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姻緣(2)
顧老先生看她樣子,便猜到她的想法,笑問道:“真想不起來?”
桑柔搖搖頭并微微福身行了個禮:“桑柔見過顧老先生。”
顧老先生又哈哈笑了兩聲:“不急,這裏風大,我們進屋裏再說。”
桑柔點頭,跟着顧老先生進到了他的房間。
暖香齋的房舍皆是普通的黛瓦白牆,檔次精致都沒法跟隐月樓比,顧老先生的房間不大,但整理得有條不紊,彌漫着一股好聞的中草藥味道。
臨窗的地方有一方軟榻,顧老先生令小厮搬來茶具和小爐子,親手挽袖煮茶,顧老先生煮茶的動作娴熟優雅,一看便知是煮茶的好手。
桑柔雙手接過顧老先生遞過來的青化壽字茶盞,抿了一口,只覺齒頰留香:“先生煮的茶甚好。”
顧老先生還來不及回答,站一邊的小厮便插話笑道:“桑柔姑娘這嘴倒是刁,顧老這茶可是用了上好的大紅袍煮的,能不好喝嗎?顧老,看在小的為您鞍前馬後的份上,能賞小的一口不?”
顧老先生笑罵着你這潑猴,但也逐了小厮的意,小厮連喝了兩杯這才意猶未盡地退下去,并将她救起的棕頭雅雀帶下去代為照顧。
顧老先生為她再斟上一杯:“丫頭,還想不起來嗎?九年前的滅門慘案?”
桑柔心中一驚,細細打量眼前之人,這才從眉宇之間辨出一點痕跡來,當年她怕連累父親,故對那天撿紙條之人也沒敢細看,更不知其身份,剛才認不出來也是正常的。
顧老先生捋須嘆道:“當年作案之人乃前京兆尹孫大人的親外甥,若不是你提供的線索,只怕真會被一手遮天。”
前京兆尹貪贓枉法,前首司周大人早就想将他拿下,無奈他生性狡猾,又有後臺撐腰,審察司一直沒有找到确切的證據,直到那天他從審察司出來,被一個瘦弱小女娃用紙條扔中,這才結束了前京兆尹的好日子。
當日他打開紙條一看,驚得臉色大變,擡頭看時,那小女娃早跑得無影無蹤,後經多方打聽,才知她是京兆尹府仵作之女,起初他們以為那紙條應是其父所寫,可經過對比筆跡以及調查,卻發現那條理清晰、詳盡專業的驗屍單子是出自她一個九歲的女娃之手,不禁大吃一驚。
他曾有收她為徒的想法,可惜她是個女兒身,古往今來,從無女子當仵作的前例,但沒想到她再次讓他驚嘆,十二歲那年她替父驗屍,撐起一家支柱。
再後來,他事務繁瑣,顧不上其他事情,直到今年,他準備告老還鄉,司署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選,他這才又想起當年那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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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此時已過九年,按照她的年紀,應早就嫁作人婦,他本沒抱希望,誰知一打聽,方知她不僅在仵作這行小有成績,還因此而耽誤了姻緣,感概之餘便向首司穆大人推薦了她。
穆大人做事嚴謹,今天她能來到這裏,想必已是通過考核。
顧老先生從書架上拿下三本藍皮子的手冊,遞給她:“這是老朽當仵作四十幾年總結的經驗和一些心得,如今交給你了。”
桑柔垂首雙手接過手冊,只見那手冊每本厚約一寸,裏面的字蒼勁有力,詳細記載着各個案件,以及驗屍的手法。
古往今來,仵作不著文字,全靠口口相傳,有經驗的仵作一般不輕易傳授經驗,是以這手冊之珍貴,千金難求。還有,他雖只字未提,可若不是他推薦,審察司斷然不會找上她。
桑柔從軟榻走下來,跪拜在地上,對顧老先生行了個稽首禮:“先生大恩,桑柔沒齒難忘。”
顧老先生一見,連忙上前将她扶起:“丫頭行這大禮可是要折煞老朽了。”
稽首是天啓皇朝最高的禮節,一般用于朝臣見君主。
顧老先生為人幽默,又不吝指教,她這一坐便是兩個時辰,從暖香齋出來,天色早已暗下來。
劉承明遞過來一個深藍色綿布包裹:“秦姑娘,這是五兩銀子,你數一下。”
桑柔接過包裹并不數,而是直接放進袖袋中:“有勞劉管家親自送過來,桑柔不勝感激。”
态度謙恭,行止大方,劉承明不禁對她生出了幾分好感:“天色已晚,你一個姑娘家回去不安全,我讓車夫送你回去。”
她倒不擔心危險,只是她一早出門,擔心她爹挂念,此刻也想着早點回去,便沒有推辭,福身答謝道:“那就勞煩劉管家了。”
雪沒有停,這會又淅淅瀝瀝下起了毛毛細雨,車廂裏沒有燒炭,凍得她直打顫,好在馬車速度飛快,只用了兩盞茶的功夫便到了城北烏水巷,她讓車夫在巷口放她下來,然後走路回去。
她左手大包小包提着好幾袋東西,右手抱着一匹途中買的布,踩着厚厚的積雪,咯吱咯吱朝巷尾走去,到了家中,她沒有立即回去,而是敲響了旁邊的木門。
“誰呀?”張嬸子高亢的嗓音從裏屋傳出來,打開門,一看是桑柔,臉上現出一絲尴尬的神色:“原來是桑柔啊,這是從哪裏回來,怎麽買了這麽多東西?”
桑柔将手中的布匹遞過去,淺笑道:“我後日便帶我爹回石河縣,以後不再回來這裏住,這匹布是我買來送給張嬸子您,作為您往日幫忙照顧我爹的謝禮。”
張嬸子雙眼一亮,眼睛鎖在着布匹上,心裏盤算着這麽一匹布,起碼能做四整套成衣,嘴上卻是道:“不用不用,鄉裏鄰居互相幫忙都是應該的,馬上要過年了,你拿回去給秦老爹做點新衣裳。”
“我爹的我已經備好了,這個您拿着。”
“那我就收下了,你這丫頭,就是太客氣了。”張嬸子推辭了幾下,最終把布匹抱在懷裏,粗糙的手往布面摸了幾下,只覺觸面光滑,臉上的笑容就更深了,“住得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要走人?還有你呢,也跟着去石河縣嗎?”
“我送我爹回鄉後,便去審察司當差。”在這事上,她倒無意欺瞞,反正遲早是要被知道的。
張嬸子的雙眼又是一亮:“審察司?是城西鼎鼎有名的那個審察司嗎?”
她點頭:“就是那個審察司。”
“那年俸可不少吧?我聽人說在審察司當差,年俸都有七八兩以上,是這樣嗎?”
“其他差事不知,我的是十兩。時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擾張嬸子您休息了。”說完,不給張嬸子任何挽留的機會,轉身離去。
十兩!
她一家三口,從年頭幹到年尾,三人加起來也不過九兩,她一個姑娘家便能賺十兩!
張嬸子抱着布匹,看着桑柔纖細高挑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懊悔,若是讓她家陽平娶了她,那他們張家的日子可就能輕松不少。
桑柔回到家中,秦老爹還沒有躺下,看到女兒披着一身寒氣回來,秦老爹不禁有些心疼:“外面又下雪了,你怎麽沒多穿點再出門?”
桑柔将東西放好,然後拿出途中買的糕點給她爹拿過去:“沒事,我不冷,這是茯苓紅棗米糕,您嘗一塊試試,看好不好吃。”
秦老爹接過女兒遞過來的米糕,嘗了一口,嘴角揚了揚,口上卻道:“有銀子就存起來,不要花在這些有的沒的。”
“我省得,我今天将京兆尹府的差事辭了,并另找了份差事,我後日送你回鄉下。”
秦老爹臉有喜色:“這麽快找到新差事了?是給哪戶人家做丫鬟?”
“審察司。”對于新差事,她說一半隐一半。
今天她跟顧老先生聊天時,發現竟是同鄉,于是約好後日一起回石河縣,顧老先生答應給她當說客,幫忙說服她爹。
秦老爹紅光滿面:“如此甚好,你可要好好做,莫糟蹋了如此好的機會。”
“我省得的。”父女倆又說了一會兒話,各自睡下。
一夜大雪。
第三日淩晨,他們帶着簡單的行囊,坐上顧老先生的馬車,悄悄離開了烏水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