着衛粼送的梅花玉簪,身穿一襲淡綠色的紗衣,腰間墜着一個蘭花荷包,臉上只淡淡鋪一層粉,輕點檀唇,清雅脫俗,勝比西子。
跨出院門,只見一男子身影靜靜站在檐下,不知已等候多久。
扶楚心中泛起甜甜的漣漪,朝他走去。
望見女子纖腰微步,款款而來,裝扮清麗出塵、楚楚動人,特別是發上還斜簪着那支梅花玉簪……衛粼收回目光,不敢再看,輕聲對她說道:“馬車已備好,我們走吧。”然後不等扶楚,自己先往前走了幾步。
扶楚在後頭,偷偷掩帕笑了一下,随即裝做焦急的朝前人喊道:“世子,等等我呀。”
只見眼前男子聞言,腳步果然緩了下來,背對着她站在一旁的柳樹上等着,卻目視前方,身體沒有半點要轉過來的意思。
扶楚快步上前,行至男子身側,“走吧。”
衛粼點了點頭,收斂步伐,配合着扶楚的速度,并肩來至馬車前。
待兩人上了馬車,同處在這方寸之地。
衛粼更覺氛圍尴尬,他好像還從來沒有,和女子獨處在這麽狹小的空間過,心中暗暗懊悔:就該備兩輛馬車才是!
扶楚見衛粼身體僵硬,坐姿非常标準,雙手緊緊抓着自己的兩個膝蓋,目不斜視的盯着車窗。扶楚淡淡瞥一眼那窗,開都沒開,幾根木頭橫在那裏,有什麽好看的。
随即輕輕起身,往衛粼身邊挪坐過去。
感覺女子突然緊挨着自己,衛粼內心響起警鈴、如臨大敵,趕緊朝另一邊挪動幾寸,隔遠了一點點。
然後…
扶楚每挪近一寸,他便挪遠一寸…
直到扶楚失笑,“世子,別再動了,待會就要掉下去了。”
衛粼瞧着近在咫尺的車簾,終于放棄掙紮。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口。
眸光察覺到女子動了動,如她所願,緊挨着自己坐了下來。
不過片刻,鼻前傳來淡淡的蘭花香味,應該是從扶楚身上傳來的,香味淡雅清新微不可聞,本應該被自身濃重的伽楠香所掩蓋,可此時此刻,衛粼只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大片蘭花叢中,所有感官都被其包裹着,再聞不見其餘氣味。
他重重閉上雙眼,心中默念——靜心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