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西廠廠督被降了職。
內行廠查出西廠不少宦官勾結朝中大臣,一時間,整個西廠寂靜了不少。
空缺出來的數十個空位,由皇上親自任命。
朝堂上,慕良面色如常,一如既往的淡漠卻陰郁。
他死水一般的眸子瞥了眼嘴角含笑身穿緋衣的樓月吟。
對方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過頭來,眼角微挑,紅唇慢慢向兩邊扯開。
美豔的不可方物。
慕良收回目光,撚了撚拇指上的紅玉扳指,壓制住眼底的戾氣。
當初他不進內行廠,就是覺得那身紅衣服太騷了。
所謂和朝臣勾結的那些宦官,大半是慕良手下的人。
樓月吟這手不錯,雖然暴露了幾個眼線,卻也傷了他不少元氣。
他想起密報上所說的,樓月吟似是和賢貴妃走的很近。
若真是如此,這次皇帝選人進西廠,蘭沁酥怕是少不得會吹些枕邊風。
慕良冷冷的扯了扯嘴角,
呵,兩只讓人讨厭的狐貍精走一起了。
他讨厭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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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秋圍,獵幾只紅狐貍剝了皮送給娘娘吧。
慕良擡頭看了眼步履微微蹒跚着退朝的老皇帝,然後起身,胸前的兩串玉鏈相碰撞,發出玉石相擊的聲音,清脆好聽。
明明好不容易今天空下來,他是打算去看娘娘的。
最近總是有一些不長眼的蟲子壞他好事,難道,他看起來這麽好說話嗎?
慕良微微眯眼,這段時間,為了讨好蘭家,尤其是正氣凜然的蘭老爺子,他可是本本分分的做了好久的忠臣。
看來那些人是忘了他九千歲的頭上是冠着的“奸佞小人”這好大一頂帽子的。
舒察德遠遠看見一身陰冷的東廠廠督往這邊走來,他一個激靈,趕緊笑着臉迎上去:“見過九千歲。”
慕良下巴微擡,“皇上可在裏面?”
“是,皇上下了朝就在禦書房,”舒察德面露難色,“可是,貴妃娘娘也在裏面,皇上說了,不讓任何人打擾,您看這……”
貴妃在禦書房?
這倒是有趣了,就連皇後都不允許進入的禦書房,貴妃居然進去了。
慕良心裏嗤笑,面上卻不顯,“也罷,既然皇上不便見人,我下次再來就是。”
“外面在吵什麽。”皇帝聽見動靜,不悅的揚聲問道。
舒察德急忙回應,“回皇上,是九千歲慕良求見。”
“哦,慕卿啊,進來吧。”
舒察德臉色有點複雜,他瞧了眼慕良,然後彎下了腰,“請吧,千歲爺。”
慕良颔首,上前推門而入。
狐絨鋪地,寶石作屏。
原本肅穆莊嚴的禦書房仿佛被大改造了一番,中間鎏金的蟾蜍爐裏袅袅的浮着香煙。
濃重的玫瑰香味逼得人喘不過氣,層層疊疊的彩石珠簾後,隐約看到一對男女相擁坐着。
“皇上,啊——再吃一顆~”
女子的嬌笑傳來,慕良擡頭,看見一身紅裙的蘭沁酥手裏捏着顆小果子送到皇帝嘴裏。
“莫要胡鬧了。”皇帝笑着拍了拍蘭沁酥的手,對着門口的慕良道,“慕卿啊,進來坐吧。”
慕良低頭,行了禮,“謝皇上。”
皇帝樂呵呵的,一手攬着貴妃的腰,眼睛看向慕良,“這次來,可是有要事?”
“此次西廠一事,臣特來請罪。”
皇帝看着突然跪下的人,微訝的睜大了眼,“愛卿何罪之有?”
“自太祖設立東西二廠以來,本該互相監督,以護我大明。而臣卻……”慕良眼眶泛紅,似乎愧疚自責到說不出話來。
“愛卿快起,這本不是你的錯,你為大明的付出,朕都看在眼裏,這大明的第一功臣,非你莫屬。”
“皇上體恤。”慕良拱了拱手,“但出了這樣的岔子,臣實在是夜不能寐,前有前朝覆滅之訓,後有西廠查辦之鑒,臣輾轉之餘,唯恐東廠有奸人所藏,特地徹查了三日。”
“哦?結果如何?”皇帝好奇的挑眉,沒有注意身旁的蘭沁酥眼神有點不對了。
“臣不敢欺瞞。”慕良閉了閉眼睛,艱難的從袖中抽出幾張紙來,“還請皇上過目。”
皇帝皺着眉翻閱了起來,越到後面臉色越黑。
蘭沁酥遠遠的瞄了一眼,心裏大驚失色,她憤憤的對上了跪着的那人的眼睛,看到那雙漆黑無光的眼睛裏泛着冷笑,仿佛看透了她整個人一般。
蘭沁酥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收回目光,只見皇帝重重的一拍桌子,“他們反了不成!”
“皇上息怒。”兩人都低了頭,慕良伏在地上,額頭觸地,“是臣管教不嚴,還請皇上賜罪。”
“這事不怪你。”皇帝喝了口茶,壓下湧到喉嚨的咳嗽,“這些人你去處理了,朕給你三日的期限。”
“是,皇上。”
“等等……”皇帝皺着眉,他看着紙上的那幾個名字,食指敲了敲桌面,沉吟了片刻,“東西廠都查了,也不能少了內行廠,朕就命你和樓月吟一起,徹查內行廠。”
蘭沁酥眉心一跳,她不動深色的看向跪着的慕良,對方卻完全沒有感覺一般,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退下。
慕良一走,書房裏就爆出無法抑制的咳嗽聲。
“皇上!皇上!”蘭沁酥只好先收回了自己的心思,急忙拍着皇帝的背,把一旁的杯子遞了過去。
“咳咳……咳咳咳……不、沒事咳咳咳……”年邁的皇帝擺着手,咳得撕心裂肺,整張臉因為呼吸不順而鼈的通紅。
“皇上,先喝水。”
“咳咳……”
半晌,室內才歸于平靜,皇帝眯着眼睛,他拍了拍蘭沁酥的手嘆息一聲,“亂、亂了啊……等朕去後,你要多和慕良接觸接觸,讓他護着你一些。”
“皇上,您身體好着呢,怎麽說這些。”蘭沁酥拿着手帕點了點眼角的淚珠,乖巧的靠在皇帝身上。
皇帝搖了搖頭,又是一聲長嘆。
前朝的消息一會兒就傳到了後邊,蘭沁禾心裏着急,不知道慕良有沒有被牽連。
她想去尚酒居看看,又怕這個風口浪尖的給他惹了口舌。
打發了下面的宮女去問,回來說是千歲爺在養心殿,又聽養心殿外的小太監說皇上在裏面發了好大的火氣。
“奴婢的好娘娘诶,您坐下歇會兒吧。”蓮兒終于忍不住開口,她家娘娘已經繞着爐子轉了半個時辰的圈了。
“您要是真着急,奴婢陪您去尚酒居就是了,再不行奴婢把平喜叫過來,您揪着他領子好好問問?”
蘭沁禾瞪了她一眼,“別鬧本宮!”
這時銀耳從外面打了簾子進來,她看見蘭沁禾着急的樣子,忍不住掩着唇笑了,“主子,您這是在急什麽?難道堂堂東廠廠督的九千歲會因着這點小事倒了臺不成?”
蘭沁禾腳步一頓,意識到是自己太敏感化了。
自從和慕良在一起後,說是不迷茫惶恐是騙人的。
畢竟這不是能見得光的關系,一旦被發現,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更何況慕良從最底層的一個小太監爬到現在,手裏的陰私太多了,如果因為這種事情而被順藤摸瓜,一項項罪名壓下來淩遲都不夠的。
她嘆了口氣,坐下來瞧了眼笑吟吟的銀耳,“你去可打聽到了什麽消息?”
銀耳點點頭,“奴婢見了平喜,他說千歲爺讓您不必憂心,晚些他會來給您請安。”
蘭沁禾微微皺眉,“這個風口浪尖的,他來做什麽?”
銀耳搖頭,“怕是有事情要和娘娘說罷。”
蘭沁禾食指敲着扶手,心裏算了遍這個月慕良來坤雲宮的次數,兩條細眉越擰越緊。
今天不過是初十,慕良已經來了兩次,他本就不常和宮妃有來往,這一下子更加顯得突兀。
她起身,走到書案邊上抽了張紙寫了兩句,折好交給銀耳,“你再去一趟尚酒居,別太惹人注意。把這個讓平喜交給慕良。”
銀耳欠了身,轉身出門了。
蘭沁禾想着還有點不放心,便輕輕喚道,“蓮兒。”
“在,主子。”
“去和下面的人說了,最近不要和東廠尚酒居的人聯系了,那些有對食的丫頭們也委屈會兒,盡量不要和外人見面。”
“是。”
“這宮裏,求個安生吧。”她嘆着氣,看着一旁放着的薄衫,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送出去看着慕良穿上。
晚些時候收到了慕良的回信蘭沁禾才松了口氣。
她對着蠟燭把信燒了,這次的西廠被折騰的夠慘。
樓月吟前腳把西廠裏慕良的勢力拔了大半,慕良後腳就把東廠裏樓月吟的人提出來告到皇上那裏。
這之後和樓月吟一起徹查內行廠,怕是又少不得暴露出人來。
這次的查辦,到真是把三大內廠好好清理了一遍。
不過被查出來的都是些小打小鬧的,真正的大老虎都好好的藏在暗處,起碼慕良的底牌都還沒被觸及,就是不知道樓月吟那邊還剩下多少暗線。
和慕良在一起前,蘭沁禾很少會這麽操心前朝的事情,她的主要任務就是調節一下妹妹和皇後之間的緊張關系,然後按照母親信裏的要求,去皇上皇後或者太後那裏求個婚姻的旨意,要不然就是在他們幾位面前暗暗的提示下誰誰誰很不錯可以提拔這樣的話。
說起來太後年前帶着幾位宮妃太妃去了承庵寺禮佛,連年宴都沒回來。
最近前朝不安寧,若是放任下去,遲早會牽連後宮,要是太後回來坐鎮那還能安穩些。
——
平喜戰戰兢兢的站在外邊,幹爹現在心情不好,他還是不要打擾比較好。
坤雲宮那位托人送話說是最近不太平,就別見面了。
這話可不得了了,原本幹爹好幾日前就惦記着今天能早些去看皇貴妃娘娘,半路突然多出了事情去養心殿折騰了一會兒已經很不爽了。
好不容易回來,心心念念着就要往坤雲宮走,卻被人小丫鬟笑眯眯的攔下,說是娘娘不便見您。
這下子幹爹的臉就黑的滴水,去下邊找了幾個案子親審,這不,天都黑了還待在東廠。
平喜琢磨着該吃飯了,送過來的飯菜又打回去熱了三遍,可他又不敢進去觸這個黴頭,在門前轉了兩圈,苦哈哈的一跺腳,跑去禦膳房了。
……
“幹爹……”
門外探出個帶笑的腦袋來,再然後是整個身子。
慕良低着頭看手裏的折子,眼都不擡,“出去。”
“別呀幹爹,”平喜陪着笑,“您看我給您帶什麽來了?”
慕良放下手裏的東西,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平喜後背一涼,心裏蹿上來一股退縮之意,片刻又被他硬生生的咽下去。
他走上前,把手裏的食盒掀開,“您看,這可是皇貴妃娘娘剛用過的,兒子廢了好大的功夫才給您弄來……”
娘娘用過的……
抓到關鍵字慕良微微一怔,随即又低頭看折子,“不就是幾個菜式,有什麽稀罕的。”
“不只是菜式,這套餐具可是娘娘剛吃完的那套。”
“什麽?”
慕良猛的站了起來,目光炯炯的看着平喜,“你從哪弄的?”
平喜縮了縮脖子,“兒子去禦膳房碰見了蓮兒姑姑,像她讨了則個,她回去求得了皇貴妃開恩,就帶出來了……”頓了頓,娃娃臉舔着笑,“裏邊還有皇貴妃寫給您的話呢,說是讓您早些用膳。”
慕良抿了抿唇,眉間的陰郁都要化了,他下巴指了指桌子,平喜立即心領神會的把菜一一擺上了。
小太監心裏擦了擦汗,之前他算準了今日禦膳房下午有皇貴妃娘娘喜歡的糕點,便跑去守在那裏。
皇貴妃娘娘說了這段時間要避嫌,他也不敢直接去坤雲宮。
其實哪有這麽多麻煩,就算是幹爹一個月往坤雲宮跑四十次也沒人敢說個不是。
娘娘也不怕幹爹火起來随便弄個法子把娘娘送出宮藏在千歲府裏。
平喜一怔,剛準備細細往下深想,就看見打門口來了一秋月白蘭絲衫的小姑娘,白白淨淨的臉上一對黑溜溜的大眼睛裏帶着俏皮,她一手挎着個紅漆盒子,一邊笑着和燒火丫頭打招呼。
“喲,蓮兒姑姑?”
掌勺見了,把鏟子塞到一旁擇菜偷學的小太監手裏,肥厚的手掌在沾着黑黃的圍裙上抹了一把,樂呵呵的走出來,“來給娘娘取點心?”
蓮兒點了頭,把紅漆盒遞過去,“咱們主子不餓,用不着太多,您按往常的一半放就成了。”
“好嘞。”掌勺樂呵呵的接過來,“您在旁邊坐會兒,仔細被煙熏着。”
蓮兒便自往旁邊去,一擡頭,看見個眼熟的人,“喲,這不是喜公公麽,怎麽勞您大駕跑來禦膳房了?這兒油煙重,您那身子骨受得了麽。”
一段話說的尖聲尖氣的,一看就知道小姑娘在針對他。
娃娃臉陪着笑,心裏暗罵小妮子記仇,不就是上回出宮拿了她的錢又忘了給她帶東西了麽。
他也不是故意的啊,他出宮是去辦事的,弄完都快宮禁了,一着急就給忘了。
“蓮兒姑姑……”他剛一開口就被白生生的小姑娘瞪了一眼,“我可不敢再您面前稱姑姑。”
她接過掌勺拿過來的紅漆盒轉身就走,平喜趕緊追上去,好說歹說小姑娘才睨着他開口,“看在千歲爺的面子上,你等我回去問問娘娘。”
“是是是,”平喜哈着腰點頭,“小喜子在這多謝謝姑姑了。”
“哼,”小姑娘又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這份人情,你且好好記着!”
心裏嘆了口氣,平喜心裏一片苦大仇深,幹爹诶,我可真是您的好兒子喲。
慕良看着桌上的藍瓷碗,低着頭轉了兩圈扳指,平喜不解的看着他,真是怪了,幹爹又不喜歡別人近身伺候用膳,這……怎麽還不吃?
然後他聽見,那人輕聲問到,
“洗了麽。”
“洗了洗了,當然洗了,這盤子不洗怎麽敢給您端上來。”
不知道是不是平喜的錯覺,說完這話幹爹好像失落了不少?
……
幹爹喲,您這不是玩兒子呢麽。
慕良遺憾的執起筷子,他狹長的眼睛掃了眼旁邊無辜的平喜,然後皺眉,“下去吧。”
嘤,
幹爹您要一個人在裏面對這些盤子做什麽不好的事嗎?
平喜腹诽着,到底還是行了禮退下,順便守在門口,以免有什麽不長眼的進去毀了幹爹愉快的晚膳。
慕良見平喜出去了,急忙放下筷子,往食盒裏一摸,果然摸出一張條子。
上面寫着:
不許不吃飯,
要乖哦。
他看着最後三個字,羞得手指都蜷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慕良低頭,輕輕的在紙條上嗅了嗅,仿佛能聞到娘娘的香味兒似得。
他又來回讀了數十遍,然後戀戀不舍的折好放進袖子裏。
慕良重新拿起筷子,片刻他又擰着眉放下,從袖子裏把紙條拿出來立在面前正對着自己。
如此他才滿意了,然後拿起筷子,面紅耳赤的用筷頭點了點舌尖,最後索性放進嘴裏輕輕吸吮。
慕良覺得自己這行為未免太過放浪,若是叫人瞧見大抵會以為自己是個瘋兒,心裏卻止不住的歡喜。
娘娘吃過的……
只是這麽一想,他就覺得心尖發顫。
從嘴裏抽出筷子,那狹長的眼睛貪婪的看向面前的幾道菜肴,和他從前在人群裏偷瞄蘭沁禾的眼神一般無二。
最後,那套餐具沒能還回去,慕良冷冷淡淡的收了起來,一旁的平喜欲哭無淚,這、這他可怎麽去和蓮兒說?
真要苦命,怕不得又被小妮子怪聲怪氣的罵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啊!五千多字!這是怎樣勤奮大方的作者前幾天紅包雙更一頓亂炸的,今天開始恢複從前每日一更的安穩寧靜的生活。
人啊,還是要踏踏實實,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生活節奏太快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