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櫻桃
今天是圍獵大賽最後一天,是女子狩獵比賽。
說是比賽,當然不如男人那般正規,都是一群姑娘婦人騎在馬背上,追趕幾只受驚的小動物罷了。這樣的比賽對于陶嫤來說沒趣得很,她喜歡那種激烈的追逐,而不是女兒家的玩鬧,所以她不能參加比賽,倒沒什麽好遺憾的。
聽說孫啓嫣也會參賽,真是稀罕得緊,印象中她似乎不會騎馬。除此之外,還有陶妘、陶娴和何玉照等其他姑娘,場面較為熱鬧。
陶嫤就在冉雲居等她們的消息,殷歲晴陪着宜陽公主說話去了,她一個人頗沒意思。今兒個太陽暖融融的,她便搬了個杌子在角落地曬太陽,懷裏是同樣懶怠的将軍,沒多久便一起睡了過去。
因為山莊面積有限,冉雲居共有三進,大家共用一個院子。反正都是一家人,她在這裏也沒人覺得不妥。
殷家老二的次子殷筝和老三的長子殷策正在院裏切磋,兩人刀槍棍棒,一通吵鬧。這一幕恰好被殷家老二瞧見,殷鎮流奪了兩人的兵器,把他們趕到院子外面:“沒看到叫叫在休息嗎?吵吵鬧鬧成何體統,要練給我到外頭練去!”
殷筝平白無故挨了一頓罵,無奈地看向角落裏的小表妹:“阿爹,讓叫叫去屋裏睡不就行了?”
殷鎮流毫不講理:“屋裏有太陽嗎?回屋還怎麽曬太陽!”
得,無論怎麽說就是這麽小表妹最珍貴。倆人收拾了兵器來到院外,他們也疼愛這個小表妹,就是覺得阿爹和幾個叔伯對她寵得有些過頭了,簡直到了毫不講理的地步。
不過算了,到哪練都一樣,殷筝和殷策商量好地方,準備去永旭園後院一處樓閣下比試。
恰好在門口碰到正要過來的魏王,他們停下抱拳施禮,殷筝客氣地問:“魏王來找阿公?”
江衡剛從宜陽公主那回來,本想去看看何玉照情況如何,未料想她昨兒才被蛇咬傷,今天說什麽都要去獵場狩獵。宜陽公主勸不住她,只能任由她去了,目下正在屋裏跟殷歲晴抱怨。
江衡回去的路上臨時改了主意,不知不覺便繞到冉雲居來。
殷筝這個問題倒把他問住了,他是來看楚國公的嗎?似乎也沒什麽要緊事,他便順口道:“許久沒找他下棋了,今日最後一天來找他切磋切磋。”
殷筝心領神會,讓開路請他進去。
江衡見兩人一人拿着一個長棍,不由得問道:“你們是去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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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筝笑了笑道:“說出來讓魏王笑話,我和四弟去切磋切磋武藝。”
江衡一笑,“為何不在自己院中?”
殷筝道:“表妹在院中,父親擔心我二人魯莽傷到了她,便讓我們到別處去。”說着與江衡辭別,踅身往另一邊走去。
楚國公殷如沒別的外孫女,這個表妹指的誰,不言而喻。
那個小不點也在?
江衡從影壁後面走出,院內陽光柔和,光線充沛。他往院裏看去,果然在一處牆角下看到倚着牆壁熟睡的小姑娘,她的湖色小襖和淺綠裙子跟腳下嫩草的顏色相近,青翠欲滴,嬌葩初綻。
陽光下白嫩的小臉如羊脂白玉,光潔通透,白得讓人想忍不住多看兩眼。江衡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在湖畔握住她手時的觸感,柔軟光滑,不知道臉上是否也如此?
小姑娘粉唇翕動,長睫在眼窩下形容一圈陰影,粉嫩拳頭揉了揉眼睛,有漸漸轉醒的趨勢。
丫鬟早在一旁準備好了,适時地遞上一碗溫茶,她抿唇喝了兩口潤喉,擡眼正好觑見不遠處的江衡。
大約是還沒睡醒,小不點顯得呆呆的,半響才站起來道了句:“魏王舅舅。”
江衡走近兩步,看見她鬓角有幾根發絲睡得翹了起來,毛茸茸地擋在臉前,手擡了擡,想為她撥開,最終又放下。“怎麽睡在這裏,不怕着涼?”
陶嫤彎眸一笑,比頭頂的太陽還要耀眼,乖乖的,很可愛:“今天日頭暖和,我就來這裏曬曬太陽,誰知道坐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所幸今天陽光充沛,不至于睡一會兒就着涼。
江衡正要說話,那邊寒光端着托盤走了過來,見到江衡先行了一禮,随後才對陶嫤道:“這是姑娘剛才要的糖蒸酥酪,還有皇上昨兒賞賜的櫻桃,還新鮮着哩,姑娘快嘗嘗吧。”
正值初春,櫻桃剛剛成熟,皇上只賞了跟前幾位幾位寵臣,楚國公便是其中一位。殷如知道外孫女愛吃,大部分都送給了陶嫤,對她的寵愛可見一斑。
陶嫤露出喜色,忍不住挑了一顆最圓的蘸了蘸糖蒸酥酪,放入口中,眯起一雙月牙似的眼睛:“真甜。”
唇邊沾了點白白的酪,她伸出粉紅的小舌頭舔去了,正想吃第二顆。
餘光瞥見江衡還在,不好意思吃獨食,便将盛櫻桃的碟子捧到他跟前,“魏王可要嘗嘗?”
江衡對這些水果沒有特別的偏好,不過見小姑娘吃得如此滿足,便拿了一顆,“為何要蘸酪?”
陶嫤熱情地道:“蘸了會更好吃。”
于是又重新端來糖蒸酥酪,滿懷希冀地想讓他蘸一蘸。江衡便在這種注視下,蘸了一顆放入口中。
太甜。
估計只有姑娘家愛這種吃法,他見小姑娘又拿了幾顆送給其他丫鬟,末了才想起關照他,“魏王舅舅來找我外公嗎?”
江衡點點頭,“楚國公可在?”
陶嫤遺憾地告訴他,“你來不巧,外公半個時辰前出門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
正是因為官員們都住同一個山莊,來往很是便利,楚國公幾乎每日要出去串門子,不到傍晚不會回來。
那還真是不巧,江衡笑道:“看來本王只能改日再來了。”
陶嫤擔心他有什麽急事,便順口問了一句:“你找外公何事?”
并非什麽大事,江衡道:“下棋。”
陶嫤哦了一聲,這個她還真幫不上忙,她對下棋沒有興趣,不能替他排憂解難。于是好心好意道:“等外公回來我會告訴他的。”
“那本王先回去了。”江衡颔首,轉身欲走,忽地想起一件事,“昨日那條魚你如何處置的?”
陶嫤眨巴兩下眼睛,能怎麽處置,他送給她不就是讓她吃的嗎?
于是想也不想道:“我讓廚房炖湯喝啦。”
末了還感激地補充:“魚肉很新鮮,魚湯很香,多謝魏王舅舅。”
江衡頓了半響,少頃啞然失笑,“不必客氣。”
用一條草編的鯉魚換一條真鯉魚,怎麽算都是她占了便宜。陶嫤終歸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那是他釣了好幾個時辰才釣到的,早知道應該把魚湯分一半給他。為了彌補這份人情,她琢磨了會兒問道:“馬上就到上元節了,魏王舅舅有沒有什麽想要的?”
江衡睇過來,“你要送本王?”
陶嫤毫不忸怩地點頭,“每當上元節時候,我都會禮物給家中長輩,今年多您一個,也不算什麽。”
江衡有一瞬間沒說話。
直至陶嫤又喚了他一聲,他才說道:“不必費心了,上元節之前我便要回松州去,恐怕沒機會收到你的禮物。”
這麽早就回去了?那邊叛亂不是已經平定了嗎?
陶嫤在心裏疑惑了一下,只能就此作罷,“魏王舅舅何時回去?”
她沒聽別人說過此事,還以為他會等過完春天再回去呢,沒想到竟這麽早。
江衡算了算日子,“還有十日左右。”
這麽說是在上元節前一天,陶嫤沒在這問題上多做糾纏,識趣地笑道:“那就只能等你回來再送了。”
江衡微微彎唇。
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松州近來又出狀況,必須等他回去處理。他本想待上元節之後再回去,目下想來怕是沒機會了。
沒等陶嫤把江衡送出冉雲居,便有仆從匆匆忙忙闖了進來,見到江衡也在,撲通跪在地上:“小人見過魏、魏王。”
接着匍匐到陶嫤跟前,說話都不利索:“姑娘,出出出事了……”
陶嫤擰起眉頭,讓他冷靜下來,“何事你慢慢說。”
這仆從叫袁青,是陶靖身邊的人,這會兒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便将事情緣由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小人跟大公子一同出了山莊,正好看到玉照姑娘對孫姑娘動手……”
原來陶靖因事提前下山一趟,恰好遇到獵場裏的何玉照與孫啓嫣兩人,何玉照不問緣由,拉弓便朝孫啓嫣射去。孫啓嫣馬術不精,躲避不及,硬生生被她射中了肩膀,眼下已被陶靖送回鹧鸪院中。
鹧鸪院是孫家暫居的院子,距離冉雲居不大遠。
陶嫤聞言心中一驚,沒想到何玉照竟如此不講理,光天化日之下傷了孫啓嫣。她上輩子沒參加圍獵大賽,不知還有這樣的事,登時胸口升起一團怒火,“傷得嚴重嗎?帶我去看看。”
袁青答道:“大公子已經讓人請了大夫,小人來時大夫尚未趕至,并不知道情況。只是當時流了不少的血,想來傷的不輕。”
太過分了,陶嫤緊咬下唇,舉步便往鹧鸪院走。
“此話屬實?”
她一時氣憤,忘了江衡就在一旁,聽到這一聲猛然回頭,便見江衡站在原地,臉色不大好地問袁青。
袁青跪在地上不敢起來,頭埋得越發低了,“句句屬實,不敢欺騙魏王。”
江衡問道:“玉照目下何處?”
袁青道:“玉照姑娘已經回了玉合院,完好無損,請魏王放心。”
玉合院是宜陽公主的住所。
江衡眉心微蹙,沒再說話,三兩步走在陶嫤身前:“本王先去玉合院一趟,叫叫,你去看看孫姑娘的傷勢。”
陶嫤點點頭,快步往鹧鸪院走去。
入了鹧鸪院,向丫鬟打聽出孫啓嫣的住處,陶嫤忙走了過去。
孫啓嫣房間門口站了幾個人,其中一個分外熟悉。陶靖忙走過去,“哥哥,啓嫣姐姐怎麽樣?”
陶靖袖子上沾上幾處血跡,偏頭見到她,皺着眉頭應道:“大夫正在裏頭查看,傷勢有點深,尚不知情況如何。”
他不能進去,唯有在外面等候。
陶嫤正要進去,京兆尹孫知禮從屋裏走出來,走到陶靖跟前不斷道謝,“多謝陶大公子救小女一命……”
陶靖連忙擺手,陶嫤在一旁等不及問道:“伯父,啓嫣姐姐還好嗎?有無大礙?”
孫知禮把大夫的話說了一遍:“箭尚在肩上,所幸沒有傷及髒腑筋脈,只是失血過多,需要好生調養幾日。多虧陶大公子及時把小女送回來,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請再受老夫一拜。”
說着又要行禮。
陶靖哪敢承受,連忙扶他起來,“伯父快請起,孫姑娘與小妹交好,在下救她乃是理所應當,何況……”
何況什麽?
陶靖及時收住下面的話。
好在孫知禮和陶嫤都沒放在心上,陶嫤跟兩人說了一聲,便到屋裏查看孫啓嫣的狀況了。
孫知禮踟蹰良久,問道:“老夫聽人說……這箭是宜陽公主與定陵侯之女所射?”
陶靖不想欺瞞,颔首道:“是。”
他親眼所見,何玉照手持長弓,對準了孫啓嫣的方向射去。正當他想阻止時已經晚了,眼睜睜地看着孫啓嫣中箭倒地。
事後何玉照蓋不承認自己所為,只說是要射孫啓嫣旁邊的兔子,失手才射中了她。
然而他當時看得清清楚楚,那兔子距離孫啓嫣有十幾步遠,她向來射術精準,怎會射偏這麽多?
孫知禮聽罷又氣又惱:“這……怎麽會這樣!”
他尚且不知何玉照是故意為之,若是知道了,不知會不會更加生氣?
陶靖暗暗沉了沉眸,不知何玉照跟孫啓嫣之間有過什麽過節,然而罔顧人的性命,随意傷人,實在是有些過分。
另一邊江衡正好趕到玉合院中,宜陽公主和殷歲晴在正堂喝茶,聽下人說他來了,忙叫人看座添茶。
江衡大步邁入門檻,不多寒暄,“玉照呢?讓她出來。”
宜陽公主不解他為何如此動怒,沉着一張臉沒有表情,已有許久不曾見他這樣。想要發問,但看了看他的表情,便讓人去請何玉照過來。
不多時何玉照前來,聽丫鬟說是江衡找她,端着一張小臉恭敬地問:“舅舅找我何事?”
話音将落,只見江衡面無表情,眉峰壓得極低,頓時心中有些慌。
她一向害怕這個舅舅,平常他不動怒時已極具危險,目下明顯生着氣,更加讓她畏懼了。
江衡向她看來,“我問你,圍獵大賽尚未結束,你為何這麽早便回來?”
這麽一說,宜陽公主也有些好奇,方才她在跟殷歲晴說私房話,沒有對她上心。這會兒江衡問起,才覺得哪裏不妥。
何玉照臉色微微一變,“我……我覺得沒意思,就先回來了。”
江衡沒說話,反而笑了笑,然而這笑在何玉照眼中更加可怕,她頓時一怵。
“那京兆尹孫知禮的女兒受傷,又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