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賠禮
陶嫤從沒在外人面前脫過鞋子,更別說被一個男人握住腳踝了。
江衡灼熱的手掌放在她皮膚上,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往後躲,奈何他的力氣大,她的那點兒力氣顯得微不足道。
陶嫤扶着車壁,看着他一本正經的臉,心中有點疑惑。
就算他把自己當成長輩,也不該随便脫她的鞋子啊?而且……而且還摸了她的腳。
江衡手中的玉足小巧精致,甚至還沒他的手掌大,他一只手便能包住。她的腳趾甲蓋兒圓潤粉紅,有如雪地裏的片片梅花瓣,與他深麥色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黑一白,觸目驚心。
陶嫤最怕癢了,尤其左腳還被他這樣握住,早已忍受不住了,“你先放開我……”
她邊說邊翹起嘴角,臉上挂着笑意,眼睛卻是懊惱的。
掙紮的過程中,江衡的小拇指碰到她的足心,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歪倒在一旁的秋空身上,“魏王舅舅不要!”
小姑娘似笑似哭,黛眉擰成一個疙瘩,杏眸含嗔,櫻唇卻情不自禁地彎起來,一邊掙紮一邊讨饒。
聽到她的聲音,江衡鬼使神差地沒有松開,反而握緊了她的玉足,在她足心輕輕一劃,“怕癢?”
陶嫤驚叫一聲,開始不斷地掙紮,然而越掙紮越覺得癢,她笑得淚眼汪汪,“不要呀……”
她明明不想笑,明明覺得難受極了,可就是忍不住。
江衡這個大壞蛋!
陶嫤嗚咽一聲,又哭又笑,捂着肚子倒在秋空懷裏,“放開我吧魏王舅舅……求求你了。”
江衡看着她可憐兮兮的小臉,大抵是良心發現了,終于肯松開她,“就這麽怕癢?”
陶嫤默默地抽回左腳,擦擦眼淚緩了好半天,總算緩和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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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江衡這句話莫名地生氣,把她捉弄成這樣,還好意思問她這麽怕癢?她才知道,江衡居然有這麽無賴的一面。
陶嫤見他看着自己的裙子,生怕他把她的裙子也脫了,連忙把雙腿藏在秋空身後,“我要回府。”
說完把頭一扭,再也不願意理他。
江衡啞然失笑,吩咐車夫打道回府,他喝多了酒,于是便沒有騎馬,而是跟她們一起坐在馬車裏。秋空和霜月面色讪讪,一個說要坐到外面,一個說去後面跟白蕊玉茗同車,不一會兒車廂裏只剩下陶嫤和江衡兩人。
江衡确實喝得不少,整個車廂裏都是酒味兒,熏得陶嫤皺起眉頭。
她往邊上挪了挪,故意對他說道:“魏王舅舅離我遠點,你身上好臭。”
江衡原本倚在車壁上小憩,聞言睜開雙眼,他漆黑的眸子被蒙了一層氤氲霧霭,深邃朦胧,偏頭盯着她嫌棄的小臉看了片刻,直起身若有所思地問:“哪裏臭?”
陶嫤嚴肅地說:“哪裏都臭。”
誰知道江衡非但不生氣,反而低低地笑了一聲。
陶嫤又問:“你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江衡不置可否。
怎麽男人都喜歡喝酒,陶臨沅也是這樣,高興喝酒,不高興也喝酒。尤其上輩子阿娘走後,他成天喝得酩酊大醉,以至于陶嫤現在看見喝醉酒的男人,就本能地厭惡。
江衡聽到她的嘀咕聲,“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于是陶嫤重複道:“我說阿爹也喜歡喝酒,他經常喝得爛醉,回到家裏不分東南西北,煩都煩死了。”
江衡揉了揉太陽穴,睜開眼問道:“你不喜歡他喝酒?”
“當然不喜歡了。”陶嫤又往邊上挪了挪,悄悄掀起窗簾一角,“可惜我每次說他,他都不聽。”
江衡沒再說話,阖目倚着車壁休息,一直到了魏王府門口才睜眼。
上巳節過去三天,秦府便差人遞來拜帖,秦慕慕要和武縣尉的閨女武蘿一道來登門道歉。
帖子上寫着她們明天過來,陶嫤看過之後,随手便放在了桌幾上。
原來上回那個蘋果臉是縣尉的女兒,陶嫤覺得她倒是挺可愛的,只可惜被秦慕慕當成了接近魏王府的墊腳石,被利用了罷了。
明天江衡正好沒事,一整天都留在府中。
陶嫤跟他說了明天有客人來訪,他詫異地看了陶嫤兩眼:“來找你的?”
陶嫤點了兩下頭,以示他沒聽錯。
江衡問道:“你只出過一次門,為何會認識她們?”
并且那唯一一出門,前後不超過兩個時辰,他們後來直接回了魏王府,期間并未接觸任何人,這不點怎麽會認識秦知府的女兒?
陶嫤便如實告訴他:“那天在江邊是她們把我撞下水的,那個秦姑娘好像認識我,就說要來魏王府給我賠罪。”
江衡敏銳地捕捉到重點,“她們把你撞下水的?”
陶嫤嗯了一嗯,“不過她們當時在江邊玩鬧,應當不是故意的。”說罷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故意說給他聽,“魏王舅舅,你的面子比我還大,秦姑娘知道我住在魏王府之後,說什麽都要過來呢。”
江衡見她雙眸澄淨,不像說謊,當即明白了什麽。
看來那秦慕慕……心思并不簡單。
他沒多說,只是揉了揉她的頭頂:“那你們明天好好玩,舅舅不打擾你們。”
陶嫤笑逐顏開,“嗯!”
翌日秦慕慕和武蘿如期而至。
秦慕慕一看便是特地打扮過的,梳着雙鬟望仙髻,髻上戴青翠貓眼草蟲簪,穿着秋香色纏枝蓮暗地雲紋大袖衫,她今年十六歲,身姿袅娜,纖細勻稱,這身衣服恰好将她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處。
再對比武蘿便簡單大方多了,她跟上回一樣梳着單螺髻,頭上只帶了兩只碧玉發釵,穿着湖綠色襦裙,蘋果臉上堆疊笑意,看着可愛又讨喜。
陶嫤把她兩人迎到屋裏,問武蘿道:“你們怎麽來得這麽早?我剛起來,還沒吃早膳呢。”
武蘿一雙眼睛笑成月牙,見到陶嫤既忐忑又歡喜,是以說話也沒多做思考,“還不是慕慕姐催得急,一大早便去我家叫人了,當時我連衣服都沒穿好呢。”
秦慕慕面不改色,笑着跟陶嫤解釋:“不是有句俗話說,趕早不趕晚麽。我還不是怕來得晚了,若是郡主有別的事耽誤了,那可怎麽辦?”
一壁說一壁往裏屋走去,陶嫤邊聽邊笑,心想你是來見魏王舅舅的,說這麽好聽做什麽?
陶嫤讓兩人坐在軟榻上,她則坐在另一邊,中間隔着一個朱漆嵌螺钿小幾。她讓秋空端幾道點心瓜果上來,跟她們介紹道:“這是我平常最喜歡吃的幾種點心,還有這個桑葚,也是很新鮮的,你們不要客氣。”
武蘿是個頭腦簡單的姑娘,沒有多想便拈了一顆送入口中,旋即想到什麽,從帶來的丫鬟手裏拿過一個紫檀浮雕纏枝蓮紋盒子,遞到陶嫤跟前:“這是我送給郡主的賠禮,一點小東西,還請郡主別嫌棄。”
她笑時兩頰有深深的酒窩,就跟何玉照一樣,不過兩個人性格可真是天差地別。
陶嫤打開看了看,裏面擺着一塊白玉玉兔玉佩,她拿在手中仔細端詳,可見這玉佩做功很精細,兔子雕刻得栩栩如生,動作微妙微翹,好像下一刻便會跳着跑開。
陶嫤很喜歡,對她道了聲謝:“那天的事你不必再放在心上,我已經不生氣了。”
武蘿松一口氣,誇張地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郡主不知道,這幾天我一直都擔驚受怕,生怕你不原諒我。”
陶嫤被她滑稽的模樣逗笑了,撲哧一聲,兩人相視而笑。
這邊她們相談融洽,倒把秦慕慕給忘在一邊了。秦慕慕不甘寂寞,也從丫鬟手裏拿過一個盒子,笑着放到陶嫤跟前:“這是我給郡主的賠禮,郡主看看喜不喜歡。”
陶嫤收回笑意,看着那盒子卻沒有打開,“當時撞到我的人是武姑娘,跟秦姑娘沒有任何關系,秦姑娘為何要送我賠禮?”
一句話問得秦慕慕啞口無言,竟不知如何接話。
秦慕慕頓了頓,“我視阿蘿為親姐妹,那天阿蘿冒犯了郡主,我沒有看好她,自然有一份責任……”
沒見過上趕着給自己攬罪名的。
為了接近江衡,她還真是不擇手段。
陶嫤長長地哦了一身,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了一遍,最後落在秦慕慕身上:“秦姑娘對武姑娘真好,這麽說無論她以後犯什麽錯,秦姑娘都會替她承擔了?”
秦慕慕一滞,答不上來。
她總感覺這郡主好像針對她似的,專門挑她的刺。
武蘿見氣氛尴尬,想要打圓場,但又不知如何開口,急着手心冒汗:“郡主,慕慕姐……”
陶嫤忽而一笑,與剛才的咄咄逼人判若兩人,她笑容乖巧,聲音甜膩:“我跟你開玩笑的,既然有人送禮物,哪有嫌多的道理?”
說着打開盒子,只見裏頭擺了一副金鑲玉燈籠耳墜,是時下最流行的樣式。
陶嫤這種耳墜多得很,并不覺得稀奇,但還是裝出一副喜歡的模樣:“多謝秦姑娘。”
秦慕慕的臉色稍有好轉,“郡主喜歡就好。”
武蘿見兩人關系緩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武蘿是個話唠,見陶嫤不生氣後,追着她一個勁兒地問長安的風土人情,習俗環境。
她沒有去過長安,這輩子唯一的心願便是到長安一趟,用她的話說就是“死而無憾了”。
陶嫤笑話她沒出息,“你父母不讓你去麽?”
武蘿唉聲嘆氣,“郡主有所不知,我今年年底便要成親了,家裏管得緊,恨不得我天天待在家裏學習女戒。”
陶嫤驚訝不已,她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怎麽就要成親了?
武蘿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誤會了,“不瞞公主,我上個月剛及笄,已經滿十五歲了。”
因為天生一張蘋果臉,顯得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以至于不少人誤會她才十二三,武蘿早就習慣了。
原來這三個人裏頭,最小的居然是陶嫤。
不過話說回來,陶嫤的精神年齡卻比她們都大,起碼她已經活了二十多個年頭了。
話題聊着聊着,不知怎的就轉換到了魏王頭上,武蘿很是不解,“郡主為何要叫魏王為舅舅?”
她知道陶嫤是楚國公的外孫女,并非皇上的外孫女,按理說他們沒有血緣關系,為何卻要叫江衡舅舅?
陶嫤這麽解釋:“因為我阿娘跟宜陽公主義結金蘭,魏王是宜陽公主的弟弟,所以輩分上說,魏王确實是我的舅舅。”
武蘿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另一邊秦慕慕狀似随口問道:“聽說魏王從未帶姑娘回府居住過,這麽說來,郡主跟魏王的關系真是好呢。”
陶嫤毫不忸怩的承認:“是呀,魏王舅舅确實待我很好。”
武蘿感慨道:“慕慕姐這話就不對了,郡主的身份尊貴,豈能跟尋常姑娘相比?魏王重視郡主是理所應當的事。”
殊不知那句“尋常姑娘”把秦慕慕也囊括在其中了,她心中傾慕魏王,一直沒有說出來,如今就算想見他一面,都得經過一番精打細算。
秦慕慕臉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阿蘿說的是。”
正說話間,忽地從屏風後面蹿出來一只花色斑點的動物,武蘿和秦慕慕猝不及防,均被吓了一跳,驚叫着往後退去。
将軍來到陶嫤腳邊,縱身跳到她腿上,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手背。
武蘿哆哆嗦嗦,“郡,郡主……這是不是豹子?”
半圓形的耳朵,淩厲冷漠的圓眸,以及那一身花斑紋,任誰都不會看錯。将軍長大了,逐漸開始有獵豹的模樣,獸性十足。
陶嫤捏了捏它的耳朵,“是的,它叫将軍,是我養的豹子。”
秦慕慕也被吓得不輕,無法理解在家裏養豹子是什麽心态,難道不怕半夜被它吃了麽?
将軍來了之後,她們兩個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端端正正地坐在長榻另一端,正襟危坐。
過不了多久,武蘿首先提出辭別,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會被吓死。
而秦慕慕沒能等到江衡,雖心有不甘,但叫她繼續等下去,又不知道能否等到江衡……末了索性咬咬牙,跟武蘿一起回去。
剛送走這倆人,江衡的人便叫她到正堂去用膳。
陶嫤讓人把武蘿送的玉佩收起來,至于秦慕慕送的耳墜……她拿起來看了看,遞給寒光,“送給你了。”
寒光歡喜不已,“多謝姑娘!”
她不想留秦慕慕的東西,正好做個順水人情,兩全其美。
來到正堂,江衡已經坐在桌後,桌上擺着好幾道菜肴。早上秦慕慕和武蘿來得早,她連早膳都沒來得及用,一直餓到這會兒,早就扛不住了。
陶嫤坐在江衡對面,叫了聲魏王舅舅便準備開動。
江衡問她:“她們走了?”
陶嫤的教養極好,盡管很餓,但吃東西仍舊斯文有禮,不緊不慢。她剛往嘴裏放了一塊蒸酥肉,聽到這話先嚼完咽了下去,“剛走的,被将軍吓走了。”
江衡眉峰微擡。
吃到一半時,陶嫤總算有心思搭理他了,“魏王舅舅,我有事跟你說。”
江衡漫不經心地問:“何事?”
陶嫤彎起雙眸:“原來秦姑娘不是來看我的,是來看你的。”
江衡掀眸。
她繼續道:“秦姑娘好像對你有意思。”
江衡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