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如願
半空晦暗,寒意迫人,漫天的雪花,層層的如鵝毛飛舞。從昨夜到今晨,雪越下越大,枯枝上挂滿了冰淩,呼嘯的北風卷起大片幹枯的雜草。喬永晞從窗口仰望着越來越陰沉的天空,似乎是見到了一幅深灰色的布幕。輕呼出一口氣,冰涼冰涼的,拂上眉頭時還隐約帶着霜。他拉緊領口,突然覺得好冷。
喬家的祖訓啊,将由他這一代終結了。他微攏起修長眉目,清朗的眼底透出決絕的冷峻。這些天來,他已經考慮得非常清楚了。唯一困難的就是……要怎麽向皇上開口,表明他的決定呢?
“将軍——”劉總管神色匆匆地跑過來,附在喬永晞的耳畔輕語:“将軍,皇上微服私訪,要見您和公主!”
“什麽?皇上來了?!帶了多少侍衛過來?”喬永晞心頭一緊,不知是福是禍。
“沒見到侍衛,皇上只帶了兩名太監。”
縱然疑窦叢生,永晞卻也顧不上再多問,他折身匆匆奔向客廳,在回廊的轉角處,看見素來從容的妻子也氣喘籲籲地趕過來。夫妻二人眼神交會,彼此的目光中均有詢問的意味。
劉骜在客廳的正中央負手而立,仍舊一派溫文儒雅,便裝未曾掩去他天生的威嚴,他像一位仁慈的長者,溫和地看向紫蟬,“小棉,朕聽說你有孕在身,特意過來探望。”他揮揮手命太監們将各種藥材補品,奇珍異寶放到紫蟬身邊的桌子上。
紫蟬見狀,慌忙欠身行禮,“多謝皇兄厚愛,臣妹沒想到皇兄會來,也來不及準備什麽招待您。”
“你安心養胎就好,不要忙那些沒所謂的事。”劉骜轉過身,揮手示意兩名太監退下,“朕要和自己的妹子說些體己話,你們都先到外面等着吧!”
永晞會意,也将屋裏所有的下人屏退,客廳中只剩下他們三個人,彌漫在他們之間的空氣有些壓抑。
劉骜直視着紫蟬的眼睛,語氣卻是緩和的:“朕收到密報,前些日子你被合德強行扣留在荒廢的行宮中,這件事是真的嗎?”
“這……”紫蟬和永晞對望一眼,微微點了點頭,覺得沒有必要瞞着他,“臣妹确實遭受牢獄之災,臣妹不敢奢求皇兄為臣妹讨取公道,只求皇兄能親筆撰寫手谕,讓臣妹可以受到皇兄的庇護,不再被任何人傷害。”
劉骜凝思片刻,點了點頭,“朕會盡快處理好這件事,你大可安心。”
“多謝皇兄!”紫蟬內心頗為感激。
“小棉啊,朕還有一事想要仔細問你。”
紫蟬輕輕點頭,“您問吧。”
“合德和飛燕,她們……她們究竟是為了什麽事,竟會将你關起來?你在朕心中的位置,她們是知道的。”
紫蟬猶豫着該如何回答,她摸不透劉骜的心思,如果他知道這一切的原由是為了那個孩子——他嫡親的骨血,他會怎樣做?也會毫不留情地将孩子和孩子的娘殺掉嗎?
永晞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小皇子的存在遲早會被皇上發現的,與其到時候被動地承擔一切責難,不如此刻賭賭運氣。他走到劉骜面前,驀地跪下,“臣喬永晞,向皇上請罪。”
劉骜目光中露出疑惑,“你有何罪?”
“臣私藏皇室血脈,所犯乃是欺君大罪,請皇上定奪。”
“不是的,這件事和他無關,全是我一個人幹的!”紫蟬見他如此,失聲叫了起來,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當心!”永晞扶着她的肩,避免她過于激動傷到自己和孩子。
劉骜面色驟變,吃驚得不能言語:“這……你說的可是真的?!”
“臣妹絕不敢再欺瞞皇兄,小皇子是我親自從班婕妤手中抱回來的!他一出生就被藏在一間終日見不得陽光的密室裏,皇兄,不管大人們之間有怎樣的恩怨,孩子是無辜的,臣妹相信,只要是還有感情的人,都會義無返顧地伸出援手,如果皇兄要因此治臣妹的罪,臣妹無話可說。”紫蟬也豁出去了,她凜然地瞪着劉骜,目光堅定倔強。
“朕、朕居然有兒子,朕居然有一個兒子!”劉骜的眼中泛起微酸的疼痛,他用力握住紫蟬冰涼的雙手,激動得不能自已,“小棉,朕非但不治你的罪,反而要好好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朕和若蘭的孩子……謝謝你們救了朕的皇子!”
“皇上!”
“皇兄!”紫蟬大驚,慌忙跪在了永晞旁邊,手微微顫抖着,“您別這樣說,臣妹……臣妹擔不起……擔不起……”她萬萬沒想到,劉骜居然會向她道謝。
“唉,你們倆都平身吧。”劉骜将紫蟬攙扶起來,目光中有着深不見底的哀傷及無奈,“身為大漢天子,卻也會有許多無可奈何的事,朕心頭最鋒銳的痛苦,莫過于連自己的孩兒也保全不了……”他的聲音因哽咽微微顫抖着,卻礙于帝王的顏面忍淚不泣。
靜默了幾秒,劉骜擡起頭,期盼地看着紫蟬,“朕……朕可不可以見見自己的皇子?”
“當然可以,皇兄請随臣妹來內室。”紫蟬悄悄拭掉額角的細汗,“永晞,你去乳娘那裏把孩子抱過來。”
不一會兒工夫,隐約聽見外面傳來低沉的誘哄聲,夾雜着嬰兒嘤咛的聲音。永晞一手撩開一簾輕紗,走進布置雅氣的內房,另一只手笨拙地抱着一個包裹在錦綢中的嬌小身軀。
“兒子?”劉骜霍然從靠椅上站起身,急切地走到永晞身邊,他從永晞手中接過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嚴肅的五官在此刻軟化不少,雙眼因為方才流淚而通紅,卻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皇兄,您……還是坐下來吧。”紫蟬看着劉骜一副興奮地快要暈過去的神情,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劉骜暈乎乎地挨着床沿坐下,迫不及待地掀開錦綢,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因為興奮,他感到眼中起了一層水霧,雙手也有點發顫。眼前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兒,一雙大眼兒黑白分明,精致的五官與自己十分相似。
驚喜地看着懷裏的小人兒,劉骜心中一片澄明,是他與若蘭的孕育,孩子才能夠來到人間。躲過多次的追捕和獵殺,許多人因他遭受痛苦折磨甚至死亡,這個小人兒的生命才僥幸得以延續。感動的情緒在心中彌漫,他伸手逗弄着孩子,小娃兒伸手握住他的指,小手意外的有力。
劉骜輕笑出聲,語氣感慨:“這是朕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子嗣,活生生靈動的孩子啊。”
永晞靈光一現,沉聲提醒:“皇上,您給小皇子取個名字吧。”
“若蘭她……沒有給孩子取名字嗎?”劉骜嘆口氣,憐惜地抱緊懷裏的孩子。
紫蟬搖頭,期待地看向劉骜,“皇兄文采俊逸,給他取個好名字吧。”
劉骜閉目凝思,不一刻便露出喜然的微笑,“朕……賜此子名秀,劉秀!希望這孩子長大後像朕一樣斯文俊秀,和若蘭一樣寫一手錦繡文章。”
“劉秀……劉秀……”喬永晞喃喃自語,不住點頭,“好名字,果真是個好名字!”
“呃……”紫蟬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劉秀?她懷疑自己聽錯了。這孩子叫劉秀?漢光武帝劉秀?!她垂眸,震驚地看向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這……這太不可思議了!她出手相救的這個孩子居然就是劉秀!老天爺,你簡直是太厲害了,居然安排給她如此重大的使命!倘若她沒有穿越時空來到西漢,是不是就意味着歷史将要被改寫了?!紫蟬再次被冥冥之中安排着這一切的強大力量所折服。
時間過去了許久,銅漏中的水,一點一滴地落入承露盤中,盤中已積下了許多水。劉骜肩膀微微地塌下去了,依依不舍地将孩子放入紫蟬的懷中,轉頭看向喬永晞,“喬愛卿,這孩子以後就讓你們多費心了。”
“皇上……臣此生必當竭心盡力照看小皇子,終身以命相護、君臣相待!”永晞雙眉微微一攏,他跪下身,“臣還有一事,望皇上恩準。”
“說吧。”
“臣想辭去官職,帶着公主和喬家所有家眷離開長安城。”他嘆了口氣,輕輕地擁紫蟬入懷,“但,臣擔心皇上不同意讓公主遠離,甚至降低身份至民家。”
“喬愛卿,你的擔心朕明白。”劉骜點點頭,起身踱到窗前廢然長嘆,“這孩子恐怕難在長安城久居,今天朕聽到消息趕過來,他日必當有他人登門。小棉有孕在身,卻已因此承受過一次牢獄之災,朕心中也着實不忍。”
劉骜轉過身,笑容裏也有了寂寞的神色,“喬愛卿,辭官之舉大可不必。朕欲增添一種新的官階制度,稱‘散階制’。散官享有薪俸,能參加朝會,但并不需要負實職。朕授予像你這樣對朝廷有一定功勞的人,作為領取某一級俸祿或享受某種禮遇的依據和标志。你……可否願意?”劉骜說完,別具深意地看了喬永晞一眼,這将意味着——永晞不再是受命于朝廷的骠騎将軍,而成為可不問世事過隐逸生活的歸隐官員。
“臣蒙皇上錯愛,縱是肝腦塗地也無以相報。”永晞的心頭溢滿感恩之情,他注視着劉骜,良久,深深俯身一拜,“臣叩謝皇上聖恩!”
劉骜眼中彌漫起一層苦澀的倦意,他的身邊又将失去一名虎将,劉氏的大漢江山啊,究竟還能夠延續多久!悠悠嘆了口氣,他的身影在一簾輕紗後褪去。
曙色蒼茫,天際泛着一絲微光,十幾輛馬車的車輪辘辘地碾過青石官道,離開京畿的繁華擾攘,馬隊緩緩朝豪放的山水行去。銀鈴兒似的清脆歌聲由馬車裏頭傳出,和着孩童的軟軟稚音,說唱着小曲兒,念念吟吟。
紫蟬掀簾看了看,只瞅見家丁趕車的背影,眼前這條道路彎彎曲曲地通向遠方,兩邊景色荒蕪,離家已遠,而家的感覺卻被搬到了這馬車上一般,竟也不覺得生疏,觸目皆是自家的東西,而自己愛的人,也都個個安好地圍繞在身邊。
忽然,車身在毫無預兆下猛地煞住,一陣陣吆喝夾雜着馬匹嘶叫聲響起,外頭似乎亂作了一團。紫蟬“哎喲”一喊,被永晞伸手及時抱住,将她移到馬車裏鋪滿軟墊的地方,免得她因馬車晃動而撞傷,但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永晞臉上原本閑适的表情迅速隐沒,眼神中布滿警覺。
“怎麽回事兒?車輪子打突了嗎?”紫蟬詢問地看向他,感到一絲不安的氣氛。
“我下去看看,你待在馬車裏不要出來,明白嗎?”永晞低聲囑咐。
“嗯,我知道。”她點點頭。
“我很快就回來。”話剛說完,他已如一陣疾風飄出馬車外。
車簾子外響起一陣騷動,交談聲紛亂混雜。紫蟬好奇地想瞧清楚,她揭開簾子一小角,露一只眼向外面張望。馬車外,一群頭上綁着布條,腰間佩着兵刃的盜匪前來攔路,詭異的是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背了只包袱。
紫蟬瞪大眼仔細看去,一時呆住,領頭攔阻車隊的人居然是副将司徒南,她連忙下了馬車,朝着他們小跑過去,“你們怎麽追來了?我剛才還以為碰上了盜匪了呢!”
“大嫂,你勸勸大哥吧,他要走也該帶上咱們這幫弟兄,自打大哥五年前領了援軍,從匈奴蹄下救了咱們弟兄,咱們可就鐵了心跟他,就算大哥不再是将軍,咱們受過的恩情一樣要還的!”司徒南忍不住開口,他央求地瞧着紫蟬,不知該如何是好。
自從前些天将大嫂從百裏外的行宮中救出來,他就猜到事情背後必有隐情,幾天幾夜蹲在将軍府外守候,終于見到皇上微服而來,緊接着就聽說大哥被削去骠騎将軍的職務,昨天半夜又收到密報說喬府人去樓空,他連夜通知一幫弟兄,馬不停蹄地追了來,總算沒有落空。哪知追是追上了,大哥卻不準他們一起跟着走,這、這算哪門子拜把兄弟?!
“永晞——”紫蟬拽了拽他的衣袖,咬唇看着他。
一陣刺骨的寒風卷過,揚起永晞青綠色的衣角,他已換上民間的常服,“我已不再是大漢朝的将軍了,你們跟我走,那麽沙場之上,豈不是少了衆多摧殲滅敵的勇士。”
“當日結拜,衆兄弟歃血為誓:無戰不與,無役不随,生死一體,榮辱與共。如果大哥今天不讓咱們跟,咱們就是違背了當日的盟誓,只好自決于大哥面前。”司徒南全然不理會永晞的勸說,話聲未落,他竟右手抽劍,往脖子上抹去。
喬永晞疾如旋風地出手将劍打落,炯炯有神的眼怒瞪着他,“胡鬧,堂堂七尺男兒,豈能如此輕賤性命!”
司徒南毫不畏懼地回望着他,突地咧嘴一笑,“大哥!”
永晞聽了,久久,嘴唇掀了掀,喝道:“我們還要趕路,還呆着做什麽?”
衆兄弟大喜,知道他默認了,個個笑逐言開。紫蟬也難掩唇邊的笑意,她笑着,牢牢握緊他的手。
“來,上路了。”永晞牽着她的手走向馬車,重新坐回到馬車裏。
一行馬車被簇擁在馬隊中緩緩地再次前進,紫蟬靠在永晞的懷裏,感到溫暖舒适。希望——從心底油然而生。很快的車隊漸行漸遠,漸遠漸淡了。
一個月後,洛陽城外。
天空藍得像洗過一樣,除了幾絲半透明的浮雲,這顆明亮的藍寶石幾乎把普照的陽光過濾一遍。腳下的青山彌漫着一股醉人的花香,使人立刻感到春天濃郁的氣息。果然,轉過山彎,立刻看到海洋似的桃花正在燦爛地盛開。周圍的空氣靜谧空蒙,只有遠處的布谷鳥有節奏地鳴叫,陽光照射在身上令人發懶,真想立刻躺在濃郁的桃花香氣中做上一個浪漫的美夢。
信差甩甩頭,趕緊打消了這個誘人的念頭,他身上可帶着皇上親筆的書信哩,萬一耽擱了可是要掉腦袋的!
在幽靜的桃花林裏坐落着一座府邸,它沒有華麗的建築,也沒有衆多的奴仆圍繞,但古樸雅致的居所裏卻有着最舒适的一切,而且這兒永遠充滿了歡笑,像座世外桃源。
陶然亭掩映在後園的桃花林中,石桌上擺了一盅檀香,紫蟬撫着琴,悅耳宜人的琴聲流瀉在花園裏,與春風融成一景。微微凸起的肚子應永晞的要求而穿寬松服飾,不讓腰帶束住小腹。不過,千萬別小看她身上這件孕婦服,這是她仿照韓族服飾設計的,在西漢可是獨一無二呢,粉紫色的錦紗映襯得她人比花嬌,誰規定孕婦一定要是大腹便便的蠢模樣!
喬永晞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悄悄來到了亭內,動作輕巧地在她身後坐了下來,強健的雙臂圈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頸窩。彈完一曲,紫蟬轉過身子,埋在他懷裏撒嬌地磨蹭。
“不錯,你的琴藝有進步!”永晞贊許地點了點她可愛的翹鼻。
“你請了那麽棒的老師來教我,我豈敢不用心啊!”紫蟬吐吐舌頭。她無意中提到音樂對胎教有幫助,結果他居然把張安世挖來做她的私人家教,薪水豐厚得令她眼紅!
“咦,你手上拿的是什麽?”她忽然瞥到他手裏的東西。
永晞将信遞過去,“信差剛剛送來的,皇上的親筆書信。”
紫蟬接過信,以最快的速度從頭至尾看了一遍,看完,嬌容上漾起幸福的笑靥。
“怎麽了?”喬永晞關切地問道,“信裏面都寫了些什麽?”
“皇兄頗為惦念我和肚子裏的小寶寶,希望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捎個信兒給他;還有……将小皇子平安帶大,讓他做個有出息的人。”
永晞笑着點了點頭,起身将她抱起,向他們的卧房走去。
一個月前,依照她的示意,他們一幫人從長安遷移到洛陽,因為——漢光武帝以後将會由洛陽發跡并且定都洛陽。不過……紫蟬明眸閃動,在永晞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一抹淺淺的、調皮的笑容。她并沒有告訴他漢光武帝就是劉秀,就當以後給他一個驚喜吧!
“今天累不累?”将她放在柔軟的床墊上,修長的指劃過她柔軟的肌膚,忽然間很想吻她。
“還好啦,就是懶洋洋的。”她沒有害喜的征兆,也不覺得有任何不舒服,只是睡眠的時間增加了。
“那我就放心了。”他的聲音驀地有點啞了,低頭吻上她溫潤的唇,輾轉地吮吻,霸道地攫取她的氣息。他對她的渴望,如同一個不見底的洞,不論纏綿過多少次,今生都無法餍足。
紫蟬白皙的雙頰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吻,熏上一層淡淡的嫣紅。她閉上雙眼,不敢看向那對幽沉的黑眸,從他的呼吸與擁抱,已經猜出他的意圖。
“大夫說在懷孕初期我必須小心一點,免得傷到你和孩子。”永晞眸色轉深,低啞的嗓音,蕩在她耳邊。他擡手扯下床帳,淡紫色的紗绫随風輕漾。
聞言,她霎時滿臉通紅,相當羞赧道:“你、你怎能問大夫這麽令人難為情的事啊!”她羞得連脖子都紅了,他愈瞧,愈覺得她可憐可愛,趁她不備之際,一把将那香軟的身子扯近,扣在胸膛上。
紫蟬氣息微亂,不可思議地看向窗外。透過淡紫色紗绫,還可以看見點點陽光,現在正是午後十分,“永晞,現在是白天……”她聲如蚊蚋。
永晞輕笑,竟有些調皮的味道,這讓他看來年輕了許多,不像是征戰多年的将軍,反倒像是惡作劇的少年。他拉起柔軟的錦被,蓋住兩人的身軀,霎時間兩人的小小天地變得一片黑暗。
“老婆,如你所願。現在,天黑了。”他在錦被所包圍出的黑暗中,帶着笑意吻着她,兩人呼吸交融,分不清彼此。
和煦的春風吹入绮羅帳,暮色逐漸籠罩迎紫居,埋在他胸懷,聽那一聲聲強而有力的心跳,紫蟬由衷地感謝神佛的庇佑,使她穿越了千年時空,終于覓得一生一世相伴的人,“永晞,我好愛你!”唇滿足輕揚,她沉浸在熟悉的溫暖裏。
“我更愛你!”說着他低頭覆蓋她柔軟的唇,加深了兩個的纏綿,兩顆心的悸動。
斜陽夕照,在昏暗的屋子裏,偶爾傳來他們低低的笑聲,以及斷續的喘息。更多的是,彼此間溫柔徐緩的低語,許久許久都不曾停止……
後記
綏和二年劉骜駕崩。死得離奇突然,連傳太醫的時間都沒有,引起許多懷疑及揣測。太後令王莽同丞相、禦史一起,查究劉骜起居發病狀況,趙合德方寸大亂,飲藥自殺。趙飛燕被打入冷宮,随後被迫自殺。劉骜死後,侄子劉欣立為皇帝,劉欣在位六年崩駕,随即劉衍即位。外戚王莽于公元8年奪劉漢政權,改國號為“新”。
公元25年,劉秀重新建立起漢朝的統治,建都洛陽,號為光武帝,史稱東漢朝——光武中興。
番外 緣來
佛曰:一切衆生,從無始際,由有種種恩愛貪欲,故有輪回。
佛坐在蓮花上,寶相莊重,佛光無邊,高高地注視着這一切。一只輕靈的蟬兒自菩提枝上飛落,停駐于他的指端,淡紫色的蟬翼微微翕動。
他心中霎時了悟,紅塵期盡,原來她的一點芳靈已回到此間,難怪他尋遍六道,也未能将她找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來惹塵埃。”靜谧的空間裏,陡然響起佛清平淡漠的語音,“你們可願放下執念?”
他伏地,臉上有一抹堅決之色,“若放下執念,又怎能再相見?”
“因你殺戮過重,故不可入輪回,僅憑一點精魂,游蕩于人間,直至有緣再見。你可願受此劫難?”佛看他,雙目清明。
他神情毅然,無所畏懼,“若無緣再見,縱使一息尚存,斯世也不過是一片荒蕪。”
久久,佛望定他,輕輕一嘆:“癡兒……”一道金光籠住了他指間的靈蟬,“去吧。”金光一閃,光芒還未消失在他的瞳眸間,指端的蟬兒已經消失了蹤影。
時空無向,他知道,此時的她已脫胎于千年後的某一天。
彈指數千年。
他要做的,将是日複一日的等待,等着那個雨幕黃昏,依約再見。
俗世千載,仙界不過彈指瞬間。她在空靈中見到自己明透的淺紫色蟬翼,原來她的原身乃是蓮花座前的一只靈蟬。愛上一個凡人,也許是命定劫數,無可相避。那盛開于暗夜的昙花,因韋陀菩薩枯萎頹敗,她不要這樣。她很愛很愛他,她想跟他白首,想跟他生死同穴,想跟他相看到老。
佛,笑而不語。
她被送入輪回,與他,相差兩千年的時光。
等待,即将開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