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特制荷蘭醬
林可頌愣了愣，為什麽江千帆總是什麽都知道？她恨死他的敏銳了。就不能給人留一點餘地嗎？
“我今天給叔叔做了香菇肉絲拌面。我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完美，所以我想要來這裏練習改進。”
“你做吧。”
江千帆的回答讓林可頌驚訝。這家夥不是喜愛安靜到了病态的地步嗎？
“你看起來像是在研究新菜色……我想我會打擾到你。”
“如果是這樣，你就永遠都用不上這個廚房了。”
林可頌哽了一下。
江千帆的意思是說他會經常待在這個廚房裏？
而且他不介意她在他的身邊發出噼裏啪啦的動靜？
可是就算他不介意，她也會介意啊！她本來只想自己摸索過程，可江千帆的聽力那麽敏銳，要是她一邊做着他一邊發表評價的話，她一定會手忙腳亂的啊！
“如果你不打算用廚房，離開的時候請把門關上。”江千帆轉過身去，走向存放食材的保鮮櫃。
林可頌心一橫，做出來的東西本來就是給人吃的，那就不該畏懼別人的評價。
而且江千帆是她的老師，他所說的每一點建議都可能比起她自己瞎子摸象要精要準确。
“那我就打擾了！”
林可頌走進了廚房，關上了門。
她準備好了自己的食材，開始一步一步地制作烹調她的香菇肉絲拌面。比起在叔叔家的廚房裏，此刻的林可頌更加專注。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在此刻她都一一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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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将自己的面拌好了，她才意識到由始至終，江千帆都在臺子的對面，抱着胳膊低着頭，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林可頌直到既然對方在沉思，自己最好不要打擾。她低下頭來，嘗了嘗自己做的面。
因為她沒有找到荞麥面，所以她選擇了一種經常用作湯面的面。
吃進去的第一口，她才發覺這是雞蛋面。這種面很像，但是也很軟。她煮的稍稍過了。
這一次香菇肉絲炒得也不錯，湯汁也很可口，但是拌入面裏，有一種泥牛入海的感覺。鮮香味被面糊味所取代，還不如在叔叔家做的好吃。
林可頌吸一口氣，失敗了啊。但是她又沒有膽量當着江千帆的面把面條倒掉。雖然她知道也許江千帆的注意力根本沒有放在她的身上。
她打算一口氣把面吃下去，然後悄無聲息地重新開始。
就在她吃下去大半碗的時候，江千帆忽然開口說：“拿過來我嘗一嘗。”
林可頌抖了一下，差點沒嗆到自己。
“不……不用了吧……做得很失敗……”
“你選擇了錯誤的面條。用來做拌面的面條必須附有彈性，不容易糊爛。但是你選擇了雞蛋面，這種面條雖然口感柔滑，但是煮的時間與火候卻很難掌握。如果是我，非要用雞蛋面來做拌面的話，會選擇面條呈現半透明狀态時撈起，過冷水，洗去多餘的面粉，将面條與冰塊攪拌，收緊這種面條的質地。放在一邊。等到香菇肉絲炒好之後，再将面條放回沸水中煮至全熟後濾幹水，與香菇肉絲拌在一起。”
他連嘗都還沒有嘗到她的拌面，就已經知道她失敗在哪裏了？
這讓林可頌的挫敗感更加沉重。
“所以，我打算重新做了。”林可頌很想現在就将剩下的面倒掉。
江千帆卻朝她伸出了手：“面呢。也許你的失敗之處，不僅于此。”
林可頌呆立了兩秒。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被江千帆插刀了。
死豬是不怕開水燙的。反正她怎麽樣也不可能做出滿足對方刁鑽味覺的食物來。
“這碗面已經被我吃過了。”林可頌好心地提醒。
江千帆沒有說話，只是拾起筷子，剛夾起一點，面就斷了。
林可頌聳起了肩膀，她可以想象自己将會收到怎樣的評價。在她看來，這份拌面江千帆根本沒有吃下去的必要。
江千帆還是将面送進了嘴裏。
“肉絲與香菇的翻炒時間應該提前十到十五秒。香菇的用量偏多，遮蓋了肉絲原本的味道。料酒的量略少，生姜片的厚度應該是二分之一，否則它的香味無法在油中充分被榨出。并且，與你煮的面的分量相比，香菇肉絲的湯汁不夠多，所以無法與面條均勻地拌在一起。”
“是的。”
對于這些，如果江千帆不提出來，她的重點也許只是在自己選擇了錯誤的面條上。但是當他用平靜無瀾的語調說出來的時候，林可頌意識到原來自己需要注意的細節竟然還有這麽多。
江千帆将面推到了一邊，淡淡地說：“我能夠給你的最重要的建議就是，當你選擇食材的時候，一定要弄清楚它的特點，包括它的香味、韌度甚至于味道。哪怕是同一種食材，因為制作手法甚至于各種材料細微的不同，最後造成全然不同的結果。”
“我記住了。”
“去吧。”江千帆再度低下頭，看着眼前的小碗。
這一次，林可頌要小心許多，她這次終于找到了荞麥面，并且掰下一小段，送進嘴裏感覺面的緊實度。
當她再度将面條做好，她嘗了一口。面條的口感不錯，香菇肉絲的新鮮度也是她想要的。
她盛出一小碗，送到了江千帆的面前。
“如果是我，會将荞麥面再多煮一分鐘。荞麥面與雞蛋面不同。雞蛋面比較容易吸收醬料的味道，但是荞麥面本身并不那麽容易入味，多煮一分鐘給面條更多的空間去吸收醬料的味道，将會更好。另外，這一次你選錯了豬肉的部位。這并不是裏脊肉。雖然你很擅長觀察，沒有在肉即将變老的時候繼續翻炒，但是肉絲缺少裏脊肉的鮮嫩。”
江千帆将碗推到了一邊。
林可頌抓了抓腦袋，看來自己在材料的選擇上還有很大的問題啊。
她并沒有覺得沮喪，至少江千帆還在指導着她。她不斷地重複着，不斷地改進，她發覺自己烹制的時候留心的東西也變得越來越多。比如香菇的出水量，比如面條的透明程度，比如說肉絲的粗細以及用料酒腌制的時間長短。
而且最讓林可頌欣慰的是，江千帆至少沒叫她把做失敗的面全部吃下去。
面條可不比什麽白菜薄荷湯，那可是會把人給撐死的。
不知不覺，天亮了。
而林可頌擺在江千帆面前的面也越來越多。就連林可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份，只是江千帆永遠能點出她的瑕疵。
直到廚房裏的荞麥面被完全用完了，林可頌看着江千帆吃下最後一口面。
如果是從前她對江千帆一無所知的時候，也許她會很沮喪甚至于憤怒于他的吹毛求疵，但是當她看着江千帆用嚴謹的态度品嘗自己的拌面時，無論他提出的建議有多麽的細微，林可頌有一種被尊重的感覺。
“還是不夠完美，對嗎？”
“如果面的分量減少五分之一的話，口味會更好。”
“嗯。不過荞麥面已經被我用完了。”
“但是很好吃。”江千帆不緊不慢地繼續吃着那碗面。
這是林可頌第一次做出讓江千帆吃下第二口的東西。
“真的？如果你覺得它不完美……又怎麽可能會好吃？”林可頌覺得江千帆是在鼓勵自己。
可是，他又不像是會用違心的話來鼓勵別人的人。
“沒有什麽是完美的，正因為此，我們追求完美。”江千帆放下筷子，轉向林可頌的方向，“這份拌面，荞麥面煮得火候剛好。你要記住這種感覺。肉絲切的很均勻，腌漬的時間與用料也恰到好處。與香菇拌炒的時機掌握得很好。如果有任何一個米其林美食密探吃到了這碗面，我相信他們至少會給你一副刀叉的評價。”
林可頌眨了眨眼睛。她聽說過米其林評星的方式。每一個前來評審的美食密探都不會提前說出自己的身份，在獲得星級評價之前，首先要有獲得一副刀叉标志的資格。
江千帆剛才是在誇獎她嗎？
“過來。”
“啊？”
“你來嘗一下這種荷蘭醬。”
“荷蘭醬？”
林可頌只在江千帆給自己的書上看到過這種醬料，到底具體是什麽味道，她還真沒有接觸過。但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江千帆用細細的攪拌勺舀起了淺黃色的醬料，用另一只手輕輕托着，伸向林可頌的方向。
他的手指有一種令人心動的風度，更不用說他執着攪拌勺的樣子十分優雅，林可頌不敢靠近，生怕因為自己而破壞了這種美感。
“林可頌？”江千帆側過臉，似乎在感受她的靠近。
她吸了一口氣，三兩步走上前去，低下頭來，含住了勺子。
她有一種錯覺，江千帆托在勺子下面的那只手仿佛要托着她的下巴。于是她像逃命一樣，将自己的腦袋收了回來。
“你吃到了什麽？”
“嗯……”林可頌抿了抿嘴唇，讓荷蘭醬在舌尖停留的味道更佳持久，“有蛋黃、檸檬汁、珠蔥、黃油、白醋……好像還有酒的味道……”
“白葡萄酒。”
“哦。”
“這只是傳統的荷蘭醬。如果是覆盆子碳烤豬排，佐以這種醬料，味道将會很平凡，并且油膩。如果是你，會怎樣改良這種醬料？”
“覆盆子碳烤豬排？我想象不出那是什麽味道……”
如果不知道主菜是什麽味道，她怎麽知道主菜蘸醬該是什麽味道？而且大多數時候，荷蘭醬都是與蛋餅或者蘆筍之類的食物相配。江千帆竟然想到用它來佐碳烤豬排？這會不會不搭配？
“你等我一下。”
江千帆竟然臨時在廚房裏給她做了一份碳烤豬排！
外表松脆，帶着覆盆子的果香，讓林可頌的口腔濕潤了起來，兩腮發酸，真想一大口咬下去。
江千帆替她切下了一小塊豬排，放在剛才制作的荷蘭醬裏沾了沾，伸向林可頌的方向。
這一次比剛才要自然許多，林可頌伸長了脖子，含住了那一小塊豬排。她很小心地沒有讓豬排的醬料流下來落在江千帆的手上。
可就在她直起身的時候，江千帆的手指微微向上，指尖滑過了林可頌的下巴。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她知道他看不見，但是那短暫的觸碰，讓她的心髒仿佛充了氣的氣球，随時要炸裂開一般。
“怎麽樣？”江千帆的聲音如常。
林可頌緩慢地咀嚼着。豬排被完美的調味，精準的火候與時間把控使得豬排的肉質鮮美。碳烤的香氣與覆盆子的果香交融，韻味十足。而原本林可頌以為會不搭配的荷蘭醬此刻也為豬排增添了一份柔滑口感。只是确實在味覺上缺少一種讓人覺得和諧或者說沖擊性的味道。
“讓我想想……”
林可頌的腦袋裏忽然浮現出在大街上叫賣的碳烤羊肉串。那些香料，那樣的口感，口水直流啊……
“可不可以加一點孜然？比如孜然粉之類的？”
林可頌不是很确定地說。畢竟在荷蘭醬裏加入孜然粉，超奇怪的吧？
“或者辣椒？讓味道更有跳躍性一點？”
江千帆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沉思。
無論他思考多久，林可頌也只能在一旁陪着。
如果是模仿羊肉串的話，直接将孜然或者辣椒撒在豬排上就好了，非要弄到荷蘭醬裏邊，也不搭調啊！
就在林可頌覺得自己的想法真的很沒有實際價值的時候，江千帆卻用切下一小塊黃油，然後将孜然放入油中，濃烈的香味四散開來。接着他又将某種葉子的碎末加入進去，十幾秒之後，将醬汁一點一點拌入原來的荷蘭醬中。
他又切下了一小塊豬排，沾了沾醬汁。
林可頌以為他會叫她過去嘗一嘗，但是他卻把豬排送進了自己的嘴裏。
當他将豬排咽下時，喉頭的線條仿佛流水一般，林可頌下意識也跟着咽下口水。
“那個……味道怎麽樣？”
“你試一試就知道了。”江千帆并沒有再喂她的打算。
這讓林可頌莫名地失望起來。雖然這樣的失望有點可笑。她又不是他養的小貓，仰着頭眯着眼睛，做出慵懶的表情等待主人的寵愛。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林可頌大大地切下一塊豬排，沾了醬料之後送進嘴裏。
好神奇！江千帆沒有放入任何辣椒啊，這種微辣的微甜的辣味是來自哪裏？不可能是蒜末，也不可能是孜然……難道是這種綠色的葉子碎末？
林可頌偷偷用叉子沾了一點點綠色的碎末，送進嘴裏。
微微的甜味伴随着類似茴香的辣味，回味有一點點苦。但這種苦卻十分有韻味。
“這種綠色的碎末是什麽啊？”林可頌好奇地問。
“是龍蒿草。”
林可頌想起自己在書上見過這種香料。她今天還真是收獲不淺啊！先是荷蘭醬，後有龍蒿草。
“你覺得口感如何？”江千帆問。
“比最初的荷蘭醬要更加搭配碳烤豬排了！只是我覺得……怎麽說呢？”
味道比之前更富有層次也更刺激食欲了，但是她總覺得有什麽沒有銜接上。
“原本覆盆子的果香與酸度被覆蓋了。”
江千帆的話音落下，林可頌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對！就是這個！碳烤豬排與覆盆子的香味是很搭的！但是蒜瓣還有孜然的味道都太有分量了，覆盆子的優點就不明顯了！”
“嗯。”
江千帆取來一只蘋果，對林可頌說了聲：“去皮。”
林可頌不說二話，取來小刀，沿着圈兒，将蘋果皮削落。
“取一小塊，試一試酸度。”
林可頌默默将這一點記在心裏。她發現江千帆無論在做什麽，都會提前确定每一種食材的味道或者質地。
她自己吃了一片，而江千帆的臉也微微側向她，她趕緊削下一小塊，送進他的嘴裏。
他的唇縫一直很有神秘感，當蘋果靠近他的唇縫時，林可頌莫名地留戀起來。
直到對方的上唇微微抿過她的指尖，那樣柔軟而溫暖，與林可頌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嗯，酸度與甜度很均衡。把蘋果汁榨出來。”
“好的。”
林可頌取來一個小型手動榨汁機，将蘋果汁榨出來。
江千帆舀取了兩咖啡勺的蘋果汁，拌入荷蘭醬中，然後再度切下一塊豬排，嘗了嘗。
“嗯，現在要好多了。”
“真的？我也嘗嘗！”
味道真的是超贊了啊！無論是香味、口感、調味還是餘韻都無懈可擊。
林可頌忍不住将剩下的豬排都吃光了。
當她咽下最後一口的時候，她才意識到江千帆還在她的身邊，沒有走遠。
“你可真能吃。”
“因為好吃啊！”這是林可頌發自內心的贊美。
“對于你來說，什麽都好吃。”
“……”
“不過它之所以好吃，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加入孜然的想法雖然爛俗，但是奏效。”
林可頌心裏有一點點高興，又有一點點的抱怨。
我說江先生，你誇人的時候能不能不要聽起來像是在批評呢？
“準備一下，跟我去趟伊麗絲的餐廳。”
“啊？”
“後廚是個鍛煉人的好地方。而且今天有很重要的人将要去那裏用餐，我會親自烹饪主菜。”
“什麽主菜？”林可頌好奇地将腦袋湊了過去。
“覆盆子碳烤豬排佐特制荷蘭醬。”
什麽？這不就是他們剛剛做的嗎？
江千帆伸出手，按在林可頌的額頭上，将她的腦袋挪開：“你擋到路了。”
林可頌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折騰了一晚上的香菇肉絲拌面，她不是該被特許好好睡一覺的嗎？
不過，一想到江千帆要用他們共同完成的菜品來招待貴賓，就覺得一點困意都沒有，全身幹勁滿滿！
今天的後廚沒有了之間那麽繁忙。
除了切洋蔥、蒜片之類的配菜之外，佩珀比上一次更加耐心地向林可頌傳授如何切割牛排。
各種部位的牛排有着不同的切割方式。甚至于不同的烹制方法也決定了牛排厚度的不同。
在佩珀的指導之下，林可頌切分了三份菲力牛排。這種牛排取自牛脊上最嫩的部分，不含肥肉。
接着又處理了幾份丁骨牛排。
從這個角度看向主廚的位置，江千帆與伊麗絲配合得十分默契。
伊麗絲明明正在烹調前菜法式香草煎扇貝，卻能時不時地為江千帆遞送配料，甚至于提醒他豬排的熟度。
這讓林可頌羨慕了起來。
佩珀敲了一下林可頌的腦袋：“專心。”
“哦……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什麽？”
“江先生和伊麗絲的合作感覺像是認識許久了一樣。”
“等你也成為優秀的廚師，你就知道很多東西不需要用語言去溝通，你只要去看，就知道下一步是什麽了。”
“不知道今天的貴賓是什麽人……”
竟然讓江千帆思考了一整個晚上來調配佐豬排的荷蘭醬。
“你知道矽谷嗎？”
“當然知道！”
“今天來的是網絡服務公司snr的行政總裁麥考倫先生以及他們的一位新股東。前段時間snr因為客戶資料洩密事件面臨公關危機，是他們的這位新股東提出的解決方案讓snr的損失降至最低。所以麥考倫先生在這裏宴請這位新股東，表示感謝順帶增強交流。”
“哦，原來是這樣。”
“行了，你該問的東西都問過了，好好做事！”
很顯然，伊麗絲的前菜與江千帆的主菜受到了麥考倫先生的青睐，伊麗絲挽着江千帆前去與麥考倫先生見面。
餐桌上坐着的是麥考倫先生、公司的法律顧問以及一位亞裔的年輕人。
麥考倫先生與伊麗絲以及江千帆握手，用十分欣賞的語氣說：“今天的扇貝口感鮮嫩。還有豬排，實在太驚豔了！我和我的朋友們都覺得很遺憾，為什麽豬排的分量不能再多一點？”
伊麗絲笑了起來，江千帆只是淡淡地說：“這樣，你才會來第二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