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早晨七點,列車停靠在了岑司祁他們三人這一行的目的地,徽省南部某縣級市的小站,下車之後宋嚴明熟門熟路地帶着他們租了一輛當地人的黑車,談好價錢,上車出發。
原本以為需要自己來說價的岑司祁半句插嘴的機會都沒有,宋嚴明已經與人談好了價錢,操着一口聽不出任何問題的本地話,似乎比他這個老家就在這附近的當地人還要熟練一些。
岑司祁好奇問他:“你怎麽會這裏的方言?”
宋嚴明笑了笑:“來支教的時候在這裏前後待了三個月,跟當地人學的。”
岑司祁默然,不愧是學神,短短三個月就能把當地方言學會個八九成,他們一般人還确實做不到。
司機大叔很健談,從他們上了車起就不停跟他們聊起了當地的山水風光風土人情,聽到他們三個是京城名牌大學來的高材生更是高興,又說起了家裏的老婆孩子,抱怨着小孩難教不愛學習怕考不上大學以後跟他一樣開黑車拉客。
宋嚴明一路都在與司機大叔閑聊,岑司祁偶爾也會插幾句嘴,只有沈之禾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過他一向就不愛說話,另兩個人便也沒放在心上。
一個小時後,他們到達了目的地,當初宋嚴明支教過的山村。先一步得到消息的村長帶着好些個村民一起來迎接了他們,這裏人淳樸熱情,雖然生活條件不怎麽樣,卻過得很安逸,宋嚴明被一群孩子圍着叫老師,他笑眯眯地摸摸這個揉揉那個,把帶來的文具和零食拿出來給這些孩子們分。
岑司祁看着忍不住與沈之禾感嘆:“宋學長人真的很好啊,你看這些村民和孩子們都這麽歡迎他。”
沈之禾輕輕“嗯”了一聲,過了片刻,在岑司祁以為他不會說什麽了的時候,他卻忽然問道:“你覺得學長很好嗎?”
岑司祁覺得這話有些奇怪,下意識地看向沈之禾,沈之禾避開了他的視線,岑司祁不解道:“難道你覺得他不好?”
“沒有,學長人很好……難怪這麽多人都喜歡他。”
沈之禾說完這句便沒有再說,岑司祁也沒有多想,他拿起手機拍起了照,宋嚴明說得對,這裏确實山清水秀環境很好,這些村裏人的生活條件雖然不好,住的房子也大多成了岌岌可危的危房,但仔細看這些房子又大多是有着幾十甚至上百年歷史的老房子,保留着比較完整的老式徽派建築的特征,即使是他自己的老家那邊,也早在這些年轟轟烈烈的拆遷改造工程中變得面目全非,很難再看到這些一代一代留存下來的歷史痕跡了。
“在這裏建築的靈魂應該包括山的靈魂、水的靈魂、花鳥草木自然萬物的靈魂,以及,人的靈魂,最好的建築理應是這樣,是人與建築與自然的融合為一,是人與建築産生共情,是人的精神進入建築,人又能從這樣的建築裏體驗到精神上的巨大愉悅和滿足,所謂天人合一。”
晚上在村長家,宋嚴明與兩位學弟侃侃而談起自己對專業的一些理解,沈之禾聽得很專注,不錯眼地看着他,認真地與他讨論了起來:“那麽學長覺得怎樣的設計才能最好地将建築的靈魂展現出來?”
宋嚴明笑了笑:“這就要靠設計師自己去領會了,設計師要自己心中有數他通過設計所想要表達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建築設計不是簡單的圖形堆砌,好的設計師能從最細節的地方,從每一根線條,每一處的結構運用中展現他所想賦予他筆下建築的靈魂。我個人是推崇以人為本的,不适用不能讓人感到舒适安全的建築設計得再漂亮都只是一個華而不實的空殼子,這樣的建築在我看來是談不上有靈魂的,因為它不能讓身處其中的人産生共情,設計師要做的就是尋找這一能讓人與建築之間産生共情的點,才能真正賦予他的建築作品生命和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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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太抽象了,”沈之禾搖頭,“每個人的共情點都不一樣,也許設計師覺得這就是他想要的,身在其中的其他人卻未必會這麽想。”
“所以要尋找一個平衡,至少這個建築要讓大多數的人覺得愉悅和滿足,如果一開始不知道該怎麽尋找這個點,就多聽多看,去實地看,就像我們今天來的這裏,這個看不僅是看建築,還要看當地的自然風光風土人情和人文歷史,看身處其中的人的想法和情感訴求。”
沈之禾若有所思,又繼續請教起了其他的問題,只要一提到專業相關,這個平時話不多的悶葫蘆也會變話唠,宋嚴明似乎還挺高興有人與自己讨論這些,他們你來我往地交換着觀點,岑司祁反倒成了插不上話的那個,不是他不懂這些,只是宋嚴明與沈之禾之間的氛圍太和諧,他摸了摸鼻子,覺得自己似乎沒有插話的必要?
入夜他們就在村長家裏住了下來,宋嚴明和村長的兒子一間,岑司祁和沈之禾單獨住客房,宋嚴明回去睡覺後與他讨論了一個晚上的沈之禾還很興奮,小臉紅撲撲的,拿了随身帶的筆記本出來做筆記,岑司祁笑着撞了撞他的肩膀,揶揄道:“難得看你在學長面前這麽多話,你對着他好像一直都很害羞啊?”
“哪有啊,”沈之禾轉開視線,吱唔道,“學長人很好,跟他一起能學到不少東西。”
岑司祁點頭:“确實,這次我們能跟他一起組隊是占了大便宜了。”
洗漱過後躺上床,昨晚在火車上幾乎沒怎麽睡的沈之禾很快就睡了過去,岑司祁劃撥着手機,早上他下車後給霍隆庭發了一條短信說自己到了那邊一直都沒有回,他猶豫着要不要再發一條,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手機屏幕忽然就亮了:“把你的位置發給我。”
雖然不知道霍隆庭問這個做什麽,岑司祁還是很聽話地把定位發了過去。
霍隆庭沒有再回,一個小時之後,在岑司祁迷迷糊糊幾乎要睡着了的時候,手機屏幕再次亮了:“你出門來,往河邊走。”
岑司祁驚得當即就坐起了身,短暫的猶豫過後他直接給霍隆庭打去了電話:“霍先生……”
霍隆庭帶着笑的聲音傳來:“不是叫你出來嗎?怎麽不聽話?”
“去河邊?”
“嗯,你出來就知道了。”
岑司祁不再多問,挂斷電話匆匆穿了衣服,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沒有吵醒沈之禾離開了房間。
出去的時候卻在堂屋碰到了起夜的宋嚴明,宋嚴明見他要出去,疑惑問他:“你這麽晚去哪裏?”
岑司祁很不自在,胡亂扯了個理由:“有點睡不着,去外面走走。”
“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了,你去睡覺吧,我一個人走走就行。”
宋嚴明聞言忍不住蹙眉:“外面太黑了,你一定要這麽晚跑出去?”
“真的沒關系,”岑司祁笑了笑,“我一個大男人,還怕被人拐跑嗎?再說這山裏也沒有狼能把我叼走。”
明知道宋嚴明起了懷疑他也只能硬着頭皮扯謊,最後他到底是打發了宋嚴明出了門,一路小跑着去了村後的河邊。
這條河是白天村裏最熱鬧地方,孩子們都喜歡在這裏玩,天黑之後就冷清了下來,只有遠處村子裏哪家還沒入睡的家中亮着的點點燈火能帶來一點光亮。
岑司祁越跑越快,他已經看到了停在河邊的直升飛機,以及站在機艙門邊抽着煙等他的霍隆庭,那一瞬間,他心跳如鼓,激動得幾乎要哭出來。
一路飛撲撞進霍隆庭的懷裏,這是之前的岑司祁不會做也不敢做的事情,霍隆庭扔了煙用腳撚滅,單手将他抱了個滿懷。
熟悉的屬于霍隆庭的氣息和溫度将他完全地包裹住,岑司祁幾乎溺斃在其中,許久之後,他才哽咽道:“霍先生你怎麽來了?”
“我來你不高興?嗯?”
“沒有,”岑司祁趕緊搖頭,“我很高興,真的。”
“高興就行了。”霍隆庭一把将他抱了起來,上了飛機去,“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