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分鐘
“你找對象那會兒不也挺艱難的嗎?”申漾嘟囔道:“我給你介紹那麽多不也都沒成!”
“算了我不說了!”張奕喟嘆,其實一個人孤零零的過日子,他這個當事人比她這個旁觀者難受。她還是很知道他這個朋友的,申漾确實很積極的在找對象,只是一直碰不到合适的。可這世上哪兒有那麽合适的事!加上申漾本身的條件實在太好了,他太聰明反應也太快了,能力又強,除了眼睛上那點并不礙事的瑕疵,他幾乎是完美的。
張奕時常覺得申漾是拿錯劇本跑錯片場,才會來到一醫院。
可申漾熱愛自己的工作,從業十年,他只因私事請休過一次假,最困難的那段日子,他推着曹昀的輪椅,帶着師父上手術臺,也沒有遲到早退,更遑論請過假。張奕實在不知道這世上到底有沒有能入他眼的男人,至少,她目光所及的這些,被她篩選出來讓他相見的這些還算不錯的,都沒能入他的眼。
可好男人都在哪兒呢?
張奕的社交圈子有限,認識的最好的男人就是申漾,沒有比他更好的了!
她心裏也明白不是申漾挑剔,他只是太理智,工作中的嚴謹細致就是他本人,一天二十四小時,他無時無刻不在認真對待。這樣的人就算挑剔什麽,也只是因為那些都在他的底線之下,原則之外。
她徒勞的安慰道:“緣分這玩意兒,來了擋也擋不住,不來的話搶是搶不到的!”
“哎——”申漾一聲長嘆,哀怨道:“老天可能忘記給我準備對象了,所以我只能每天上班加班,沒完沒了的連軸轉——”
“君を好きだけじゃ物足りない……”
申漾的哀怨戛然而止,他坐起來看手機屏幕上隐藏號碼的來電,心生怪異,誰呢?
“憧れだけじゃ埋めきれない……”
電話還在響,申漾也還在想。
他有兩個電話號碼,一個是貼在醫院電話簿裏的公開號碼,那個卡向來靜音,根本沒有設置來電鈴聲。這個則是緊急來電專用號碼,軍院那邊跟他聯系會打這個號碼,今天殷寧找他也打這個號碼。知道這個號碼的人都知道這個號碼的接通率的重要性,也都知道要保密,不會給他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簡單來說就是沒有陌生人知道他的緊急號碼。
所以眼下的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
可是确實有一個陌生的隐藏號碼打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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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是誰呢?
申漾百思不得其解。
張奕見他看着電話不接,很識趣的轉身,離開他的辦公室,并将門重新關上。
“仆は君を好きになった……”申漾思來想去,還是按下接聽鍵,正色而疏離道:“你好,我是申漾。”
“你好,我是張澤皓。”
“!”
“方便下來聊十分鐘嗎?我在一醫院門口,車牌號是——”
“好的,請稍等。”維持着理智,挂了電話後,申漾深深吸了一大口氣!
天啊!
這是什麽情況!
省委書記約他去他的車裏聊十分鐘,不對,省委書記在他單位門口等他,要和他聊十分鐘!
申漾想尖叫。
那個只在電視報紙上出現的溫文儒雅,“胸藏文墨虛若谷,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張澤皓,在醫院門口等他!
他連忙對着鏡子迅速整理了一下着裝,從櫃子裏翻出備用西裝,想想又覺得似乎太過了,見書記,怎麽搞得跟相親一樣!他趕緊換了一件休閑外套,快速走出去。
“喂,小漾……”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申漾喊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跑了。
張奕看着申漾的背影,發現聽筒裏傳出了挂斷音,她放下電話,又嘆一氣,算了,等他回來再告訴他,有人找他吧!
一醫院門口,申漾找到對方說的那輛車時,心裏已經鎮定多了。
來的路上他已經捋清楚了,他想好了,張澤皓找他肯定是因為他寄出的那封投訴信。那就很難猜測接下來的十分鐘會是怎樣的十分鐘了。畢竟……申漾有些後怕,他終究還是沖動,給自己惹來了不必要的麻煩。
他心裏很明白,軍院那邊的人說的是實話,他得罪了一位少将,不止當面得罪,事後他還不知死活,投訴了她。
袁華說那天的事所有人都如願以償,是圓滿的完美大結局,其實不然。
因為這個“所有人”裏不包括他。
這一個月來,軍院那邊再沒有跟他有任何聯系,根本不像以前那樣三天兩頭打電話讓他去加班。
這些細微的改變讓他心裏難安。
可是自己真的做錯了嗎?
申漾扪心自問,他不認為自己錯了。他違規跨院治療是因為醫者本分,他是去救人活命的,而不是收拾爛攤子的。
同樣,無論他們為什麽不簽袁華的申請書,都不該打人。他若是沒有看到這件事自然不會多管閑事,可他看到了。
他看到濫用職權,看到仗勢欺人,看到恃強淩弱,也看到強迫蠻幹……也許他看到的只是表象,可是他确實看到了不公,也看到了傷害。
想清楚這些後,申漾的心态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從最初的驚詫激動擔憂害怕變成了平靜坦然,他甚至已經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裏冷靜下來了。
既然張澤皓給他十分鐘,那麽……申漾想,自己還是有自辯的機會的。
申漾在指定的地點,看到一輛漆黑的經典款威武四世時,他先呆了一下,沒想到張澤皓的坐騎也是威武!這車比他開的那款車還老!
申漾剛站定,面前的車門從裏面被打開。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他準備好了,張澤皓也是人,是人總要講道理,只要講道理,他就不怕,因為他有道理可講。
申漾擺着撲克臉探身踏進面前那輛車,入眼卻是一個溫潤的中年男人,他正拿着湯匙往自己嘴裏喂。
他在吃飯。
申漾愣了。
不,他傻了。
他以為會看到一個咄咄逼人的中年人呢。雖然張澤皓素有“儒将”之稱,再“儒”他也是“将”,他以為就算張澤皓不咄咄逼人,至少也是不耐煩的,定要給他來個下馬威的。
可他卻在喝粥!
張澤皓坐在車上就像坐在家裏的餐桌邊,他手中的碗是精細的白骨瓷碗,上面有幾筆簡單的畫,碗裏的粥還冒着煙,看上去很暖和。
“抱歉,我剛開完會,太餓了。”張澤皓說着指了指身邊的位置讓申漾坐下,又對司機道:“十分鐘。”
“是。”司機應了一聲,發動車子。漆黑的威武四世在漆黑的夜裏緩緩滑動起來。
“剛下臺吧?來。”張澤皓在問,語氣中卻很你肯定,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放下手中的碗,從身邊的保溫袋裏拿出一個碗遞給申漾,他抱着保溫桶,給他盛了一碗香噴噴熱乎乎的白粥,道:“白粥,你先墊墊。”
“謝,謝謝……”申漾捧着白粥,看着對方放進自己碗裏的湯匙,他有點暈眩。
這和他預計的那些模拟場景都不一樣!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呢?
“長話短說。”張澤皓重新端起碗,自己吃着粥,示意他也吃,抽空道:“你的信我看到了,也已經調查過你反應的情況。關于你投訴的那位……那是軍方內部的事,所以我已經轉出去了,連同我這邊的調查結果一起。”
“我……”申漾沒想到對方張口先說這件事,登時回神,不敢喝粥了。
“你做的對,有疑問就該提出。只是我這邊不能不了解情況就給出不負責任的回應。我只能盡我可能快一點做出回應,但是……有些事情我也沒辦法假手于人,只能讓你們多等幾天,關于這點你必須理解一下。”張澤皓說着輕輕一笑,見申漾還愣着,點了點他手中的碗,道:“吃吧,我愛人熬白粥可是一絕,我就沒吃過更美味的白粥。”
“好……”申漾啞然,入耳的這一席話讓他準備的那些“道理”和“自辯”一下子成了笑話。張澤皓并沒有責怪他,而是真誠的對他這個投訴人告知事情進展!
“至于調查結果我不能告訴你,這是權限問題。”張澤皓略為難道。
“我信您。”申漾說着連忙沖着要站起來,頭碰到車頂咚的響了一聲,申漾又坐下,一手捂着頭,見對方審視的看着自己,忙又端正坐好,他鄭重道:“我相信您。”
剛開始申漾說不清楚自己看到這人時的震撼感是什麽,現在他已經很明白了。就是折服,看到他的那一瞬間,他就被這個因為加班所以只能在車上喝白粥的老書記打動了。
“那我們現在談談第二個問題。”張澤皓說着放下湯匙,舉止優雅的擦了一下嘴角,問:“關于你和軍院的聯系,你有什麽想法?”
“沒想法了。”申漾立即回答。
是的,他沒想法了。
書記都在加班,他加班又怎樣?短短的幾分鐘,申漾的想法已經天翻地覆,其實袁華挨打那件事他根本不清楚內情,可書記依然為了他那封可能只是片面的不清晰的投訴信而調查,那他憑什麽不能耐着性子,繼續救人活命,堅守自己的本分?
至于和軍院的聯系……那天他們會打給他也只是因為袁華的堅持,算起來這件事根本就是袁華無理取鬧,軍院也不想的!
申漾端着碗認真的看着張澤皓,鄭重對他道:“書記,我願意繼續堅守醫者本分。”
“?”張澤皓訝了一瞬,彎了彎嘴角,他笑了。和他在電視上的那些笑容不太一樣,申漾被晃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張澤皓,僵住了,
他忽然明白為什麽書記會有那樣的評判詞了。
張澤皓直言道:“其實我不贊成你們繼續維持那樣的聯系,這不公平,也不便于管理和發展。”
“……”申漾啞了,下意識吃了一口白粥,真的很香,滿口都是大米的香甜氣息,也是真的很暖和,他鼻子發酸,有點感動。
感動就像香甜的大米,湧向他的四肢。
跨院治療,責任重大,萬一出了岔子誰都兜不住。然而曹昀自己是這麽過來的,在他的時期這種關系并沒有得到任何有效改善,他只能告訴他的徒弟“這是規則,只能遵守”。
身為社會人,就不能不遵守社會規則。所以申漾也只能接替師父,随傳随到,他必須忽略心底的疑惑和委屈,并且告訴自己,這是他身為醫者的責任。
可眼前這個人告訴他,他不贊成這樣的關系。
因為這不公平。
“我這裏有一份文件。”張澤皓拿出一個提前就準備好的檔案袋放在申漾身邊,道:“你回去好好讀一讀,如果你願意,就填好附件表格按着時間交給相關部門,參與考核。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就當我沒有說過這件事。”
“?”
“放心吧,時間還很充裕,你可以慢慢考慮。現在回去吧。”說着張澤皓示意時間到了,申漾可以下車了,見他那碗粥還沒吃完,道:“帶回去吧,趁熱吃。”
“……”申漾怔怔的站在一醫院門口,心神恍惚,他簡直不敢相信剛剛他和張澤皓在張澤皓的車裏吃張澤皓的妻子熬的粥!
他們吃了十分鐘!
可他的手裏端着一碗白粥,另一手拿着張澤皓給他的檔案袋。這兩樣都在告訴他,他沒有做夢,他是真的和張澤皓一起吃飯了!
在寒冷的冬夜,在持續了幾個小時的手術後,在辦公室裏只有一碗已經冷掉的食堂餐,在他彷徨不安時,張澤皓給了他一碗香甜溫暖的由家人熬制的白粥。
他看着漆黑的道路,又吃了一勺白粥。真的很好味,如張澤皓所言,這是最好吃的白粥,這世上确實沒有比這一碗更美味的白粥了,連細白骨瓷碗上簡單勾勒的幾筆蘭花花紋,在他看來都是最栩栩如生的!
可他真的吃得起張澤皓遞給他的這碗飯嗎?
申漾再次不敢吃了,帶着手中的那一碗白粥和檔案袋走進電梯。這一刻,他無比思念曹昀。
如果師父還在,一定能夠告訴他,他應該怎麽辦。
可惜師父已經去世了,面對這麽大的事,他只能問自己,和自己商量。
應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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