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痞氣
「你就是景修玄娶的那個郁家不要臉的賤貨?」
郁雲慈原還想趕緊上車,離開這是非之地,哪成想程家八小姐徑直沖自己而來。還罵她是賤貨,她是姓郁不錯,但不是賤貨。
她停下動作,立在馬車邊,迎視着程八。
程八芳名绮紅,是程夫人的老來女,很是得寵。自幼跟着家中男丁習武,加上大司馬的寵愛,養成了她目中無人,嚣張跋扈的性子。
三個月前,她到遠嫁京外的四姐家裏玩耍,直到昨天才回到京中。誰知道,就在這三個月期間,景修玄居然娶了将軍府那個一無是處的女子。
更可氣的是,這個一無是處的女子還名聲不佳。
郁家是什麽身份?郁亮說是她程家的奴才一點也不過份。要不是父親提攜,就憑郁亮一個出身鄉野的莽夫,能從一個泥腿兵一路升至将軍。
這個女人憑什麽和她比?憑什麽能嫁進錦安侯府?
她用鞭子指着郁雲慈,語氣傲慢且無禮。
郁雲慈心道,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先是方氏母女,後是杜氏母女,現在又冒出一個程八。誰說古代女子矜持的,一個二個明裏暗裏的搶男人,還敢當街來搶。
她以前聽到的什麽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這個時代完全看不到。
不過于她而言,現在的封建教條對女子越寬容越好。
這位程八小姐一張嘴就罵人,真當她是個軟柿子。自從她穿到這古代,在吵架上,她還真沒怕過誰。
「這位姑娘,賤貨罵誰?」
「罵的就是你。」
她微微一笑,輕蔑道,「原來是賤貨罵我,姑娘倒是實誠,還知道自己足夠賤的。一個姑娘家,當街想攔着有婦之夫,确實配得起賤貨這個稱呼。」
程绮羅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明白過來,只把一張俏臉氣得差點歪過去。自小到大,她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得家裏的幾個哥哥都要靠邊站。
哪成想,被一個瞧不起的賤人奚落。
想都沒有多想,她就舉起鞭子,朝郁雲慈揮過來。
鞭子被人半路拉住,郁雲慈早就看到跟着的左三。心道侯爺雖然情商低,但其它的方面,還是不錯的。
至少他把左三留了下來。
要不然,自己受下程小姐這一鞭子,身上定會挂彩。
「你這個奴才,快放開本姑娘!」
「程八小姐,屬下是奉我家侯爺之命,保護夫人安全的。您可得三思,我們夫人可不是你能随意打罵的。」
夫人二字,像刀一樣戳在程绮紅的心上。
就憑郁家這個蠢貨,也配!
不過是跟在郁霜清後面的跟屁蟲,唯唯喏喏像個上不了臺面的庶女。郁霜清在自己面前尚且要伏低做小,何況是她!這樣的女子,怎麽當得起錦安侯夫人這個稱號。
「就憑你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子,也好意思占着錦安侯夫人的位置。我若是你,早就羞愧得自請下堂,給別人讓賢。」
這程八小姐倒是不拐彎沒角,至少比方氏母女那種強上百倍。若不是自己是當事人,郁雲慈興許還會為她喝彩。
「八小姐這話說得好生沒理,我一個女子要提什麽東西,又要扛什麽東西,堂堂侯府又不是沒有下人。我家侯爺要的是夫人,可不是奴才。若是我像八小姐這樣,上山能打虎,下河能捉鼈,我還要男人做什麽?」
程绮紅被堵得語塞,眼裏的火噴得更旺。
好一張利嘴!
她舉起手,毫不猶豫地再次揚起鞭子,不想又被左三給扯住了。
「你個死奴才,快放開本姑娘!你信不信我讓景侯爺治你的罪,把你發放到西山采石!讓你永生不能回京!」
左三才不受她的威脅,語氣堅定,「程八小姐,得罪了。屬下奉侯爺之命護着我家夫人的,若是我家夫人有個閃失,不用侯爺吩咐,屬下自願領罰。」
郁雲慈冷哼一聲,「左三,你放開她,讓她沖着我來。天子腳下,朗朗乾坤,一個司馬府的小姐,居然縱馬鬧市踩踏百姓,當街毆打侯府夫人。陛下勤政愛民,視天下百姓為子民。她可倒好,竟視萬民如草芥,意圖淩駕于皇權之上!我倒要問問,程家就是這樣的教養,就是這樣的家風嗎?」
她聲量很大,足以讓街上的行人聽到。
行人們雖懼于程八,不敢靠前,卻在外圍駐足。
「是啊,前頭那賣糖人的老張攤子都翻了,今日的營生全毀了…」
「沒錯,我剛看到她的馬撞倒了一個孩子…」
百姓小聲地議論著,程绮紅瞳孔一縮。
她雖然性子跋扈,可又不蠢,還能聽不出對方話裏的嚴重性。可對方說得沒錯,她剛才确實情急之下,縱馬街市。
「你…危言聳聽,搬弄是非…」
「我說的都是事實,程八小姐該不會否認自己做過的事情嗎?敢做不敢當,有損你将門虎女的威名。」
程绮紅更加火大,偏生這女人說得都對,她滿腔的怒火發不出去。
她俏臉一昂,「你不愧是個小婦教出來的,果然巧言令色,善于狡辯!」
郁雲慈真心想為她點個贊,怎麽其他人就沒有認為方氏是個小婦。其實程八這性子,真不難對付,比起那些陰險的小人,她算得上光明磊落了。
至少喜惡都擺在臉上。
「八小姐說得沒錯,可憐我生母早逝,我爹被美色所迷,讓我長于小婦之手…」
說着,郁雲慈掩着帕子,肩膀聳着,像在哭一樣。
這番做派,令程绮紅一頭霧水。姓郁的是怎麽回事?自己是在罵她,她怎麽反倒真認了。
就在此當口,她已掩着面,上了馬車。車夫是個精怪的,一揚鞭子,馬車便行駛起來。左三上馬,跟在馬車的後面。
一行人在程绮紅的怒視中,漸漸消失。
馬車裏的郁雲慈取下帕子,眼裏哪有半點的傷心。她眉眼彎彎,似是心情頗好。真希望今日之事能傳進方氏的耳中,不知方氏得知程家一直視自己為小婦,做何感想?
方氏此時正氣得大罵沈紹陵是個廢物,之前還對自己信誓旦旦,說是一定能讓自己得償所願。誰知被杜氏那個女兒說了兩句,就認了。
他不會是真看上陸環佩了吧?在方家,只有自己這個姑母對他還算正眼相看,他應該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場。
方氏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帕子都快絞爛了。
妾!
就是這個妾字,刺痛了她的心。她忘不了,女兒那天回來告訴自己,說那死丫頭說她是妾,而清姐兒是妾生女!
她一生最痛恨的就是那段為妾的時光,那種卑微到塵泥中的日子,她壓根就不想回想。誰敢在她面前再提自己曾為妾的事,她就弄死誰!
郁霜清立在一邊,亦同樣五官扭曲。原本白蓮一樣端莊的姑娘,此時已毫不掩飾自己的尖酸。腦子裏已顧不上許多,一想到那死丫頭居然還占着侯夫人的位置,她就想踩死對方。
「娘,紹陵表哥這是何意?難不成我們就要眼睜睜地看着那死丫頭在侯府享盡榮華富貴?」
不,當然不行!
方氏眼露陰狠,她絕不允許自己多年的謀劃功虧一篑。
杜氏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妥協,必是又得了什麽好處。她慢慢地眯起眼,杜氏之前可是收了自己二百兩銀子的好處,莫不是有人出了更多的銀子?
會是誰呢?
她眉頭皺起,眼角現出細細的尾紋。
郁霜清看到,驚訝地捂着嘴,指了一指,「娘,你怎麽長眼紋了?」
方氏一直保養得好,皮膚細滑,面容緊致。過去的十年間,她過得舒心體面,兒女長成,夫君寵愛。
娘家那邊地位不低,還有宮中的太後。無論是出門做客,還是與其他世家夫人相邀逛鋪子,她都備受人尊敬。
不過是短短月餘,她仿佛是從天上跌落凡間。
将軍開始給她擺臉子,居然敢堂而皇之地睡姨娘。她出門逛街,偶爾遇到其他的夫人,明顯感覺別人不如以往那般親熱,甚至還能聽到一些竊竊私語。
最近幾日,她已不出門了。
難道,她老了嗎?
不,不可以!
若是顏色不再,她還如何籠住将軍的心?
她慌忙坐到妝臺前,從鏡子裏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樣。皮膚沒有以前那麽嫩滑,眼下的青影很重,面色憔悴,毫無光澤。
這是她嗎?
她伸出手,抖着摸到眼角,那裏确實生出兩道細細的紋路。
猛然,她瞳孔極縮,一把掃掉妝臺上的東西。東西散落一地,發出碎裂的聲響。
「娘…」
「別過來!」方氏慢慢地擡起頭,重新看向鏡中的自己,「那個死丫頭,我不會放過她的!」
此時,外面的門被輕叩着,傳來婆子的聲音,「夫人…有人送來東西…」
她眼神冷着,示意郁霜清出去。
不大一會兒,郁霜清進來,手中是一張二百兩的銀票。
「娘,是杜夫人送來的。」
方氏一把奪過銀票,正是自己給杜氏的那張。她把銀票揉成一團,丢在地上。
杜氏果然是被別人收買了,會不會是那個死丫頭?
「她有說什麽?」
郁霜清撿起那團銀票,語氣恨恨,「她說以後咱們兩家是親戚,不好再收我們的銀子。還說陸環佩以後嫁進廣昌侯府,還得承您這個姑母照應。若是您不同意,她少不得要把以前的事情與別人說道說道。」
「她這是威脅我?」
杜氏可不就是在威脅她!
突然她似想到什麽,陰冷一笑,「親家?紹陵可是姓沈!她以為把女兒嫁給紹陵就是嫁進侯府了,敢得罪我,我讓她雞飛蛋打!」
沒錯,誰敢壞她的好事,她就讓人付出代價!杜氏如此,那死丫頭更不能放!
成氏加諸在她身上的種種屈辱和難堪,她都要一一奉還,全部還給成氏的女兒。她讓要成氏地底下看着,看着她如何折辱那死丫頭,看着她的清姐兒如何踩着那死丫頭一步一步地得到別人的豔羨。
「那個死丫頭,我不會放過她的!」
郁雲慈又何償不是在計劃着,如何把方氏打得再無還手之力,再也不敢出來作妖。
她回到侯府後,問了一下檀錦今日的情況,小人兒奶聲奶氣地說着,自己都吃了什麽,做了什麽。
他掰着小指頭,一個一個地數着,煞是可愛。
她捏着他的小臉,「錦兒可真棒!」
檀錦有些腼腆,略有些不好意思。
高氏見她有些累,忙抱起檀錦,「夫人,您累了一天,奴婢先把表少爺抱下去吧。」
她看了一眼小人兒,檀錦懂事地由高氏抱着,「舅母,錦兒明日再來給您請安。」
真是個讓人疼的孩子,她深感欣慰,覺得其它的那些破事都不重要。她願意歲月靜好,養着錦兒過自在的日子。
所以方氏母女一定要解決掉。
她點點頭,「好,以後舅母不忙,天天陪錦兒玩耍。」
等高氏把檀錦抱出去後,她拿出那本兵書,靠在榻上看起來。翻到侯爺所說的十五和十六頁,凝着神逐字地看過去。
這兩頁講的是一個小故事,說是兩軍交戰,一方設置七道障礙,阻撓另一方破城。另一方軍中呈兩派,一派主張圍困,讓城中人糧盡,他們自會投降。但另一派認為遲則生變,對方雖設七道障礙,然內在空虛,宜長驅直入,不讓他們有片刻喘息。
最後主将認為,若能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城池,是上策。
于是同意圍困。
豈料正中對方的緩兵之計,增緩的人從外面包圍。圍城的一方被人夾在中間,內外夾攻,最後一敗塗地。
她捏着眉心,兩頁看下來,不光是眼睛疼,腦仁也疼。
真是太費勁了。
合上書,細思着。侯爺的意思莫非是讓自己不給方氏母女緩神的時間,應該直接與她們對上,把嫁妝讨回來?
想着,下榻穿鞋。
她有些拿不準,還是問過他較為妥當,于是帶着采青便去了景修玄的院子。
因為樹木的遮擋,她看不清院內的景象。但能聽到劍舞的聲音,想必他又在練劍,或是在教匡庭生練劍。
想到匡庭生,不由得會心一笑。
侯爺對這個徒弟倒是上心,對于其他的人,他似乎都是一個态度。她猛然想起,身為一個侯爺,好像他的院子裏是沒有丫頭侍候的。
除了左三左四幾個侍衛,就沒有看到其它的下人。
他是醉心事業,還是壓根就不近女色?依他的年紀,看起來要比自己大上六七歲。在古代這樣姨娘通房普遍的情況下,他居然連個暖床的丫頭都沒有,還真是有些不太正常。
想想他情商低到注孤生的性子,也就有些明白了。
左三進去通報過,不大一會兒就請她進去,采青照舊被留在外面。
院子裏只有景修玄一人,玄衣墨發,手中提着銀劍,斜睨她一眼。
此時正逢日落,晚霞漫天,顏色絢麗。映在他的身上,像鍍着一層金光。這個男人長得是真好,他的長相帶着侵略性,冷峻又強勢。
難怪會有那麽多女人想嫁給他。
「何事?」
又是這樣問?她在心裏吐糟,就不能換個問法。
「侯爺,我遵您的指點,方才讀了兵書的第十五至十六頁,略有些不明之處…」
他劍眉一挑,那兩頁不過是個故事,應該不難理解。才覺得她有些聰明,又犯蠢了?這麽簡單的計策都看不明白,還有臉來問!
他臉冷着,轉了一個身。
棱角分明的俊臉在她視線中一閃而過,她覺得自己好像被鄙視了。
早知道就不來問他了。
好歹她現在還是他的妻子,竟然半點面子不給。
在他的心裏,是不是世間就沒有女人這種生物?他是不是視世間女人都為紅粉骷髅,所以自己是人是鬼也好,在他眼裏,跟其他的女人沒有區別。
她翻了一個白眼,忙跟上去。
哪知他腳步一停,轉身面向她。
「你跟着幹什麽?你要跟我去哪?」
她跟着還能幹什麽,當然是要得到他的準話,她才有底氣去将軍府大鬧一場。
「侯爺,您去哪我去哪,您還沒有明确的指示,我不敢輕舉妄動。」
他睇着她,突然勾起嘴角,略帶痞氣,「哦?我去哪你就去哪?爺現在要去沐浴,你要跟來嗎?」
她一愣,聽出他話裏的譏諷。練劍過後一身的汗氣,确實是應該先洗個澡。他這樣明晃晃地說出來,不會以為自己是想借機自薦枕席吧?
這男人,不光是情商低,性子還有些惡劣。
她想着,忙擺着手,往後退了一步。
「侯爺,您請…我已經明白要怎麽做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他眯着眼看着她跟後面有鬼似地逃離,嘴角扯了一下。然後收回視線,擡頭看着天邊的晚霞,最終垂下眼眸,遮住那滿目的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