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東華門·東廠
“廠督,那柳氏暈了過去,問不出什麽來。”
地上跪着玄色花衣的檔頭,腰間原本配着的鋼刀在門口被解下,只靴底隐隐露出些冷色的金屬光澤。
桌案後的男人一身黑色祥雲紋白邊袍子,頭戴金絲描邊的烏紗帽,神色抑郁冷淡。
他一言不發,只是右手不停的撥弄左手拇指上一枚血玉扳指。
跪着的檔頭正是之前攔住納蘭珏的僚徵,他見了廠督沒完沒了的轉扳指,心裏泛酸:知道這是皇貴妃送的,您老能消停會兒麽?一枚扳指您都轉半個月了。
慕良不以為然,大有這輩子都戴着的趨勢,微微颔首,“本就沒有打算從她身上挖出什麽。”他又轉了兩圈扳指才騰出右手來擡了擡,“處理了吧。”
“是。”僚徵低頭,利落的站起來轉身出門,迎面碰上了神色不太好的娃娃臉平喜,只見他手中拿着個金紙信封,頓時了然:皇貴妃那裏有事了。
再看看平喜不大好的臉色,僚徵頓時心中對他充滿憐憫。
哎,這些近身伺候的就是容易被波及啊,還是檔頭這位子好,老老實實辦事就成了。
平喜進來,看見慕良又在撫那枚扳指,心裏一咯噔,心裏把原先委婉的措辭打散重組的更委婉了些,那信封也被他不動聲色的塞進袖子裏。
太監宮女說話,大多喜歡從遞茶開始。
他端了和皇貴妃宮中同款的鬥彩纏枝花茶具上來,輕輕的擱到慕良前邊,“幹爹,皇貴妃娘娘前些日子得了皇後賞的花茶,喝了贊不絕口,就立刻拆了一半送過來給您嘗嘗。”
慕良下意識的伸手去拿,伸了一半才猛的緩下動作,假裝不在意的慢條斯理的端了起來,輕輕抿了一口。
要多做作有多做作。
平喜看得眼角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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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良矜持的颔首,“尚可。”
雖然眼睛疼,但該說的還得說,平喜臉上帶笑,“可不是嘛,娘娘一見到好東西第一個想的就是幹爹您,這不,就連那納蘭小姐都沾了您的光呢。”
慕良瞟了他一眼,“有什麽事就快說。”
說完趕緊滾,他要一個人喝娘娘的茶葉。
平喜的笑僵了僵,又繼續道,“奴才原先還覺得奇怪,娘娘做什麽突然這麽寵一個非親非故的小姐,今兒聽了坤雲宮裏的人回話,才知道,原來是那納蘭小姐性格脾氣和您像了三分,才被娘娘這般寵愛呢。”
就是……寵她寵到都不太記得您了。
慕良是知道納蘭珏的,不過是她閑的逗趣的寵物,他自然不會多說什麽。
不過沒想到原來是這麽回事,他心底忍不住竊喜。
平喜咬咬後槽牙,接着道,“不過樹大招風,那納蘭小姐怕是沒這麽大福氣受着娘娘的恩惠,今天一早被貴妃宮裏的人接了過去,皇貴妃娘娘還不知道這事兒,您看咱們……”
慕良皺眉,“貴妃接她去做什麽?”
那個女人不會不知道納蘭珏與蘭沁禾只是個寵物的存在,威脅不到她。
這般明晃晃的打臉,對她來說并不是件好事。
“這……”平喜捏了捏袖子裏的信封,小心翼翼道,“說是皇貴妃娘娘這幾日和納蘭小姐同桌而食同塌而眠,就連……就連納蘭小姐淨身都是皇貴妃常常親力親為的……”
“啪!”
架子上的狼毫應聲而斷。
平喜縮了縮脖子,看見座上的人臉色發黑,随後就是一聲冷笑,“賢貴妃有心調教幼年喪母的小姑娘是她的福氣,你跟着摻什麽熱鬧?”
平喜急忙低下頭,“是是是,幹爹說的是,是兒子糊塗了,兒子這就下去幹活。”
他心底搖了搖頭,那納蘭小姐怕是有的好受了。
慕良捏了捏那捂的溫熱的血玉扳指,看着面前那盞甘甜留香的花茶只覺得委屈莫名。
他屈指點了點碧色的精致杯蓋,眼睑下垂,睫毛打下的陰影襯的那黑青色的眼袋更加發黑,心髒酸酸澀澀的悶的難以喘氣。
半晌,他還是捧了那杯茶到胸前,細細的抿了一口。
嗯,好暖好甜……
翊坤宮
倚沐湊到蘭沁酥耳邊輕聲提醒道,“娘娘,納蘭小姐跪了也快一個時辰了,再下去皇貴妃那怕是不好交代。”
座上的紅衣女子這才好像注意到下面那跪着的搖搖欲墜的小姑娘,她帶着護甲捧茶的手一頓,臉上帶了些訝然,“喲,納蘭小姐來了怎麽沒上座?顯得本宮專門欺負你似得。”
納蘭珏雙手撐地,額頭上的冷汗沿着臉頰下滑,浸濕了面前一小塊绛紅的地毯。
她咬着牙,之前被納蘭府的人差點打碎的髌骨此時痛到麻木,她倒是不在意痛不痛,只是擔心這膝蓋廢了往後動作不便。
那黑曜石的眼睛裏劃過狠厲,這些人,她必将千倍奉還。
勉強撐着自己起來,她慘白着臉維持聲音不發抖的道謝,“謝……貴妃賜座。”
蘭沁酥心中嗤笑,面上也露出譏諷,拉長了腔調妖妖嬈嬈道,“納蘭小姐也別怪本宮,只是你是養在皇貴妃身邊的,就算是個畜牲,也得懂點規矩,不然出去了就是給納蘭府丢臉,就是給皇貴妃丢臉。”
納蘭珏低下頭,雙拳死死握緊,“謝貴妃教誨。”
“呵,”蘭沁酥輕笑一聲,“你是個懂事兒的,怨不得姐姐寵你,不過姐姐管理後宮勞累,對你的學習上難免有疏忽的地方,本宮這個做妹妹的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今後你便來本宮這翊坤宮每日學兩個時辰宮規如何?”
答應,便是暗無天日的折磨。
不答應,就是回到納蘭府被折磨。
左右是個死局,不如賭一把蘭沁禾對自己的在乎。
納蘭珏擡起下巴,目光直視蘭沁酥,“貴妃娘娘,臣女性子莽撞,怕是會沖撞了娘娘,還是待在坤雲宮由皇貴妃娘娘約束着為好。”
生氣吧!
狠狠的折磨她,最好打的半死不活,這樣她在蘭沁禾跟前就更能賣可憐了。
意料之外,蘭沁酥冷冷的剜了她一眼,“納蘭小姐這是看不上翊坤宮咯?”
“不敢。”
聽她這麽說,那冷豔絕美的臉上倒是挽起一抹莫名的笑,“看來是本宮沒這個福氣和納蘭小姐共處了。倚沐,送客。”
不止納蘭珏,連倚沐和宮中的丫鬟們也吃了一驚,娘娘什麽時候這般好說話了?
到底跟的時間久了,倚沐立刻意會,看着那小姑娘憐憫的嘆息了一聲,“納蘭小姐,請吧。”
惹了娘娘,也就只剩下一個死字了。
納蘭珏踉踉跄跄的出了翊坤宮的大門,每走一步膝蓋都痛的仿佛在烈火上烤,背上的冷汗浸濕了衣服,她終于支撐不住軟倒在了僻靜的角落。
蘭沁酥那女人今日放她回去,大概也是怕做的太過被蘭沁禾追究,不過她怎麽看也不是什麽好說話的女人,估計會在暗中給她下絆子。
下毒的可能性最大,不過若真是下毒倒沒什麽好怕的,她防着點也不會出什麽問題。
喘了口氣,納蘭珏剛準備扶着宮牆起來,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被巨大的布袋子套住了。
“做的不錯。”
“嘿嘿,姑姑您放心,娘娘吩咐的事兒奴才肯定會辦的妥妥的。”
“這小賤蹄子惹了娘娘不高興,只要不死,就随你處置。”
娘娘?哪個娘娘?
這聲音聽起來,好像是……貴妃身邊的宮女?
“皇後娘娘,事情都辦妥了。”攬月福了福身上前壓低了聲音說。
袅袅茶香中,一身暖色鳳紋的皇後淡淡一笑,抛下了手中的玉棋子,“去賞了那辦事的兩個,送他們出宮吧。”
攬月點頭,又問,“娘娘,出宮的轎子走正門還是後門?”
“兩個小奴才走什麽正門。”皇後笑的溫柔,揮了揮手,“去辦吧。”
攬月低頭。
宮中是不能随便打殺宮女的,但自殺可就沒人管了。
她搖頭,可惜了,好不容易找到個聲音和倚沐像了十成十的,這以後怕再也遇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