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莊溪一覺睡到自然醒, 沒來得及去買小蛋糕, 迎來一個他沒想的人。
這周六的早上是一個難得的豔陽天, 空氣中的霧霾被陽光驅散, 明亮的光下,來人皮膚顯得愈加潔白無瑕,歲月對她好像格外寬容,沒在她臉傷留下一點痕跡。
她一如既往的美麗,甚至比以前還要美麗, 像一朵被嬌養的芙蓉花。
就像小莊溪在作文裏寫的那樣, 我的媽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 像花仙子一樣。
其實, 她年紀一點也不大, 生莊溪的那年也才19歲而已。
她沒有穿年輕時喜歡的豔麗色彩, 通體上下是得體的柔和米色和白色, 衣服看似簡單,版型精湛, 将她的好身材完美襯托出來, 面料柔軟,因為陽光閃着細膩的光澤。
莊溪盯着她衣服上跳躍的陽光, 靜默。
“沒想到, 我現在打不開這扇門了。”莊溪的媽媽, 戚雪楠,手指從門上的智能鎖上拿開。
虹膜掃描,按指紋, 輸密碼,沒一個成功的。
莊溪抿抿嘴,冰冷的機械音從光腦中傳出來,“換過了。”
聽到這沒有感情的聲音,戚雪楠有些不自在。
“好久沒見你了,最近過得好嗎?”戚雪楠伸手要摸莊溪的頭,莊溪向旁邊側了一步,手掌落空。
氣氛有些凝滞。
莊溪比劃着,“425天。”
戚雪楠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好久是425天。”
戚雪楠尴尬地把一縷散落的頭發別到耳後。
425天沒見,你問我最近過得好,425天怎麽算“最近”?
比劃這些太累了,光腦的聲音太冷了,莊溪只在心裏這樣想,沒有說出來。
他睜着澄澈的眼睛,安靜地盯着戚雪楠,疑惑或者說質疑清清楚楚地映在眼底。
“溪溪,今天是周末,你應該沒事做吧。”
戚雪楠看着他,不知想到什麽,眼圈一點點紅了。
莊溪抿抿唇,攥緊雙手。
“媽媽帶你去逛街好不?看看你需要什麽,媽媽買了送你。”戚雪楠說:“難得你有空,我們一起去好不好?只有我們兩個。”
莊溪沒表态,但戚雪楠知道他軟化了。
他一向是這樣的,懂事聽話,別說她提要求,就算她不提,莊溪也會主動做些什麽,這個孩子不會讓他為難和傷心。
城市中心,一座大廈高聳入雲,城裏不同階層的人都愛來這裏消費。
這裏樓層分布是最常見的,20層之下是平價品牌和輕奢品牌,20層到25層是高奢品牌,25層上是頂奢品牌,最高層幾層是特定客人定制中心。
此時,莊溪就被戚雪楠拉入20層,他局促地站在一家店門前,被銷售人員迎入店內。
“淩太太您來了。”
幾個漂亮的小姐姐好像對戚雪楠很熟悉,戚雪楠被她們圍在中間,莊溪看到她笑得開心又滿足,眉眼裏皆是享受。
他的媽媽,現在過上了她最渴求的生活。
戚雪楠跟幾個人聊了一小會,被恭維得身心舒暢,神清氣爽地走到莊溪面前,“溪溪,你別緊張,這種地方多來幾次就覺得其實沒什麽。”
“你多來看看是好的,就當見見世面。”
莊溪點點頭,找了一個休息區的座位坐下。
“你別坐啊,今天來這裏就是要給你買衣服。”戚雪楠作勢要拉他。
莊溪連忙搖頭,他怎麽能穿這樣的衣服,即便他再不懂,也知道這裏的衣服價格不菲。
戚雪楠無奈地笑笑,她一個人去看衣服,邊看邊拿下一件件衣服,那些衣服看起來是莊溪這個年紀的人穿的。
是給他,還是給淩彥華?
沒一會兒,戚雪楠拿了幾件衣服回來,“看看喜歡哪個?”
莊溪有些恍惚,她的媽媽此時正坐在他身邊,像他看到過的其他母親一樣,柔聲細語地跟他說話。
“溪溪,不要那些亂七八糟的衣服,你看,即便都是羊毛大衣,羊毛也天差地別,這裏雖然價格高,但比外面好百倍,你摸摸看。”
莊溪沒動,他安靜地坐在那裏。
戚雪楠笑笑,拉着他的手碰了一下她選的衣服,“但羊毛還不夠好,媽媽想給你選羊絨,羊絨比羊毛更好。”
“選衣服一定要注重衣服的質感,你看這件50%羊毛+50%羊絨,就比那件羊毛的好很多吧,當然也貴很很多。”
手指下傳來細膩的觸感,這觸感在莊溪看到價格後,變的燙手,他連忙搖頭。
這樣的品牌,衣服确實非常好,但價格對他來說簡直是天價,3萬多,他一年所有的花銷都沒有3萬。
戚雪楠摸摸他的頭,“媽媽想買給你。”
不是大聲地喊叫,不是冰冷地漠視,也不是可拍的沉默。
頭頂上傳來的溫度,對面的笑容,眉眼間閃動的溫柔,都讓莊溪說不出拒絕的話,這對他來說才是渴求的奢侈品。
是他年少時期求而不得的屬于媽媽的溫暖。
就在生日這天,專門帶他來買衣服,像個溫柔的母親,細致地告訴他怎麽選衣服。
莊溪沒出息地心裏軟,對這個生下他的女人,從小最想親近的母親,他心軟得過于容易。
莊溪抿抿唇,跳過五萬、三萬的,拉住一件最便宜的羊毛短外套,眼裏一點點的光彙成孺慕。
連媽媽也在變好,在改變。
眼睛平直的弧度微微下彎。
換上衣服後,戚雪楠站他面前給他整理衣領,“都比媽媽還高了。”
好像被包裹在母親的懷抱中,莊溪手指一直蹭着袖子,雖然沒說什麽,身上故意僞裝的冷漠在淡化。
表面再冷硬,對于媽媽,他心裏其實留着一條細細的線,只要媽媽會回頭拉一下,莊溪怎麽會不回頭。
跟着戚雪楠一起坐上車,戚雪楠說:“今天一定要回家吃飯,三年前你一聲不說地搬出去,你弟弟生了一個月的悶氣呢,他是真的不舍得你搬出去。”
莊溪看向車窗外,輕輕摸着自己的衣袖,沒接這個話題。
“今天一起吃飯,好好跟他聊聊。”
戚雪楠29歲嫁給淩簽,那時候淩彥華已經上小學,她終于光明正大住進了這座別墅,好好陪伴那麽年不能陪在身邊,而心懷愧疚的兒子,一直到今天。
正如她所說,淩彥華在家,不止是淩彥華,還有淩簽。
“溪溪上樓洗下就可以吃午飯了。”戚雪楠對淩彥華說:“帶你哥哥上樓。”
淩彥華笑笑,“哥哥你今天穿得不錯啊。”
把莊溪帶到客房洗手,淩彥華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笑着離開了。
莊溪松了口氣,對着鏡子仔細瞧。
鏡子裏的他,第一次穿着這樣柔軟的衣服,看着一點也不像是吃個菜包子都不舍得的人,臉上好像溢出幾分明亮和歡喜。
衣服是好的,更讓他歡喜的不是衣服,可不妨礙他珍惜這件衣服。
先将衣服挂起來,再去洗手,這樣可以避免沾上水,洗完手擦幹淨,轉身要拿衣服的時候,發現淩彥華正拿着兩件衣服站在他面前。
“既然哥哥脫了就不要再穿了。”
淩彥華笑着走上前,“媽媽給你買了件衣服,我也該表示表示才對。”
“前幾天媽媽給我買的太多了,這兩件我只摘了吊牌,還沒來得及穿,哥哥看看合适嗎?”
莊溪堅定地搖搖頭,衣服本身對他沒什麽吸引力,對他來說,穿着這種衣服還不如穿校服來得舒服自在。
淩彥華以一種憐憫可憐的方式,要送給他這種生日禮物,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但莊溪沒能滿足他,他從心底裏不想要,他有這一件特殊的足夠。
淩彥華不顧他的反對,将衣服強硬地塞到他的懷裏,笑着下樓了。
莊溪抱着衣服莫名,他抱着衣服要放到衣櫃裏,正巧看到衣服的水洗标。
想到媽媽剛才教他的,莊溪不由地看向面料成分,100%駱馬毛。
“溪溪!下來吃飯了!”
聽到喊聲,莊溪立即放好衣服跑下樓。
餐桌上的飯菜對莊溪來說很豐富,特殊又尋常,特殊在于這些都是他平日裏吃不起的,尋常在于,即便很貴這也是尋常日子裏的飯菜,沒有一點別的特殊。
莊溪落座後,戚雪楠和淩簽都一反常态地跟他聊天,淩彥華還像以前一樣,一邊吃飯一邊看光腦。
戚雪楠:“溪溪,楊老師是你數學老師嗎?”
莊溪點點頭。
戚雪楠:“聽說那天是楊老師送你回去的是嗎?”
莊溪點點頭,拿着筷子吃了一口白飯。
戚雪楠給他夾了一筷子菜,盯着他的臉問:“那天晚上,楊老師跟你說什麽了?一定是聊學習和游戲吧,聽說離開之前,你們一直在玩游戲。”
莊溪點點頭,至于聊了什麽,莊溪沒說。
戚雪楠臉上出現些不滿,“聊游戲有什麽不能說的嗎?”
和莊溪心裏同步,桌上的氣氛一點點變得不一樣。
戚雪楠笑笑,“溪溪,楊老師平時對你很照顧嗎?”
莊溪依然只能點點頭,他放下筷子,打開光腦,輸入“駱馬毛”三個字。
戚雪楠沒注意他看什麽,繼續說着,“你看,你弟弟也快要高三了,他來到新學校後,學習就有點吃力。”
駱馬毛,在古地球時期被稱為“國王的禮物”。
這個稱號來源于那時候M國的一個總統,被議會舉報貪污的借口是一件駱馬毛大衣,當然不止是一件大衣,但也足夠說明駱馬毛的昂貴和奢侈。
“不過他《藍色小鎮》玩的好,不是有個比賽嗎,他……”
即便現在駱馬毛沒那麽珍稀,因為這個稱呼和極佳的觸感,價格也是普通人望塵莫及的。
莊溪打開媽媽給他買的衣服的品牌官網,看到一件駱馬毛大衣是28萬起,他珍惜地抱在懷裏,心裏又軟又暖的那件,剛剛兩萬。
他的所有,抵不過淩彥華許多中一件的十四分之一,媽媽給他的愛有淩彥華的十四分之一嗎?
莊溪握住筷子,聽着戚雪楠一句又一句的話,心裏升起一股鼻頭酸澀的感覺。
他覺得他自己很可笑。
他當成寶貝一樣。
他以為是……
“為什麽是今天叫我回來?”莊溪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
“啊?這不是周末嗎,難得你和彥華都有空。”戚雪楠說:“你不喜歡住在家裏沒事,以後周末可以回來呀,你們兩個要多多相處。”
莊溪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服,心一點點酸硬,那股鼻酸的感覺将他淹沒。
他為什麽還要奢望呢。
淩簽也表态,“對,周末多回來,兩人一起玩玩,整天關在家算什麽。”
“有時間帶楊老師回家吃飯,我們要好好謝謝楊老師。”
看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衣服,淩簽笑笑,“你看現在多好看啊,像個小少爺一樣,多回來讓你媽帶你去買衣服啊。”
莊溪猛然站起來,眼尾泛起一抹紅,直直地看向戚雪楠,他張張嘴巴,心裏湧起太多太多洶湧的情緒,即便他能說話,也無法再說出口。
這是他的媽媽,他降生在這世上,第一次開口叫的是她,小時候每天眼巴巴等她回家,他剛開始會寫作文,寫得全是她。
我的媽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她的眼睛裏裝着星星,每次看向我都是給我的亮晶晶的禮物。
我要好好學習,賺很多很多錢,給媽媽買她最喜歡的貴貴的東西。
戚雪楠被他看的渾身難受,她不安地說:“對,不要怕貴,媽媽再給買一件。”
莊溪收回視線,推開椅子,不顧她的叫喊安靜地朝外走。
腳步比三年前還要決絕,一步步踏出這個家。
戚雪楠急忙追過來,剛要拉莊溪的手,聽到了一陣門鈴聲。
門外站着幾個穿着考究的人,莊溪只是看了一眼,繼續朝前走。
“你們找誰?”戚雪楠兩邊顧不上,淩簽聽到門鈴聲後,出來解了她的難。
淩簽一眼看出,門外的人不簡單,他們身後的飛車也寫着昂貴兩個字,所以對他們很禮貌。
“我們來找莊溪小少爺。”站在最前面的人看向莊溪。
院內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莊溪尤為驚訝,他不認為他和這些從限量飛車上走下來的人會有什麽關系。
門口被打開,最前一個老人,頭發花白,眼睛蔚藍,面容和藹,在莊溪面前得體而優雅地微微彎腰。
他手上帶着不容拒絕的力道,把莊溪身上的那件外套脫下來。
那件外套只在他手中停留了幾秒鐘,他看也不看地直接扔進門口的垃圾桶,滿意地笑了,好像給它找到了歸宿。
他很神奇地,将謙遜的禮儀和不屑的嘲諷地融合在一起,“小少爺今天成年,怎麽能穿這種沒有血統的雜牌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