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再一次英勇就義(三合一) (1)
駱華卿攙着方慕慈一路艱難跋涉, 終于在不遠處找到了一方狹窄的山洞。
對此陳茗倒是毫不意外,畢竟根據言情小說的經典套路, 男女主相逢必淋雨, 淋雨定濕身, 濕身則有山洞,有山洞就……嘿嘿嘿。
進入洞中, 他不着痕跡地将雨神光環的效力範圍阻隔在了山洞外,畢竟如果洞裏也濕噠噠的, 不僅不利于劇情發展,還會引人懷疑。
而且也不知道白嬷嬷什麽時候會發現他們的行蹤, 故而時間緊迫, 不得不小心為上。
沖鴨,卿卿,我看好你!
陳茗朝駱華卿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随後悄悄溜到他頸後藏好。駱華卿無可奈何地笑笑, 垂眸看着方慕慈愈發潮紅的臉色, 刻意放低了聲音:
“殿下,外面雨很大, 咱們先在此處暫時避避雨,可好?”
頭暈眼花得越來越厲害,方慕慈牙齒打顫, 覺得全身發冷,頭腦卻一團混沌的灼熱,實在說不出話來, 只能勉力凝聚神智點了點頭。
駱華卿轉身将馬兒在洞口拴好,眼尾一片薄紅折射出點滴妖冶的神采。
先前他利用在馬車中貼身服侍的機會,将無色無味的“渙神散”下入了方慕慈的果盤茶水中。
它是玄胤國醫者用于麻痹患者的藥物,用在健康之人身上便會起到讓人虛弱發熱、神志不清的效果,且無法為銀針試毒所察覺,一天之內即可恢複正常。
渙神散配合瓢潑大雨的攻勢,可謂□□無縫,縱然方慕慈身體不适,也只會歸咎于淋雨着涼,再無其他。
他又從岩壁邊尋了些枯枝,取出随身攜帶的火石擦燃點火,熠熠灼熱的光焰立刻照亮了幽暗的石穴,将清寒的冷雨阻隔在外。
從開始狩獵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數個時辰,洞外天色漸漸暗下,清秋的寒氣撲面而來,方慕慈難以遏制地打了個寒噤,不禁挪得離火堆更近些。
一只溫涼的手掌驀地覆上她前額,緊接着清朗的少年嗓音作響在耳畔:“殿下,你似乎有些發熱。”
“……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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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慈有些眩暈地擡起手,也顧不上計較駱華卿撫摸額頭的動作是否不合禮數,便觸到一掌滾燙。
自己這是怎麽了,稍稍淋雨就發起高熱,何時竟變得如此弱不禁風?
“殿下,發熱時最需避免繼續受寒,你的衣裳都淋濕了,還是早些更換的好。”
感受到身前人驟然僵硬的動作,駱華卿頓了頓,眉眼間勾勒出恰到好處的不解與無辜:
“奴才與殿下皆是男子,殿下不必忌諱什麽……或者,殿下莫非是嫌厭奴才乃殘缺之人,不齒于……”
他越說越是聲音低弱,狹眸裏噙了粼粼的水光,委屈不自勝,似乎下一刻就要堕下淚來。
方慕慈被高溫折磨得神思混沌,想到那人不久前剛救了自己一命,暴雨中又體貼地披衣照顧,自己卻轉頭便翻臉不認人,生生折煞他人自尊,心中難免愧疚不已。
可若是應允,自己苦苦隐藏十餘年的秘密就将暴露,這個初來乍到的小太監,又是否能稱得上自己能全身心信賴的人?
她眼神飄忽地四處閃躲,卻在某個角落與駱華卿的目光不期而遇。
兩人元力差距只有一等,他不敢貿然使用精神沖撞,因此換了一種方式,将全副精神力積聚在眼瞳處,定定凝視着方慕慈的雙眼:
“殿下,信我。”
“現在你只有我了。”
少年的嗓音仿佛帶着不可抵抗的魔力,剎那間擊潰了方慕慈層層心防。負隅頑抗的理智潰不成軍,此刻她只想放松身心靠近那人溫暖的懷抱,再也不管那些詭詐陰謀。
“那,無論接下來你瞧見什麽,都不許離開!”
“殿下信我,不管發生什麽,我絕不會離開殿下半步。”
駱華卿聽着那嗚咽般脆弱的抵抗,心下閃過一絲不忍,但轉瞬便掩去了情緒的裂痕,溫聲承諾。
方慕慈也認命一般閉上眼,任由他褪下身上濡濕的衣衫,露出少女玲珑的輪廓與一片緊緊纏縛的白紗。
“這、這是……”
感受到駱華卿的手指因驚慌失措而顫抖不止,方慕慈深深吸了口氣,将淚意強自壓回眼底,恨聲道:
“你若是敢對外洩露半個字,我定然拔了你的舌頭,絕不輕饒!”
“是……”駱華卿低低喘口氣,溫熱的氣息噴吐在方慕慈耳畔,喚起一片晶瑩的緋紅,“那還請殿下寬宥奴才不敬之罪。”
陳茗目瞪口呆地注視着這宛如經典狗血劇一般的情節展開,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壓壓驚,随後捂住了雙眼。
再怎麽說,卿卿和女主都是兩名乳臭未幹的少年,自己一介當代大學生,在一旁悄悄窺伺成何體統?
不過似乎還有些別的原因讓他不願再瞧下去,他卻不願再深思,放輕手腳順着駱華卿的脊背滑落在地,手腳并用地攀上了一側的岩壁,尋了個平坦處坐下。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分明劇情沿着正軌發展對自己有益無害,卻沒來由地悶悶不樂,對什麽都提不起勁來。
他幹脆閉眼捂耳躺在一邊不管不問,任由駱華卿自由掌握着劇情節奏的推進。畢竟一切的發展還在兩人計劃之內,相信以他的實力,把控住小場面不成問題。
雖然隔絕了外界聲息,一顆心卻說什麽也靜不下來。他煩躁地翻了幾次身,甚至額角都微微見了汗,斜刺裏才傳來一聲輕喚:
“大功告成啦。”
“什麽?”陳茗驚詫地回過頭,只見駱華卿側身靠在岩壁上,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你搞定女……四殿下了?”
“正是如此,我已承諾為殿下保守身份秘密,作為回報,她會命我就任她唯一的貼身內侍。這樣一來,探聽青璃皇室的動向就會便利得多,也不必為生存問題日夜擔心了。”
小美人一本正經地陳述着未來的安排計劃,語氣無關風月,沒有絲毫狎昵的意味。
陳茗依舊有些不可置信,側身瞧了瞧不遠處,只見方慕慈裹着駱華卿的外袍,卧在一堆枯草上睡得正酣。被雨淋濕的衣物則挂在一旁的枯枝上,靠在火堆邊烘烤。
“你不必擔心,她發熱虛弱都是之前服下的渙神散導致的,睡一覺就完全沒事了,堂堂四等元力者哪有這麽脆弱。”
駱華卿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仿佛剛才那暧昧場景中的主角并不是他:“剛才情形實在是兇險,幸好師父對我的精神力訓練頗有偏重,才能利用瞳攝之法壓制住她的反抗。”
“辛苦了。”
心情頗為複雜,有大功告成的釋然,也有他轉而尋找自己的暗喜。陳茗也不知說些什麽,一轉眼看見他身上只剩了件單薄的亵衣,立刻關切道:
“雨神光環開啓了就不能結束,外面還下着雨,你穿這麽少,可千萬小心別着涼。”
駱華卿這才後知後覺地撫了撫手臂,面上的笑意溫柔如水,人畜無害,偏生語氣又極其的可憐兮兮,教人動容:
“小明,天這樣冷,我也沒有別的外裳可以禦寒保暖,你能不能……抱抱我?”
這……這什麽情況?
男主在線求抱抱?
陳茗一瞬間覺得自己三觀盡碎,理智和情感天人交戰,抖抖索索地告誡自己要意志堅定:“可……可是,驚醒了四殿下該怎麽辦?”
“渙神散的藥效會一直持續到明日清晨,我們根本不必擔心。”駱華卿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伸手将他從岩壁上接下來,“咱們折騰了這樣久,好不容易大功告成,莫非……你連滿足我一個小小的願望也不肯麽?”
“我……”
他茫然無措地張了張嘴,對駱華卿的溫柔攻勢毫無抵抗能力,嗫嚅半晌,還是認命似的點了點頭:“也好。”
“那就辛苦你陪着我了,畢竟……身着單衣入睡真的很冷。”
駱華卿狡黠地咬咬唇,找到另一處枯草攏做一堆,尋了個平坦的地方施施然躺下。
陳茗站在他胸前比劃了很久,對自己矮小的身量表達了深深的無奈:“可是……我怎樣才能抱着你呢?”
操作難度未免太大了喂!
鴉羽般的眼睫垂落,駱華卿眼尾的暈紅益發明豔,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喜悅,伸手攬過陳茗的腰身,貼在自己的心口處:
“這樣,就足夠了。”
拔劍、乘舟、夜談、共榻、守護,這小小劍靈以笨拙而質樸的姿态闖入他的世界,又“砰咚”一聲撞裂滿室璀璨星火。
當一顆心被牽動,那人的笑意是美,低語是甜,默不作聲是可愛,就連呼吸都是清淡好聞的木樨香,迤逦地盛放到心路盡頭。
你可知,你的存在,即是我的歡喜。
陳茗有些愣,這并不是他第一次和駱華卿同榻而眠,卻是第一次有這樣面熱心跳的錯覺。
那個人的胸膛距離自己不過咫尺,隔着薄薄一層肌理的心跳聲熱烈而分明,起落的鼓點洋溢着熱切與愉悅。
卿卿好像……很開心?
會是因為自己嗎?
他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道還好現在隔着亵衣,兩人并未心念相通,否則一旦這些自作多情的小九九被聽了去,以駱華卿的尿性,日後指不定怎麽會埋汰他。
“你抱得緊點,我有些冷。”駱華卿的語氣有些不滿,“我不過是個五等元力者,體魄并不比常人強健多少,若是着了涼,感染風寒就不好辦了。”
咦咦咦,是誰剛才信誓旦旦地成女主是四等元力者,皮糙肉厚不怕整蠱的?
陳茗對駱華卿同學“嚴于律人寬以待己”的雙标行為默默翻了個白眼,但還是依言與這位“柔弱的五等元力者”貼得更近了些:
“這下總滿意了吧?”
“甚好。”
餍足的笑意攀上他的臉,駱華卿心滿意足地蹭了蹭劍靈柔軟的肌膚,垂下眼簾,從胸腔裏悶悶哼出一句“晚安”。
“晚安。”陳茗低聲回應一句,嘴角也不自覺地染上了些許笑意。
小美人的懷抱溫軟又暖和,還貼心地用手臂墊住他的身子,避免和紮人的枯草直接接觸。
實話說,這番待遇着實比不上自家的天鵝絨床墊來的舒服,但他偏生就滿意得不得了,頓時覺得風也靜情也柔,歲月如此靜好。
三人在洞中酣眠,并未察覺随着雨神光環的失效,洞外的疾風驟雨已經倏然停了下來。
直到次日清晨,白錦漫以及長風門精銳才來到了山洞附近。囚靈陣的布置十分耗費心力,他們忙活了整整一夜,也只堪堪将陣法覆蓋了半個山頭。
不過這樣一來,但凡有人意圖利用猛獸對方慕慈不利,都能即時受到囚靈陣的反噬。
徹夜未眠的疲憊感如浪潮湧來,白錦漫有些抵受不住,雙膝發軟,撐住一旁的樹木才勉強立穩身形。
“少主,您沒事吧?”
他身後一名白衣人見狀立刻上前,手中一枚朱紅丹藥熠熠醒目,兜帽下的顏容清俊,星目劍眉,正是之前和他一道前往秋棠居追蹤黑衣少年的下屬,若塵。
“……我并無大礙,只是有些累了。”
白錦漫勉力笑了笑,接過丹藥嚼碎咽下。
他先天不足,身體底子實在太差了些。只是熬了個夜的功夫,就覺得胸口一陣陣悶痛難當,之前被藥物壓制的沉疴隐約有發作的态勢。
若塵在一旁注視着他蒼白的臉色,只覺得由衷地心疼憐惜。他比白錦漫還要長上幾歲,可謂是看着他以一介病弱之軀,悍不畏死地修煉元力,成為如今長風門最銳利的劍。
世人皆知長風門少主驚豔絕才,年僅十九歲就将元力等級修煉到了七等之高,可又有幾人知曉那強悍實力下的身軀是何等孱弱,甚至連無病無災都是奢望。
“其實四殿下的安危由我們護持即可,囚靈陣的布置您本不必親自……”
若塵還待繼續,卻被白錦漫一道冷冽的眼神阻住了話頭:“義父于我有再造之恩,小慈若出了任何差池,我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這樣的話,以後莫要再提。”
“是……”
若塵無奈搖頭,緩步退入身後的隊伍中。白錦漫服下養氣補血的丹藥,凝神調息了片刻,感到胸中的煩惡之感消散了許多,便向衆人點頭示意,繼續前行。
他在方慕慈身上留下了長風門的追蹤信物,找到她的行蹤并不算難事,半個時辰後便發現了她與駱華卿栖身的岩洞。
只是眼前的情景着實讓人有些詫異,從開始狩獵到此刻,瓊花山始終是晴空萬裏,而山洞左近卻随處可見大大小小的水窪,仿佛經歷了暴雨洗禮一般。
白錦漫微微皺了皺眉,當即示意衆人等候在外,放輕手腳走入了洞穴之中。
岩洞并不深,他很快就發現了躺在枯草垛上的方慕慈與駱華卿。但在察覺駱華卿只身着一件亵衣,而方慕慈則蓋着他的外袍時,向來冷靜自持的神情驟然崩裂:
“小慈,醒醒,這是怎麽回事?”
“唔……舅舅?”
隐約聽到耳畔傳來的輕聲呼喚,方慕慈眨了眨眼悠悠醒轉,見來人是白錦漫,便微笑着撐起身來。
可沒想到駱華卿的外袍披得松松垮垮,随着她的動作滑落,現出一方肩頭未着寸縷。
她吃了一驚,急忙牽起衣角遮住身體,白錦漫的臉色卻在一瞬間變得極為難看,沉凝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你的衣裳去哪裏了?”
“我……”
方慕慈的面頰慘白了一剎,随即騰騰紅起。
現在她思緒緩緩回籠,才意識到昨晚高熱之下的所作所為有多麽荒唐。支支吾吾了半晌,竟是一句辯解也說不出來。
在他們看來駱華卿只是個小太監,加之方慕慈有元力傍身,自然不可能做出什麽實質性的有辱斯文之事。白錦漫并未往這方面着想,但方慕慈的外衫既然已經被人換去,就說明她苦苦隐瞞的身份已經暴露:
“他知曉你是女兒身了,對嗎?”
最後一聲尾音還未落下,他已然身形如電地掠到駱華卿身旁,速度之快,甚至帶出一串殘影。
與此同時他右手中光華盛放,一柄長約七尺、通體呈現出透亮銀紫色的鋒銳鐮刀破空而出,裹挾着逼人的寒意與殺氣,貼上了駱華卿的頸側!
這柄鐮刀就是他的本命靈武——摘星鐮。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摘星鐮得此名,一是緣于其晶瑩剔透的外表,二是基于其鋒利無比的刀刃,削鐵如泥,尋常武器難以望其項背。
而他此刻存了個心眼,用元力裹挾着鐮刀逼近駱華卿,但凡他有所察覺,則是對元力沖擊有所反應,意味着他身具元力,絕非所聲稱的貧苦少年那麽簡單。
陳茗在白錦漫進入岩洞時就醒了過來,此刻看到一向溫文爾雅的白嬷嬷一言不合就拔刀,登時吓得魂飛天外,正準備向駱華卿示警,卻冷不防收到對方傳來的一句心念:
“別緊張,他只是試探而已,若我們有所反應,就正中了他人下懷。”
“媽媽咪呀,原來你醒着?”
陳茗悄悄擡頭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摘星鐮,就忙不疊垂下眸,唯恐被白錦漫察覺:“那你還真沉得住氣啊。”
“昨晚我已經與四殿下達成了協議,她若是連這點麻煩也解決不了,那我還是早日另謀高就的好。”
駱華卿心底冷哼一聲,波瀾不驚地道:“雖然我與白錦漫的元力相差二等,但玄天刃勝在爆發力極強,帶着你安然脫身不成問題。”
此時決定整個局勢的,其實是方慕慈的态度。
見駱華卿依舊睡得酣甜,對近在咫尺的生命威脅毫無所覺,方慕慈暗嘆一聲,束緊衣衫走上前來,逼音成線道:
“舅舅,如你所見,他确實只是個弱小的普通人,我又怎會受制于他?”
“可他畢竟知曉了你的真實身份,留下始終是個隐患。”白錦漫依舊沒有收回摘星鐮的意思,眉宇微蹙,語氣很是沉郁,“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來日他将這個秘密洩露出去……”
二人此刻的對話只有彼此才能聽見,方慕慈的視線掠過駱華卿毫無防備的睡顏,心下不由得一軟,更加堅定了要保護他平安的決心:
“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了,舅舅,你和外公不妨多信任我一些,如今的我早已有了自保的實力。”
話語間,她手中光華迸射,元力沖擊生生将摘星鐮的刀刃撞得偏離:
“他救我一命,又一路傾心護持,我已決定将他作為我的貼身內侍。這樣一來,也能時刻留意着他的動向,若有任何威脅的苗頭,便能扼殺在襁褓之中。”
“如此,舅舅可能放心?”
白錦漫緊皺的眉始終沒有松開,即使方慕慈再三保證,他也難以徹底放下心來。
原本還想繼續勸阻一番,奈何剛才方慕慈一時心急,沖撞的元力頗為強勁,而他又對其毫不設防,內腑不免受了些震傷。
“……你好自為之。”
舊病新傷一同降臨,他胸中一陣氣血翻湧,卻又不願教方慕慈發覺自己的異樣,只得匆匆收回摘星鐮,轉身向洞外走去。
方慕慈注視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釋然地松了口氣。按照自己對白錦漫的了解,既然他此刻并未繼續糾纏下去,便算是默許了自己的行動——
她總算是順遂了一回自己的心意,将駱華卿的性命保了下來。
以往發覺她身份秘密的人無疑不是下場凄慘,雖然其中很多出自白雲蕭的授意,她自己也往往聽之任之,對那些性命不甚在意。
而眼前這個少年,是她為數不多想要留在身邊的人。
感受到致命威脅的遠離,陳茗懸着的心總算能放了下來。
可不知怎的,他總覺得白錦漫離開的姿勢有那麽一絲絲狼狽,某種不知名的擔憂與不安也一直萦繞在心頭,思忖片刻,還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戳了系統:
“窩窩,現在有什麽辦法能讓我脫離五米範圍的限制嗎?”
【小明你正處在“千古遺恨”的任務場景內,是可以自由行動的,任務階段結束時,我會提醒你。】
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稀裏糊塗地又進入了任務場景,但系統的消息無疑給了他一劑定心丸,他翻了個身,湊在駱華卿耳邊輕聲道:
“我覺得白嬷嬷的狀況不太對勁,先跟出去看看。你就在這和四殿下好好聯絡感情,一會兒咱們在洞外會合,好麽?”
“聯絡感情”這個詞讓駱華卿嘴角幾不可察地抽了抽。雖說陳茗對白錦漫特殊的關注讓他有些不解,但此時也沒辦法弄個明白,只能在心底答應了一句,繼續裝睡。
陳茗惡作劇地捏了捏駱華卿的臉,随即翻身下了草垛,三步并兩步向洞外奔去。
白錦漫并沒有走出很遠,在距離洞口還有一段距離的岩壁旁跪坐在地,一手握住摘星鐮撐起身體,另一只手則用錦帕緊緊捂住口。
唇齒間滿是腥熱鹹澀的氣息,他對自己正在咯血心知肚明,卻也無計可施,只能強自忍耐體內一波連着一波的劇痛,等待病症發作過去。
眼前一陣陣發黑,他連呼吸都有些不穩,更無暇留意周遭的動靜,因此被陳茗突如其來的問候吓了一跳:
“白嬷嬷,你還好嗎?”
“唔……咳咳咳!”
白錦漫被陳茗吓得一口氣沒喘上來,登時被洶湧而來的血液嗆到,爆發出一陣難以遏制的激烈咳嗽。
他霜白的面頰上泛起異樣的潮紅,一雙秋瞳因為嗆咳噙了粼粼的淚,額角也冷汗涔涔。
陳茗這才驚覺自己給他人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忙不疊念着“對不起對不起”,手腳并用攀上他後背,輕輕拍打着順氣:
“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讓他始料未及的是,在他拍打順氣的同時,一種清涼舒适的感受倏然傳遍了全身。
剎那間,仿佛所有的焦躁不安都被撫平,餘下的只有無盡的安寧惬意。
白錦漫對此同樣心有所感,只是很短的時間,盤亘在胸口的濁氣便消散無痕,翻騰不休的氣血也逐漸平複。
他總算能順暢地呼吸,感覺周身舒服了不少,自然而然地将功勞歸于陳茗的安撫,不由感激地笑笑,輕聲說道:“多謝。”
“沒事沒事……”
陳茗撓撓頭,着實覺得受之有愧。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眼前這情況究竟算是怎麽一回事,分明自己什麽也沒有做,變化卻悄然發生,莫非與那勞什子“千古遺恨”有所關聯?
不過自己在這裏絞盡腦汁地想也得不出什麽結論,他索性直接切入正題:“你身體看着狀況不太好,是之前受過什麽傷損嗎?”
“先天不足之症罷了,藥石無救,能挨一日便是一日吧。”
白錦漫用巾帕拭去唇角殘留的血漬,語氣淡然,仿佛病勢沉疴的并不是他。這病症之所以來得如此兇險,除了他生而孱弱,也與魂魄缺損脫不開幹系。
曾有精通精神法門的大能告訴過他,他生來便缺少一魂一魄,對鬼怪陰邪等事物的抗性遠不如常人,是以除了尋常病症,還免不了邪祟入體,須得佩戴高人護持的鎮邪符才能平安無虞。
他定定凝視着陳茗,瑩潤的眸子裏水光濛濛,顯得沉靜而溫柔:“那你究竟是誰?為何出現在新入宮的內侍身邊?況且,如果我記得不錯,咱們的第一次見面,應該是在秋棠居吧?”
秋棠居?
陳茗腦中靈光一現,幾乎要驚跳起來:“你就是那個給我解藥的白衣人?”
見白錦漫點了點頭,他心中忍不住一陣後怕,畢竟當時駱華卿也在場,若非帶着濃豔妝容看不清原貌,一旦被他察覺了真實身份,他們之前苦苦準備的一切都将化為泡影。
深知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可能有危險,他讪讪地笑了笑,信口胡謅道:“我叫陳茗,你可以叫我小明。額,怎麽說,我确實并非常人,更近似于你們口中所說的鬼神精怪一類。”
“小明……我記得上次你現出人形時,頭上有一對青色龍角,”白錦漫沉吟片刻,緩緩說道,“難不成你擁有《山海志異》中記載的龍族血脈?”
沒想到自己的口胡竟然能奏效,陳茗眼珠一轉,也從善如流地順着他的推論說了下去:
“對對對,你怎麽這麽機智,我原本就是靈山中一條小青龍,因為古劍出鞘靈力震蕩喚醒了沉睡的靈體。下山後沒了補給靈力虛空,恰逢林卓途徑此處,我貪戀凡人血肉的滋養,便與他簽訂了契約。”
本着堅決不能洩露自己劍靈身份的原則,他将中二時代看的《XX大陸》、《X主宰》、《XX變》等一系列男頻玄幻小說的萬用梗一頓大雜燴,東拼西湊地對付完自己的來歷,又開始杜撰自己和駱華卿的關系:
“林卓這孩子天真單純,沒怎麽質疑我的來歷就接納了我。我雖然沒有在他身上感受到元力的氣息,但念在他願意用精血喂養我的恩情上,也會守在他身邊,保護他的安全。”
“既然你已經與小卓子定下了血契,為何契約之外的我卻能看見你?”
白錦漫顯然沒這麽好糊弄,立刻抓住了陳茗話語間的漏洞所在,後者聞言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地道:
“這個嘛……你先天不足,難以抵禦陰邪之物,對于我這種山海經怪有天生的親和力,能察覺到我的存在,也不足為奇吧。”
陳茗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随口一言的猜測,竟然将白錦漫隐藏多年的魂魄殘缺之秘揭露無疑。
驚悸與詫異之情激蕩在胸臆間,白錦漫艱難地張了張口,似乎要詢問些什麽,卻最終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息:“只怕事實正是如此吧。”
感覺到對方因為自己的一句話明顯地變得情緒低落,陳茗不安地抿了抿唇,試探着湊到他眼前,小心翼翼地安慰道:
“沒事沒事,我不是什麽妖魔鬼怪,不會傷人,對你也沒什麽惡意的。白嬷嬷,既然你能看見我,以後如果有什麽煩心事或者窮極無聊了,也可以找我聊聊天,随時奉陪。”
畢竟此人乃女主角的最強守衛兼親故,若是能培養出革命情誼,當真是百利而無一害啊。
“多謝。”白錦漫抿起唇,面上緩緩升起一抹極輕極柔軟的笑意,但很快就發現了陳茗話語中的不對之處,笑問道,“不過,你放才叫我什麽?”
“呃……”陳茗沒想到他還能注意到這茬,頓時有些心虛地撓了撓臉,“你不是負責了新人教學嘛,我聽聞,那些人都被稱作教習嬷嬷的。”
“無妨,你想喚什麽,随心便是。”
白錦漫掩唇輕笑,眉梢眼角的弧度柔和而安寧,伸手揉了揉陳茗烏黑的頭發頂。
原來,他也是個溫柔的人啊。
陳茗愣愣地望着白錦漫,心髒不輕不重地驚跳了一下。或許旁人有所不知,在長風門殺手這樣堅硬冷酷的外表下,隐藏着這樣一副如水憫柔心腸。
日後若是能與他交個朋友,也是不錯的選擇。
他還準備說些什麽,冷不防系統忽然吱吱嘎嘎地響了一陣,低聲提示道:
【恭喜小明完成隐藏任務:千古遺恨(二),獲得生命值18點,親近值20點,目前結餘生命值60,親近值125;完成任務:初入宮廷(三),進入最後一個任務階段:酒肆風波,任務獎勵将在完成後予以結算。】
咦?這樣就算完成任務了?
陳茗望着白錦漫,見他一副神情愉悅的樣子,心中也算明白了個大概。正盤算着說幾句感謝的話,山洞內方慕慈和駱華卿已經結伴走了出來。
此時他們都換回了狩獵時的着裝,只不過方慕慈臉上依舊殘餘着些許淺淡的緋紅,眼神也時不時飄向身邊的駱華卿,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樣。
“既然出來了,咱們便繼續狩獵吧。”白錦漫撣撣衣襟撐起身來,将手中的摘星鐮收回,“倘若沒什麽成果奉上,只怕陛下那邊也不太好交代。”
“一切聽憑舅舅安排。”
方慕慈從洞外的手下處接過狩獵的弓箭,翻身上騎,向着密林奔去,駱華卿趁衆人不察,也将陳茗接上了肩頭坐好。
他們本身便是一支由中高等元力者構成的隊伍,打起獵來自然是所向披靡,不過半日就滿載而歸。衆人趕到狩獵場外時接近黃昏,方宇率與蕭如賦率領的骠騎營諸軍已經在獵場外等候,一旁還有各位皇子以及王公貴族的隊伍。
方慕慈的目光首當其沖便落在了三皇子身上,出乎意料的是,他看起來并不顯得如何狼狽。詢問一番下來,只大致提及在獵場中遇到了幾頭窮追不舍的猛獸,有幾名護衛稍微挂了彩,并無人員傷亡。
她與白錦漫對視一眼,彼此心中皆閃過一絲詫異。按照三皇子桀骜急躁的性情,斷斷不會小心試探、見好就收。那麽如今這種局面,究竟是有謀士在一旁勸谏,還是另有隐情?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自保平安為上。
禮官将衆人的獵物清點了一番,随即公布了排名,大皇子當仁不讓地居于首位,令人驚詫的是,四皇子的獵物總量竟然超過了兩位皇兄,緊随大皇子之後。
方宇凝視着方慕慈與白羽芷如出一轍的五官輪廓,眸中閃過一絲悵惘,随即消散無蹤,暢快笑道:
“此番狩獵衆皇兒表現英勇,其中以堯兒和慈兒特為尤甚,青璃的未來有你們護佑,朕心甚慰。這兩日之位勞頓辛苦,趁着天色未暗,咱們便盡早返回九闕宮設宴洗塵,同時将狩獵的賞賜分配下去。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謹遵聖命!”衆人齊齊下拜,恭敬施禮,随後也不再多做耽誤,整肅隊伍返回瑤鳳城。
是夜,九闕宮中燈火通明,青璃帝君于景華大殿設宴款待各皇子妃嫔與王宮貴族,并向參與狩獵的各宮賞賜了大量金銀寶器,絲帛绫羅。
宴會持續到子時前後才初初收歇,等到方慕慈白錦漫衆人返回芷熙宮,已經接近了四更天。這一場圍獵下來,每個人都消耗了太多心力,是以道別後就各自回房安寝,酣眠到次日晌午才悠悠醒轉。
方慕慈果然信守承諾,隔日就晉升駱華卿擔任了她的貼身內侍,只不過住宿還是依照原有安排。小德子等三位室友對此羨慕得不得了,圍着他一通語重心長、促膝長談,将“茍富貴無相忘”等道理闡述了千百遍,直逗得駱華卿笑得打跌才作罷。
但陳茗的心情顯然沒有那麽輕松,畢竟想到接下來的劇情發展,他就忍不住感到頭大。
哄騙乳臭未幹的女主角容易,欺瞞久經沙場的老将,女主外公白雲蕭卻難。
一旦白錦漫此番将卿卿發覺了方慕慈女扮男裝之事告知于他,按照原著的寫法,不日他就會借故将方慕慈帶出皇宮,派遣長風門的精銳殺手埋伏在左近,佯裝刺殺,以此檢驗駱華卿是否表裏如一,忠誠不二。
如若劇情發展的順利,一切自然是有驚無險,畢竟方慕慈的傻白甜人設立在那裏,見到男主遇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