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上課後, 劉夫子給衆人留了作業, 便讓他們自行溫書了。
門外,陶修德剛在私塾裏逛了一圈,劉夫子就已經出來, 對着他道:“一同吃個便飯吧!”
“劉伯父,剛剛我已經跟劉賢弟一起吃過了,沒事的,您忙,我随便逛逛就行。”陶修德微笑。
劉夫子一瞪眼,“他胡鬧呢!哪有這樣待客的道理,再說了, 便是你吃了, 你身後的人也吃了麽?走吧!”
陶修德客氣了幾句, 也只能點頭稱是, 跟着劉夫子一同出門, 陶修德原以為劉夫子會帶着他進私塾對面的那家簡陋的小酒樓, 勉強算是酒樓吧!鄉下地方, 陶修德也不好太挑剔。
但是劉夫子卻沒打算進去, 陶修德有些奇怪, 但沒有問出口, 不過劉夫子自己解釋了,“這家人銅臭熏天,連飯菜都是臭的!哼!”
“啊,這樣啊!”陶修德默默點頭, 賠着笑臉,跟着劉夫子拐進了一處小胡同,進了杜青臣家的飯館。
他不挑,不挑……陶修德滿臉笑容,望着這小巷子裏的小飯館,他早在來這裏之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劉伯父只是普通的鄉下夫子,即便是待客也不會有特別好的地方招待他,他又不是沒吃過路邊鋪子,沒什麽的。
不但是他,他身後的仆人們臉色也絲毫微變,依舊是笑呵呵的,神色謙卑,要知道,在省城的時候,便是陶家的仆人,稍微有點臉面的,吃飯都是下酒樓的,什麽時候進過這等僻陋的小飯館?!
“青臣,給我們準備兩個幹淨的桌子,弄點你的拿手菜來,你親自做!”劉夫子捋着胡須,一進門就對着一個正在跟客人說話的年輕人道。
陶修德擡眼望去,只覺得這人樣貌俊朗,神色清明,臉上的笑意讓人如沐春風,既不謙卑又不做作,仿佛他面對的每一個人,都是前來拜訪的至交好友,讓人不自覺的心生好感。
杜青臣望了眼陶修德,目光掃過他的衣物,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是溫潤的笑着,而店裏的其他客人見到了陶修德一行人,要麽好奇打量,要麽結賬離開,甚至還有些貪婪目光,總之就是各自鄙陋,與之對比,陶修德對杜青臣的印象就更好了一些。
“夫子,這位公子請坐,其他幾位小哥這邊。”杜青臣大眼一瞅,便知道那位衣着華貴頭戴玉冠的公子是劉夫子的客人,而其他穿着甚至比鎮子上普通人還要好的多的人,卻是那位公子的仆人。
仆從立刻替陶修德和劉夫子擦了椅子,卻沒擦下什麽灰塵來,陶修德大眼一看,這飯館雖然簡陋,但是卻打掃的很幹淨,也沒有什麽油煙味,而且,這店的老板似乎是個雅人,牆角還擺放了幾盆盆栽,雖然不是什麽名貴品種,但是卻多了一份清新之氣。
陶修德對這飯館的印象一下子好了許多,難怪劉夫子會帶他到這裏來,陶修德對着劉夫子道:“伯父,這地方雖然簡陋,卻着實是個好地方,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這地方有伯父常來,便稱得上高潔清雅了。”
劉夫子笑了下,“你倒是會誇人,但我可擔不起這樣的美名,這地方清雅,也是老板的緣故,跟我沒多大關系,青臣,旁人誇你呢,你不說點什麽?”劉夫子捋着胡須。
杜青臣愣了下,收拾桌面茶具的動作停了下來,對着陶修德颔首微笑,“多謝公子誇贊,但小店實在不敢自比詩中陋室,我這裏既沒有書也沒有琴,只是個做生意的銅臭之地罷了。”
見杜青臣似是能理解他話中詩句含義,還能用詩後面的內容回應他,陶修德既驚訝又贊許,轉向劉夫子,顯然有些疑惑,為什麽鄉下地方一個開飯館的,竟然也懂得這些。
劉夫子內心驕傲,但神色卻是責怪,“你也知道自己這是銅臭之地了吧!所以讓你多讀點書,也多沾染些書香,每次都給我推脫。”
“夫子,我冤枉啊!”杜青臣擺出委屈的神色來,“再過幾日我就要成親了,平時生意也要忙,哪有時間看書寫字啊!等我空下來,空下來一定向夫子讨教,到時候,夫子別嫌我煩。”
“每次都帶你親自做的東西來,便是一日三趟來讨教,我也不嫌你煩。”劉夫子笑眯眯的道。
“那感情好,夫子日後可別忘了自己的話,千萬別反悔啊!”杜青臣輕笑。
等杜青臣問了劉夫子想吃什麽之後,便去廚房裏親自下手做了,外面,陶修德看出這老板跟劉夫子關系極好,好奇的詢問了下。
劉夫子便将私塾定外賣的前前後後給陶修德講了,還補充道:“他雖然讀書不多,但是心思細膩,為人聰慧,心地也仁善,你看他衣着,便知道他家境貧寒,可即使是如此,他也依舊尊崇讀書人,願意給貧寒學子減免飯錢,甚至不圖名利。”
“這樣啊!”陶修德隐隐覺得哪裏有些奇怪,但是一時間也想不出來,索性不去想了,不過他對杜青臣的印象果然是好了很多,這真的是個不錯的人。
劉夫子又道:“你知我為何不喜私塾對門那家酒樓?”
“小侄不知。”陶修德做出恰到好處的好奇來。
劉夫子嘆了口氣道:“那酒樓的位置,曾經是杜家飯館的位置,只是酒樓的老板看私塾對門位置極佳,是個能賺錢的地方,就硬生生的奪走了杜家祖傳的飯館,杜青臣不得已之下,賣了祖産,才換到了這處僻靜的小巷子裏。”
陶修德眉頭微微皺起,“想不到鄉下也有如此兇惡一霸,縣丞不管嗎?”
“正常交易,哪裏能管了?而且,鬧事的也是地痞流氓,便是傷了杜家,也追不到酒樓老板頭上,生意人,精明着呢!”劉夫子搖搖頭,“便是如此也就罷了,畢竟給了杜家一筆錢,他倒也不算兇惡,只是最近,我倒是聽聞……”
“夫子,您先喝點山裏果水潤潤喉吧!”杜青臣拿着水壺出來,給兩人倒了水,他鋪子裏沒有好茶葉,未免這位公子哥喝不慣劣等茶葉,還是來點新鮮的東西。
紅彤彤冒着熱氣的茶水倒入杯中,果然引起陶修德的好奇心,“這是什麽,顏色竟是紅的。”
“是山裏的一種果子,公子是貴人,可能不太清楚,這茶酸甜,公子可喝的慣?”
“酸甜的可以。”陶修德端起來抿了一口,入口果然酸甜爽口,便是只有一分滿意,陶修德也做出十分感嘆來,“好茶!”
“公子說笑了。”杜青臣抿唇忍笑,似是看出陶修德的誇張。
陶修德也不尴尬,哈哈一笑。
劉夫子順勢問道:“你店裏往私塾送飯的路上,可還順利?”
“順利,夫子不必擔心。”杜青臣輕笑。
“我怎麽能不擔心,我聽人說,有人去堵截你派去送飯的夥計,想要搗亂,不讓你做私塾的生意。”劉夫子眉頭皺起。
陶修德臉色也淡了下來,望着杜青臣。
杜青臣道:“夫子不必擔心,我不是稚兒,任人欺淩,我會想法子自保。”
“你能有什麽法子!你若是有法子,當初怎麽會被那些混混打的重傷不起,最後不得不認命,讓你弟弟扶着你,也要當街賣了祖業!”說起這個,劉夫子便嘆了口氣。
陶修德見此,不得不開口道:“可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地方?”
“多謝公子美意,可是這世上,若不能斬草除根,幫我便是害我,我有自己的法子自保。”杜青臣垂下眼簾,低聲道。
店裏的人在這一會兒的時間裏,已經走得差不多了,畢竟,不是誰都能頂着陶修德這樣,一看就是貴人的壓力,安心的坐在飯店裏吃飯的,杜青臣說話也大膽了些。
這人,多跟他聊幾句,便越能發現他的有趣之處,陶修德神色深了些,卻不明顯。
最初的時候,他只是覺得這店有趣,店主是個雅人,後來跟杜青臣聊了幾句,他便知道他是個讀過書的貧窮人家出身的,倒也沒什麽興趣,只是把一分贊許表現了十分,哄劉夫子高興而已。
再後來,直至杜青臣剛剛說的那話,‘若不能斬草除根,幫他便是害他,’。陶修德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也知道,這世上明白這個道理的人不多,店主是個十分通透又聰明的人。
劉夫子嘆息道:“你……你怎麽那麽倔啊!唉……”
劉夫子特意把陶修德帶來,當着他的面說這些,其中就有想要幫忙的意思,他已經把杜青臣當做了跟杜如林一樣,他的得意門生,不過是杜如林有才,而杜青臣有德,兩人在劉夫子的眼裏,發展的方向不同而已。
陶修德也大概明白了今日這一遭的緣由,卻沒有生劉夫子的氣,他只是越發理解了,父親口中所說的,你劉伯父性情耿直單純,實在不适合官場的含義,不過這樣的人,父親願意結交,他也願意的。
想到此,陶修德又想起了劉臺,劉夫子的兒子,同樣耿直沒什麽心眼的一個人,若是他認準的朋友,便是兩肋插刀,也是可以的,這樣的人,太适合做朋友了好麽!陶修德想再多留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