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困鳥于籠
珑曦是練武之人，但她對敵人下得去手，對自己母後實在于心不忍。她一路跑出了廟堂，正要朝着前面去時，頭先的那兩扇大門突然被推開了，她一下撞進了某人的懷裏。
“這是怎麽了？”那是慕離的聲音，他剛狩獵回來，身上還穿着便服，“公主，你跑什麽？”
“我不知道，母後要殺我！”她下意識的躲進了慕離懷裏，“她手裏拿着刀，剛才她差點砍到我……”
正說着，皇後已經從沖了出來，手上的刀閃着冷光，見珑曦站在那兒，她竟持刀直直的砍了過來。
慕離立即抱住她，用身子擋住了那一下。這一刀力道着實不小，他們兩個竟雙雙跌到了地上去。
那一瞬間，有溫熱的液體落到了珑曦臉上，她用手一抹，發現是血，但不是自己的。
她擡起頭，見慕離肩膀上已經多出了一道傷口，血立即将衣裳染紅了大片，但他雙臂護住珑曦，一聲沒吭。
她正驚愕中，皇後卻已經來到了面前，她似乎沒有看見慕離，一雙紅色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珑曦。
“你會遭到報應的……”她披散着頭發，完全沒了剛才焚香念經時的端莊，如同惡鬼一般，“老天爺知道你以前幹了什麽好事，它什麽都知道，你會得到報應的……”
說完她撿起地上的刀，叫嚷着又砍了過來，慕離一伸手，輕而易舉的将刀奪過來，反手刺了出去。
“別別別，你別殺她！”珑曦以為慕離要傷害皇後，立即喊了起來，“她只是腦子不清楚！”
但慕離只是用刀柄将她打昏了，她身子一晃，軟綿綿的倒了下去，昏迷不醒。
婢女們立即将上前将她攙扶到裏室去，又來幫慕離清理着傷口上的血污。眼見藥紗覆在慕離的傷口上，血卻還不停地往外滲，珑曦在旁邊看着這一幕，幾乎要暈過去了。
“你沒事吧？”她心驚膽戰的看着慕離肩上的傷口，慕離方才救了自己，她還是相當感激的，但她沒法将“謝”字說出口。
“你好歹習武那麽長時間，只會被人追着跑？”他語氣突然變得極冷，“這樣子傳出去也不怕丢人。”
這語氣讓珑曦有些害怕，恍惚間，之前那個會跟她頂嘴打架的慕離仿佛又回來了。
“我……我就是一時被吓傻了。”珑曦語無倫次起來，“那可是我母後啊，我總不能放火燒她吧。”
慕離看着她這副戰戰兢兢模樣，突然笑了起來，“公主一向膽大妄為，如今只是一點子血而已，怎麽就怕成這樣？”
見珑曦沒吭聲，他又輕輕将手按在珑曦的手背上，“公主放心，有我在，不會有事。”
他語氣柔和起來，眼中那種清冷的神色也已經消失不見，似乎之前只是珑曦的錯覺。
“已經兩次了。”
珑曦不解，“什麽兩次了？”
“我已經救下公主兩次了，公主可要記在心裏，日後好還給我。”
“……誰用你救，這次是我沒防備。”
“算了吧，公主只是腦筋不靈光而已。”他又恢複了那種欠扁語氣，“公主您想想，皇後娘娘方才神志不清，那你只要往暗處一躲，再趁她不備繞到她身後，把她打昏，不就好了？”
确實不錯，她怎麽就沒想到呢。
不久後，夕顏也到了這兒。她本想将此事禀報給戚皇，但被慕離攔住了。
“都聽着。”他站起身來，向衆人發號施令，“這件事不準對外透露，此事若是叫麗妃娘娘知道了，免不了又要生事端，皇上也會心煩意亂的。”
“可……九皇子他已經知道了，他正在裏面哭呢。”
“我會去勸九皇子的，放心，不會有事。”他并不在意身上的傷口，“把這周圍的血跡擦幹淨，若是有人問起來，就說皇後娘娘身體不适回去歇息了。”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珑曦整個人都是茫然的，無數婢女在旁邊走來走去，她們跪在地上，顫抖的手拿着抹布，試圖抹除方才打鬥的痕跡，她們都顯得十分驚恐。
“皇後娘娘又發瘋了……”珑曦聽見她們低聲交談着，“這次可比以前鬧得更厲害呢。”
她們過的也着實容易吧，畢竟每天都要面對那麽一個陰晴不定的主子。
珑曦受不了外面的血腥氣味，便走進內室，卻看見泷宣正坐在床邊坐着，尚在垂淚。皇後則靜靜的躺在塌上，雙眼緊閉，面色沉黯，頭發淩亂不堪。
泷宣自小是在皇後面前長大的，自然拿皇後當親生母親侍奉，聽說方才那一幕後，又驚又怕。
“姐姐，為什麽皇後娘娘要這樣？”他向珑曦問道，“皇後娘娘她……真的患了失心瘋嗎？”
“別胡說，母後她就是一時頭腦不清楚，怪不得她。”
“可就算再糊塗，也犯不上拿着刀追殺別人吧，這是何等惡劣的行為？”泷宣反駁道，“皇後娘娘但凡心中存着善意，就絕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珑曦一時無言以對，泷宣說的沒錯，她只是弄壞了一個鎖而已，皇後可以臭罵她一頓，但不至于要殺了她。
“姐姐，你說，這世上為什麽會有惡人，為什麽一個人要傷害另一個人？”
珑曦嘆了一口氣。這就是年紀小的壞處，泷宣這孩子總糾結于這種無意義問題，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又不能改變什麽。
“這有什麽稀奇的，想開點吧。”她往桌前一坐，扶住泷宣的肩膀，“你和我，還有父皇，還有母後，甚至你的慕離哥哥，咱們都有可能變成壞人。世事無常，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
“咱們才不會……”
“無所謂，泷宣，你如果不想變成壞人，只要記住一點——那些會讓自己變成壞的行為，永遠都不要去嘗試。”
泷宣迷惘的看着她，“不懂。”
“那些惡劣的行為舉止，如果你做過一次，那你以後可能就會做第二次第三次，漸漸的，你就會習慣了，你就會不知不覺的變成一個惡人……就是這麽簡單。”
泷宣好像似懂非懂，他冥思苦想了一會兒，突然問道：“所以，姐姐對慕離也是這樣嗎？”
珑曦愣了一下，“哪樣啊？”
“因為你欺負了慕離哥哥第一次，所以就會欺負第二次第三次，後來就習慣了，所以你這輩子就一直欺負他……”
“這怎麽能相提并論啊。”珑曦不悅的打斷他，“我跟慕離可是私人恩怨，再說了，小時候他也一直欺負我啊。”
她在遇見慕離之後，将自己的邪惡本性全數傾注到了慕離身上，她用了很多讨厭手段對付慕離，對他惡作劇，甚至丢了他喜歡的玉佩。
但是，她都這麽過分了，慕離為何還要舍命保護她？慕離真的不恨她嗎，還是将那些怨恨都埋在心裏了？
珑曦将那只金絲雀帶回了青宮，幾個時辰過去了，它還是一副驚恐的模樣，不停的亂撲騰亂叫，折騰的羽毛滿天飛。
珑曦湊過去，本想安撫它一下，卻吃了一嘴羽毛。這倒黴的鳥，要是毛再多點，就能綁個雞毛撣子了。
婢女用各種鳥食來喂它，它一口都不肯吃，只是四處撞着籠子，第二天清晨，它翅膀和爪子上就凝了斑斑血跡。
“這鳥是不是有病啊？”她提着籠子晃了晃。吃也不吃，喝也不喝，那它的下場只有一個，撒上孜然當下酒菜。
于是她袖子一挽，親自去膳房拿了木柴和醬料，準備将它拔毛剔骨烤來吃，但當她回去的時候，發現鳥籠子已經空了。
“我的早飯呢？”她向四周喊道，“誰把那只倒黴的鳥給放走了？”
花園裏傳來一陣細嫩的鳥鳴聲，她循着聲音走過去，發現慕離站在假山後面，那只金絲雀正立在他手上，乖巧的啼着。慕離伸手摩挲着它的羽毛，它不驚也不躲。
“你幹嗎拐走我的鳥？”珑曦從山後跳了出來，“這是我的。”
“這金絲雀是我送給九皇子的。”他不緊不慢的說道，“怎麽一轉眼就落到公主手裏了？”
“哈，你有種，這才幾天啊，你就忘了我這個舊主子，跑去對對新主子獻殷勤了？”她諷刺道，“我不管，這是我的，你不能搶走。”
她霸道的宣誓主動權，并伸手去抓它，但它受了驚，一下子飛上了枝頭。
“它好像不太喜歡公主。”慕離笑道，“估計它也知道，若是落在公主手裏，就是死路一條。”
去它的，誰稀罕讓它喜歡？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就是只動物嗎，時間一長總能喂熟的。
但看着它飛下來，又安安靜靜的落在慕離手指間，珑曦不免嫉妒。
“它膽兒那麽小，為什麽會跟你親近，你用法術迷惑他了？”她讪讪的問道，“怎麽我用法術就不行？”
“因為公主的法術太差啊。”
“你再說一遍？”
“攝心法術，是專門用來馴服飛禽走獸的，若是修煉至頂層，能驅使豺狼虎豹等一幹兇獸都為你所用。可惜公主連第二重還沒練到，所以只能馴服烏龜錦鯉之類的溫順動物。”
“既然你會，那還不趕緊教給我？”
慕離轉到她身後，從後面握住了她的手。珑曦感覺到他的身子貼着自己，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裳傳了過來。
“放低聲音，否則它會被你吓跑。”他輕聲耳語着，并握着她的手放到樹枝下面，“耐心些，讓它放下對你的戒心。”
珑曦一轉頭，便隐約看見他肩上的紗布，她很想問問慕離的傷勢如何了，卻不知如何開口。
這麽想着，珑曦目光又落在他的手上，他雖然常年修法習武，但他手上并沒有繭，反倒比珑曦的手更修長白皙，而且總是溫熱幹燥。
臉也好看，手也好看，那他的身子應該也很好看吧，雖然她沒看過……
“別分心。”慕離輕輕撥正她的頭，制止了她的胡思亂想，“看着它，然後在心裏念攝心法術的口訣。”
她耐着性子，一動不動的站着。那金絲雀在樹枝上跳來跳去，最後終于跳到了她手指上，還輕啄了幾下。
“好厲害。”她大為驚奇，“要是我練到頂層，就能把那些豬啊羊啊都給迷惑了，就可以指揮它們直接往鍋裏跳，那吃起來可就方便多了。”
“公主，知道金絲雀的寓意是什麽嗎？”
“什麽？”
“據說在中原，金絲雀是極名貴的雀種，但再名貴，也不過是籠中之鳥。今天我在山上的時候，一見到它，就想到了公主您。”
“……跟我有什麽關系？”
“若公主是我的人，那我就将公主關在這深宮裏，叫公主只依靠我一個。”他湊近珑曦耳邊，聲音低沉又誘惑，“我若是給公主造一個金籠，公主肯進去嗎？”
珑曦聽出了這話中的異樣，遂驚異的轉過頭去，但此時，慕離的嘴唇碰到了她的耳尖，她全身一個戰栗，遂立即推開了他。
“你敢跟我說這麽輕薄的話？”
“公主贖罪，方才實在是情不自禁。”他拂掉衣袖上沾落的灰，突然笑個不住，“我不過是開個玩笑，公主您害怕什麽？”
珑曦怒目切齒，随手撿起一顆石頭丢向了他，然後轉身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