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說的那個事,我幹!”肖城躺在草甸上看着周漢初,兩個人的表情都變得嚴肅起來。
“就知道你會答應!海外我已經聯系好了,過兩天要去見南方的老板,簽下合同就能立刻走貨。”
聽起來很簡單,但是這裏面的水到底多深,肖城一概不知。他只能憑自己從周漢初眼裏看到的自信去冒險。
“好處怎麽算?”
“股東就你我還有大鑫,大鑫就是剛才那個大高個,他爸在工商局說話好使,必須讓他進來。所以到時候好處就是咱們三個平分。”
肖城想了想,坐起身來,眉頭又深鎖了幾分,“這裏面似乎并不是非得有我啊。你們兩個人的勢力足夠了,何必拉上我分那一杯羹?”
他既沒有能遮風擋雨的牛逼老爸,也沒有四通八達的人脈關系,說白了,就是苦力一個,這種毫無技術含量誰都能幹的活,絕不是非他不可。
“你太小看自己了,”周漢初收起戲谑和玩世不恭,認真講起工作的時候,很有大将風度。
這在以後的接觸中會越來越讓肖城折服,他的那種領導才能和人格魅力,絕對能吸引各種人才為他賣命,這裏面當然也包括肖城。
就這樣說了一晚上,周漢初嘴皮子都磨薄了,肖城只顧認真聽那些政治經濟大勢,全然沒注意時間的流逝。
他感覺自己遇到了賢人,這個人可以教給他很多東西,讓他終于不用每日彷徨着無所适從。
“肖城,商量個事兒。”
“恩?”肖城心情不錯,對未來有了新的憧憬,渾身都充滿了幹勁。
“給我來口水喝吧,爺嗓子都冒煙了。”周漢初用手掐掐嗓子,咳嗽了兩聲。
肖城笑了,“跟我來。”
周漢初滿臉疑惑地跟他走出去,當他看到杵在地裏的水管子時,內心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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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城,我以為咱倆之前的事已經翻篇了。為什麽你還這麽對我……”周漢初裝得很委屈。
肖城沒理他,徑自走上前去做了個喝水示範,擰開水管,張開大嘴,開喝。水是天然無污染的地下水,絕對沁人心脾地涼爽。
周漢初實在渴了,管不了那麽多,也張開大嘴,咕嘟咕嘟喝了個飽。
“這麽晚了,你該走了。”肖城說道。
周漢初看他,啧啧舌,“下次訂書的時候,我決定給你也訂一本。就叫<怎樣說話才能不得罪人>”
“有能耐你給我寫一本。”
“我寫?那得叫<怎樣說話才能快速整死人>”
肖城又笑了,周漢初看着他也笑了,月光下,兩個人長身立影,風華正茂。
肖城把老窩裏裏外外地整理了一遍,一些古董寶貝都找地方埋了起來,周漢初在市中心有個工作室,他暫時可以住在那裏,等第一筆訂單成了以後,他就可以租個可心的房子,如果收入可觀,就幹脆買一套。
老窩收拾完畢,他去了澡堂,還雇人搓了澡,着實給搓澡的大爺找了樂子,打挫上去的那一刻開始,大爺就沒停了笑,“小夥子,你這是幾年沒洗啊,這搓下來的夠煉好幾爐仙丹啦。”
肖城倒也豪爽,全澡堂子人都盯着他這一塊板子上的肉大笑不止,他照樣大大方方伸展劈腿讓大爺無死角地搓。
洗完澡順便在旁邊的理發店剪了頭發,這次他沒讓師傅全推掉,而是正正經經剪了個嚴冬那樣的學生頭。
進來時和出去時完全換了個人,肖城還鑰匙的時候,澡堂的老板娘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半天,還特意笑臉盈盈地贈送了兩袋洗頭膏。
最後,肖城破天荒地去了菜市場,平時都是晚上快收攤的時候來撿剩菜葉子,今天淨挑新鮮個大的水果買,跟不要錢似的。
解放南路23號,雖然只去過一次,肖城卻記憶深刻,熟門熟路地找去了。
剛進解放路的巷子口,就聽見了人們的嬉鬧聲,遠處有幾個人跑過來,其中一個手裏揮着一件衣服,由于跑得太快又總是回頭不看前路,于是直直地跟肖城撞上了。
“傻逼,不知道看路啊!”那人罵道。
三四個人從肖城身邊擦過,最後,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傻子!”齊嘉跑得滿頭大汗,臉上還有幾個清晰的手指印。
“肖……?”傻子有點不确定。
“你追他們幹嘛?”肖城問道。
那幾個人見傻子不追了,又跑回來挑逗他,“來啊,雨衣在我這,想要的話來追啊。”
肖城看到了那人手中揮動的,是那天晚上他親手給傻子穿上的雨衣。
傻子聽了那人的話,不顧肖城的詢問,又追了上去。
肖城兩手拎着沉甸甸的水果,跑得很不利索。最後一生氣,幹脆拿出蘋果照着前面那幫人砸過去。準頭不錯,個個正中紅心,總算讓他們停下了腳步。
“你他媽誰啊?”
肖城認出了這幾個人的校服,是嚴冬學校的,沒想到重點高中裏也有這種混子。
“把雨衣還給他。”也許是剛改了形象,現在的肖城看起來像個好學生,非常好欺負的樣子,那幾個人顯然沒把他放在眼裏。
“讓那個大傻子跪下來給我們磕頭道歉我就還給他。”
“道歉?”
“你問他自己幹了什麽好事,李超現在還在醫院躺着呢!”
肖城明白了怎麽回事,贊許地看了一眼齊嘉,随後目光一沉,說道,“你們是想去醫院陪他!”
……
肖城搶回了雨衣,只是剛幹淨的臉蛋,又弄得髒兮兮的。
“肖城?”傻子辨認了半天,确認眼前的人是那個長毛啦撒的肖城之後,呲出了白牙。
“想你!”
肖城沒想到傻子一見面就來了這麽直白的一句,不知說什麽好,就站在那裏笑着回應他。
“走,去家裏。”傻子拉着他往23號走,一路上把地上的蘋果撿回放進袋子裏。
進了院子,傻子的媽媽,那個纖瘦的女人正在洗衣服。
“媽。”
女人應聲擡頭,“你又上哪野去了,瞧瞧這一腦門的汗,這臉又怎麽了,又打架了??”
前兩天剛給人陪完醫藥費,女人簡直怕了。
“肖城。”傻子一個問題也沒回答,自顧自地把肖城拉到前面,給女人介紹。
“恩?是……嘉嘉的朋友嗎?”女人已經認不出肖城,那天晚上夜色漆黑還下着雨,她根本沒看清他的長相,只知道個子高,邋裏邋遢。
“阿姨,我之前來過,嘉……嘉嘉發燒那晚。”肖城發現自己沒叫過傻子的名字,這還是第一次。
“噢——原來是你!快進屋”女人一下子熱情起來,把手上的泡沫抹在圍裙上就拉着肖城往屋裏走。“嘉嘉,快給肖哥哥切水果。”
肖城聽了女人的稱呼,笑着看了看齊嘉,果然看到他撅着嘴,不是很服氣的樣子。
“那天晚上我實在太着急了,找了嘉嘉一晚上,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呢。後來我都聽嘉嘉說了,是你背他去醫院的。”
女人的五官很精致,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典型的美女,只是臉上的滄桑說明她吃了不少苦。兩次來都沒有看到傻子的爸爸,女人沒提,肖城也沒敢多問。
“是我應該做的。”肖城很不擅長跟長輩打交道,換句話說,那種拘束着自己講禮貌的感覺,讓他渾身不自在。
說話間,女人看到了肖城手裏的雨衣。“肖城啊,這雨衣是你的吧。”
“額,是,”肖城沒明白女人的意思,揣測着說道“要是嘉嘉喜歡,就送給他好了。”
“他是喜歡你呢。”女人看着肖城,從他手裏拿過雨衣,“這幾天那孩子天天抱着這雨衣不撒手,吃飯睡覺都得抱着。誰要跟他搶,他就打誰。”
“啊?”
“他準是想你了,就抱着你的雨衣。”
肖城心裏抽痛了一下,又跟阿姨寒暄幾句,就迫不及待地去廚房找齊嘉了。
傻子站在案板後面,專心地切着蘋果,旁邊擺好的盤子裏,果肉均勻成塊,紮着牙簽,十分美觀。
“傻子。”肖城回想阿姨剛才說的話,還有在胡同口,傻子說的想你,心裏很不是滋味。
“去坐,馬上好。”傻子的眼角自然地向上挑着,極好的心情。
“為什麽不去橋洞找我?”
傻子一聽,飛起來的眼角馬上耷拉下來,“你不喜歡我去。”
“誰說的?”
“你說的。”
那天,肖城的确說過,以後不要再來。可誰想到這個傻子會這麽聽話,難怪那以後傻子都偷偷送東西給他從不露面,是在怕他不喜歡啊……
“橋洞太髒了,我才不讓你去的,等以後我有了自己的房子,你随便去。”
傻子笑了,“好,好!”複又皺起眉頭,“你也不住那,住我家,我家幹淨。”
肖城笑了笑,沒說話。
齊媽媽準備了很多飯菜,傻子一直跑來跑去的打下手,弄的肖城很不自在。
這種情景——一個跟母親年齡差不多的女人,給自己做飯的情景,記憶裏從來沒有過。
他曾經腦子燒壞的時候,偷偷幻想過嚴冬的父母把他當成兒子,讓他住房子,給他做飯吃。不過第一次見面時,那對夫婦眼中毫不遮掩的鄙夷猶如響亮的耳光打醒了他。
從此,他再也不敢做任何美夢。
飽飯,房子,只能靠自己的雙手!就算是偷,也絕不要別人的施舍。
可是剛剛傻子說“住我家”的時候,他竟然有點渴望。
三個人圍着一張圓桌坐下了,傻子的筷子飛速往返在各種盤子和肖城的飯碗之間,齊媽一邊吃一邊笑着看。傻子笑起來很像她。
“嘉嘉很久沒有朋友了。”齊媽說道。
被女人認定成傻子的朋友,肖城又多扒拉了兩口飯。
“嘉嘉現在對你,就像以前對安馨似的。”
“安馨是誰?”肖城問道。
“你快坐下吧,弄得我頭都暈了。”齊媽讓傻子也坐下趕緊吃,然後繼續說道“安馨是嘉嘉的好朋友。你知道,我們嘉嘉……跟別的孩子有點不一樣。”
齊媽低下頭無意識地戳着米飯,“他小時候沒少挨欺負。那時候只有安馨那孩子心眼好,願意跟嘉嘉一塊玩,有什麽好東西都分給嘉嘉。”
肖城咽下嘴裏的菜,仿佛看到了一個小男孩被一幫人欺負,無助大哭的樣子。而那男孩究竟是齊嘉還是他自己,卻是看不清楚。
“可惜老天不長眼,讓那麽好的閨女得了病,聽說是治不好了。”
“那她現在”肖城問道。
“快吃,魚頭。”傻子看肖城不動筷子了,就自己夾起來送到他嘴邊。
“你先吃,我跟阿姨說會兒話,乖。”肖城吃了傻子伸過來的筷子上的魚肉,笑着哄道。
“她們全家都去了內蒙,有人介紹了一位蒙醫大夫,說是有秘方,治好了很多晚期的人。”
常言道,有病亂投醫,想必安馨的父母也是實在沒辦法,死馬當活馬醫了吧。
蒙醫,肖城聽說過,都是有祖傳的秘方,在很偏僻的地方開個小門診,能去那看病的都是有緣人,因為他們從來不做任何廣告,憑的都是緣分。
“希望她能痊愈歸來。”雖然沒見過那位善良的姑娘,但她是傻子在乎的人,自然也是他在乎的人。
“會回來!”傻子突然大聲說了一句。
“你怎麽知道?”肖城以為傻子得到了什麽消息。
傻子放下筷子跑到小屋,過一會拿了一副毛線手套回來,認真說道,“安馨說,會回來,織完。”
毛手套差半只沒有織完,還連着兩根木頭織針,上面一絲灰都沒有,傻子應該存放地很仔細。
“恩,會回來。”肖城說道。
“唉……不要為了哄他就說這些好聽的話。”齊媽對肖城說,“你說的,他都會記住。也許你自己都不記得,但他會記住。如果你現在跟他說安馨會回來,我這個傻兒子就會一直等,一直等啊。”
肖城明白齊媽的意思,齊嘉沒有複雜的思維,他不懂什麽叫善意的謊言,在他的世界,所有的話都是真的,所以有些話一旦說了,就是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