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掌燈的時候喬永晞回到将軍府,遠遠就瞧見紫蟬站在大門內,看清來人,她眼睛一亮,快步迎了出來。
“你這是要出門?怎麽站在門口?”傍晚氣溫偏低,永晞皺了皺眉,看着她将披風揭去,露出一頭豐厚的發。
“不是出門。這不,宮裏來的人剛走,算時間你也快回來了,所以就等了一會兒。”
永晞心神微微一蕩,因為她那小小的心思。
他牽起她的手。
手很涼。
他的手寬厚溫暖,而她的手卻如冰雪般冰冷。被他的手一握,她顫了一下,可他沒有松手。
紫蟬擡眸看向他,他的眼睛就像上古年代的黑玉,映着蒼白的天,有一種說不出的俊氣。
“宮裏來人,有什麽旨意嗎?”他拉住她一邊說一邊走了進去。堂皇的府門裏面是安靜的王府,那是另外一片天地,不過這樣的安靜被紫蟬接下來的一句話給打破了。
“皇上召我們明天進宮。”她咬唇,有些慌張,畢竟面見皇上不是普通的事情,她能應付得了嗎?
這是她緊張時候的小動作,他最近才發現,卻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說些什麽,轉而問:“晚飯喜歡什麽樣的菜色,天寒地凍的,燙些酒,來個火鍋如何?”
“好啊!”紫蟬一愣,剛剛在腦子裏盤旋不去的思緒都飛走了,只剩“火鍋”兩個字在轉。
飯菜很快就準備妥當,果真燙了酒,也支了火鍋,擺在迎水榭裏。迎水榭臨湖而建,和他的主屋是相通的,只是臨近湖面的部分設了護欄,很像是涼亭。從這裏可以直接看見外面的天,按理說應該很冷,可四周支了幾個大火爐,并且火鍋的火也很旺,倒不覺得春寒料峭。如此的設置玲珑剔透又不失雅趣,她沒料到他竟有這樣玲珑心思。
“你還挺小資的嘛。”紫蟬小聲咕哝。她曾經設想過的最美好的場景就是坐在壁爐旁,煮上一壺香濃的咖啡,讀一本閑書。不過,現在這樣似乎更有情調。
“小資”?又一個他聽不懂的字眼。永晞眉頭微攏,放下酒杯。
“怎麽了,這樣看着我?”她含着一片筍在嘴裏,聲音模模糊糊的。
永晞好像忽然而然地從她身上發現了一些什麽,眸中閃過莫名的情緒,頓了下才開口:“沒事,你太瘦了,要多吃一點。”他又給她夾了一塊肉,放進她的碗中。
瘦?她腦中靈光一現,歷史上有“瘦燕肥環”,瘦燕,當然就指趙飛燕。明天進宮,意味着她就能見到這位才色殊絕的女子了,真是太棒了!
翌日。
太液池畔,風景秀美,清洌的池水倒映着池畔的楊柳青青,滿岸怒放的鮮花競相争妍,再配上萬裏藍天的幾抹白雲,徐徐暖風熏得衆人心神迷醉。
木紫蟬自下轎後就興奮地四處張望着,滿臉不敢置信地驚嘆,兩千年前的未央宮啊!那巍峨的鐘樓和雄壯的殿閣,黃金制作的壁帶,間以珍奇的玉石,清風襲來,發出玲珑的聲響。
“哇!天吶!規模簡直太奢華了!”
“一年才一次的朝會,皇上要宴請文武百官,聲勢固然浩大!”察覺到身邊人的雀躍,永晞不由轉過頭,她從昨天就開始緊張,怎麽到了宮裏反而好了?
“噢……”紫蟬點點頭,如同初接觸社會的孩子,興奮地探索一切初來臨的驚喜。
一名男子走上前來,扯開嘶啞的大嗓門:“慶熙公主、喬将軍近來可好?”
“還好,多謝新都侯。”永晞淡淡地客氣道。
新都侯?咦,那不就是王莽嗎?紫蟬聽人閑談時曾提到過他,不由多看了兩眼,大嘴巴,短下巴,金魚眼,相貌其醜無比。“喬将軍,近日我打算向皇上遞一個奏折,提議更名天下田為‘王田’,奴婢為‘私屬’,兩者皆不得買賣。不知将軍對此有何異議?”
“這……”
見他們談論起政事,紫蟬聳聳肩,悄聲退到一旁。王莽改制還得需要十幾年,相較而言,她更關心那兩朵絕代雙生花,從昨晚她便盼着能一睹漢宮飛燕的妙曼舞姿!
“恭迎富平侯……”遠處傳來文武官員相互寒暄的聲音。
富平侯?
張放!
紫蟬十二分好奇地尋聲望去。這些日子,經過她不屈不撓的旁敲側擊,總算從碧珠和如意那兩個丫頭嘴裏,挖掘出了張放、永晞和慶熙公主之間三角戀情的第一手資料。
美,真的好美!紫蟬看着眼前這位昔日的準驸馬——慶熙公主念念不忘的愛人。一張臉清風白玉般柔和清隽,神态溫文,閑雅俊逸仿若仙宮之人。只是他的臉龐過于俊秀蒼白,嘴唇又太過豐厚紅豔,雖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但也稱得上是個絕色美少年。
“公主,公主?”喬永晞應付完王莽,低頭看見自家妻子一雙大眼直勾勾地盯住某一點,居然連他的聲音都沒聽到。他蹙起英氣的眉,順着她明眸善睐所凝視的方向望去,這一看不得了,心中勃然燒起一股無名火。
“在看你的心上人嗎?”硬邦邦的語調,隐含其中的醋意令他自己都頗為驚訝。
“呦,喬大哥,你還提這樁陳年舊事做什麽?不怕和姐姐再傷了和氣?!”柔媚輕笑從身畔揚起,話語中嘲諷的意味令紫蟬心中一凜,她回過神來,打量起說話的女子,眉淡睫長,文雅風流,活生生一個伶眉俐目的嬌俏姑娘。
那女子嬌媚地移着步子,走到永晞面前,媚眼如煙,倚着他嬌滴滴地呢喃:“數月不見,喬大哥可好?”
真是的!說話就說話嘛,貼那麽近幹什麽!紫蟬暗暗咬唇,秀眉不悅地立起,這是她發火的前兆。
“寧珂郡主。”喬永晞看清來人,面色愈加冷硬,嚴酷得讓人打寒戰。
“姐姐,沒想到你還想着我哥哥,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喬大哥這種人品,寧珂就是做偏室也是樂意的。”張寧珂對着紫蟬擡了擡下颌,她的膚色潔白,下颌尖尖的頗為好看,這一擡又見嬌氣和傲氣,頗為動人。
“你……”頓時,紫蟬危機意識大起,原來她是張放的妹妹!這一家子到底跟她犯什麽沖,哥哥已攪得他們之間橫眉冷對,妹妹更是觊觎她老公的“美色”!瞧她看永晞的那眼神,仿佛想把他生吞活剝,這個郡主實在很、礙、眼!
“寧珂郡主,我與公主要先行接駕,不奉陪了。”喬永晞攬住妻子,心裏頭對張家的人百般厭煩。
“喬大哥!等等我嘛。許久不見,寧珂很是惦念你!”張寧珂緊跑兩步追上來,好不容易逮到和心儀男子相處的機會,她可不能白白放過。
古代的女子不是都講求矜持的嗎?眼尖地瞥到這女人伸出“魔爪”拉住永晞的袖子,紫蟬再也忍不住了,“喂!他是我的男人,你別碰他!”三妻四妾在這個年代雖不足為奇,但她可沒有那份胸襟,願意與他人共享丈夫。
“哈!你的男人?!”張寧珂嘲弄地斜睨她一眼,“是誰大婚之夜便不許丈夫進房?姐姐興許無所謂,卻害得喬大哥被整個皇室看笑話!”
紫蟬面頰猛地爆紅,駁斥道:“才、才不是呢!”
“這是我的家務事,郡主似乎逾越了!”看到她被人搶白的委屈模樣,喬永晞将她摟到身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她清麗絕倫的面頰,他柔聲低語:“況且,我和我的妻子相處愉快,不勞郡主費心。”
張寧珂怔了征,見喬永晞待自己這般無情,妒恨交加,性子被激起來,“喬大哥,論容貌比才情,她哪裏比我好?若寧珂能與你朝夕相對,哼,你一定不會喜歡她!”張寧珂将擱在心底的話沖口而出,狠狠掃紫蟬一記白眼,含妒而去。
紫蟬對她蠻橫的言語并未多加理會,一顆心只因他方才的語氣而激蕩,她微仰着臉,眼瞳清明,眸光在他臉上穿梭端詳。
“永晞,”頰上染起嫣紅,她嘴唇掀了掀,語調柔軟如呢喃:“我保證不會那樣對你,我不是她,你相信我。”
永晞聽了,目光轉沉,隐約覺得有件很關鍵的事橫在面前,即現即逝,不能捕捉,而自己偏偏又找不到竅門開解,正待說些什麽,突然傳來一陣沉聲的叫喊。
“皇上駕到。”只見幾輛金銮車在衆多侍衛及宮女的環繞下,在太液池畔停下。
“參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樣萬人朝拜的盛況,令紫蟬完全呆滞了。沒想到在電視上才能看得到的場面竟然會出現在眼前,她不由得屏住呼吸,血液好像全都往頭頂流去,耳邊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公主,快行禮呀!”永晞側首來拉她的手腕。這才使她回過神來,慌忙模仿其他的女眷。行完了禮,紫蟬這才有機會仔細端詳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劉骜。
眼前這位身着黃袍的男子,雖然清瘦,但卻溫仁儒雅、儀态威嚴。不過看起來已有四旬左右,歲數比她大很多。
來不及細想,紫蟬又被跟在皇上身邊的兩位女子懾去心魂。傾國的絕代姿容,想必這就是趙氏雙姝吧!只見其中一位女子窈窕秀美,體态輕盈,周身透出一股靈秀清雅之氣。她纖眉如畫,秀發如雲,尤其引人的是那對流星般的秀目,顧盼間,有一種楚楚動人的風韻,清豔絕倫之極。想必她就是趙飛燕!
而趙合德體态豐腴,身材修長,在薄綢衣裙的襯托下,表現出她每一寸,每一分的動人曲線。她的臉龐泛着健康的紅潤,有如釉瓷的光潔。高懸的鼻梁,勻稱而細巧的鼻子,明眸如水,漆黑深湛,眉細而淡,妩媚柔漫。她含着笑,使雙頰的兩個酒渦深得迷人,也使她看起來頗具爽朗之姿。
若說趙飛燕體态輕盈,适合翩翩起舞而有飄飄欲仙之感;那麽趙合德體腴飽滿,最宜斜歌橫陳。
“古今來不少美人,問他瘦燕肥環,幾個紅顏成薄幸?”縱然貌美,最終也難逃寵極愛歇,忌深情疏的命運吧,想到這兒,紫蟬忍不住嘆氣。
“公主……”永晞的眼神定定地鎖住她,俊顏浮現了然。
聽見他低啞的嗓音輕震耳膜,紫蟬跑遠的思緒慢慢回來,明亮的眼睛回望着他。
永晞心底微微一震,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此時,他們眼中只有彼此,再也沒有其他。
“喬将軍,慶熙公主,皇上往這兒來了。”不知是誰悄聲提醒,兩人霎時清醒,忙收斂心思往前拜去。
“參見皇上。”喬永晞和其他大臣們一起行禮,紫蟬也朝他盈盈一拜。
“不必多禮了。”劉骜溫文地開口,伸手将紫蟬輕輕扶起,沖她露出慈愛的笑容,他對于這個和他女兒一般大的妹妹極為疼愛,“小棉,身上的傷都好了嗎?朕派人送去的那些藥可有效?”
紫蟬的眼眸與劉骜接觸,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撲咚、撲咚地撞擊胸口,她慌忙低首:“讓皇兄惦記了,臣妹的傷都已經好了。”
“好,那就好。”劉骜目光寵溺地望着紫蟬,輕輕拍了拍她的巧肩,“随朕一同到瀛洲臺賞景吧!”
“遵旨!”情緒漸漸回複平穩,紫蟬微笑着沖他點點頭,不期然撞上趙飛燕投來的冷冷目光,身子下意識一縮。
“怎麽了?”永晞沒有忽略她輕微的顫抖。
“沒事。”紫蟬搖搖頭,忍不住又朝趙飛燕看了一眼。剛剛,是她多心了吧。
從劉骜即位時起,就花了大量金錢供自己享樂。他尤其喜愛歌舞,為了欣賞趙飛燕的清歌曼舞,他令工匠在皇宮太液池建起瀛洲臺,高達十幾米,同時建造了一艘能坐千人的華麗禦船。
此時,劉骜帶着紫蟬及衆大臣一同泛舟賞景,把酒當歡,當船行至太液池中心時,他忽然酒興大發,手執文犀興奮地敲着桌子上的幾個玉瓶,起身高吟《歸風送遠》的曲詞。
紫蟬瞠大一雙美眸,能與千古一帝飲酒談詞,讓她心跳頻率霎時加速。這,對于學中文的她來說,簡直就像在做夢嘛!
“小棉,朕吟詠得如何?”瞅向面色如霞的女子,劉骜朗聲問道。
“聲遠宜清,飄逸逍遙,令人如癡如醉!”紫蟬眸光流轉,如瑩玉泛華,閃爍着聰慧的光芒。
“哦?既是如此,你也來作一阕,為朕助助興!”
“這……容臣妹想一想。”紫蟬一愣,鎖眉思索起來。喬永晞在一旁幹瞪着眼,心中無比焦急,他這個妻子從小跟在皇上身邊,彈棋、游獵無所不精,但是在詩詞方面的造詣就……反正實在是不敢恭維。眼下皇上的興致這麽高,她可別讓皇上掃興啊!
紫蟬左思右想,忽然腦中靈光乍現,她歪了歪頭,朝劉骜微微一笑,“畫船載酒瀛洲好,急管繁弦。玉盞催傳。穩泛平波任醉眠。行雲卻在行舟下,空水澄鮮。俯仰留連,疑是湖中別有天。”清亮的嗓音有如山谷黃莺,像春風拂過,也像流水靜靜洗滌着人心,令人耳根舒暢,連心情都變得輕松了。
好險!紫蟬暗暗吐口氣。她編改了宋代的一首詞,雖然有點投機取巧,但與景相應,自成一體。
劉骜以及衆大臣頓了一下後才拍拍手贊道:“好辭!真是好辭!”就連喬永晞也不禁詫異地揚起眉,沒想到她竟能做出如此出色的辭來,看來他的小妻子真的和以前大相徑庭了。只是,這首辭……
劉骜一語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小棉,你作的辭很美,可是它既非詩也并非賦,這……到底是什麽文體呢?”他的表情看上去好嚴肅。
完了完了,紫蟬心中懊惱極了,怎麽忘了!這可是唐宋小令啊。“回皇兄,這……這是臣妹……嗯,自創的新體詩,叫做……叫做……小令。”
“哦?”劉骜眼神中浮現出不解和困惑,眉心打起了結。
紫蟬見狀,忽然記起漢成帝劉骜是位“博覽古今”,對文學有着極其狂熱研究和喜愛的皇帝。她期期艾艾地開口解釋道:“這、這只是臣妹無事時閑來之作,難登大雅之堂,請皇兄不用太過在意。”
聞言,劉骜軟化表情,朝着紫蟬露出一個爾雅的微笑,“小棉,不用害怕。朕并沒有怪罪于你的意思,只是心中好奇罷了。可否再來一阕?”
紫蟬聽了這話,松了口氣,膽子也越發大起來,絕美的粲笑嬌容,閃動着精靈光彩,“池北池南草綠,殿前殿後花紅。天子千秋萬歲,未央明月清風。”她低下頭,向高臺上的男子深深一福身。
頓時,船上所有人一起高舉起酒杯,朗聲謹敬地恭祝道:“願皇上千秋萬歲!”
劉骜豪邁的笑聲響徹晴空,轉瞬間瀛洲臺已近在眼前。喬永晞看着身邊全身光彩炫目、活潑生動的小妻子,不由得心醉神迷。看來他需要好好地琢磨琢磨,眼前這個女子是否真的是昔日的慶熙公主……
禦船在一陣陣歡笑聲中靠了岸。在衆人的陪同下,劉骜登上瀛洲臺,遙望帝都繁華,俯視宮苑景物,一派欣欣然繁榮昌盛之态,心中不由大樂。
趙氏姐妹已提前到達,命人在瀛洲臺置備酒宴恭候聖駕。趙飛燕穿着南越貢的雲英紫裙、碧瓊輕绡,款式是宮中最流行的“留仙裙”,走動起來,一雙玉腿隐約可見。
紫蟬盯着趙飛燕的薄紗裙,烏溜溜的大眼半眯着,似在心中評估着什麽。
相傳,趙飛燕能歌善舞,通音律,曉詩書,妖嬈媚豔,是天生的人間尤物。不過,經過一番實際比對後,紫蟬認為真正美豔妩媚的人間尤物,該屬趙飛燕的胞妹——趙合德,她比起趙飛燕來,更有一番魅力。
“公主好像很開心?”永晞瞧着她一雙靈動的大眼上上下下打量着皇後,從人家的臉蛋到纖腰、長腿,一處都不放過,眼光放肆的程度和男人不相上下,心裏頗不是滋味。
“是呀,難得有機會可以出府透透氣!”紫蟬心無城府地拽了拽永晞的袖子,“永晞,你覺得趙飛燕和趙合德誰比較漂亮?”她正在興頭上,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大嗓門,已惹來各方詫異的眼光。
“公主!”這女人,說話不經大腦嗎?害他心髒幾乎漏跳一拍,“大庭廣衆之下,不得對皇後和昭儀無理!”
“啊?!”她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難看,只好委屈地咬唇,語調放得柔軟,“好嘛,好嘛!我注意就是了,你別生氣嘛。”
從不曾見過她這麽形于外的乖順,而且是為了他而展現。永晞心神微微一蕩,擡起手掌,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聽話,我這是為你好。”墜馬事件已經是趙氏姐妹給她的警告,他實在不敢想,再次惹怒她們将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紫蟬眼中突然發出明亮光彩,下一秒,她偎進他懷裏,兩只手環抱着他的腰,好小聲地說:“我知道。”
官場複雜,宮闱更甚,趙氏姐妹權傾後宮,不可一世。而這個男人有一顆柔軟善良的心,卻不擅言詞,所有的擔憂關懷都需要用心體會才能感受到。而她,感受到了。突然,她好想好想抱住他,也真的這麽做了。
永晞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微怔地低頭,正對上她漾開的甜美笑靥。總是平靜無波的容顏線條柔和下來,他伸手摟住她的細腰,讓她倚靠,心想,何時這個動作變得如此理所當然了?
“永晞,你要是還生氣,我就回家去閉門思過了。”得到他的回應,紫蟬擡起頭,看到他雙目直視着自己。漂亮的眼睛,裏面只映着她一個人的模樣。哦,她好喜歡好喜歡他,這樣美麗的時光,想要一輩子都可以有他來分享。
“你呵……”縱容的語氣,他享受着她偶爾粘人的小動作。
突然,鼓樂聲大震,将所有人的視線集中過來,趙飛燕開始在瀛洲臺上表演歌舞。只見她在一小方毯子上做出各種舞蹈動作,平展雙臂,翻飛長袖,起伏進退,下腰輕提,旋轉飄飛,就像仙女在萬裏長空中迎風而舞一樣優美自如。
“哇塞,漢宮飛燕耶!永晞,快點,我要當一回VIP!”過去看演唱會時,她只有錢買最便宜的門票,現在不一樣,終于可以大飽眼福了!忘了他聽不懂VIP的含義,紫蟬興奮地嚷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沖過去,胳膊卻叫永晞一把拉住。
“公主!那是皇上和昭儀的位置!”
“呀,對了!你不說我差點忘了。”紫蟬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乖乖跟他走到稍偏一點的位置坐下。
花蕊缤紛舞,楊柳慢搖風。趙飛燕表演的這種舞步,手如拈花顫動,身形似風輕移,輕盈飄逸,揮灑自如,看得人眼花缭亂。
“真好看,這是什麽舞啊?”紫蟬笑問着身旁的男子。
“這也不記得了嗎?”永晞心潮起伏,沉吟了一下,開口向她解釋:“這叫踽步,是皇後最為擅長的一種獨特舞步。”
紫蟬俏皮地沖他吐了吐舌頭。連這個要是她都知道,那還不真成了漢史學家啦!
此時,趙飛燕手執花枝,輕微地顫動。雙腳作輕快的碎步,進、退、橫行,都有一種飄忽之感。有如一個飄浮不定、神情恍惚的精靈在游蕩。那麽娴熟自如,那麽輕盈優美,看得紫蟬如癡如醉。
“涼風起兮天隕霜,懷君子兮渺難望,感予心兮多慨慷。”趙飛燕輕啓朱唇,聲韻婉轉迂回,将詩中的豪邁、深情、蒼涼演繹得淋漓盡致。
随着笙樂此起彼伏,趙飛燕微微扭動纖細的腰肢,足尖輕輕幾點,接着翩翩起舞。真好似仙子淩波,更若那春暖花開,迎風欲飛的春燕;再看她纖眉如畫,秀發如雲,尤其是一對流星般的眸子,含情脈脈地回身一瞥,手中的花枝就勢一抛。從紫蟬的角度看去,那是絕美的背影,飄若驚鴻、離散的長發,翩跹的裙裾,美麗且魅惑。
花枝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目光順着瞥去,只見花兒不偏不倚落在了富平侯張放的懷中。他執起花,旁若無人般置于唇畔輕吻,優雅地朝趙飛燕勾起一抹淡笑。
趙飛燕和張放?!這,這怎麽可能嘛……
紫蟬搔搔頭,心裏有點迷糊,眼睛瞟向坐在身邊的劉骜,卻見那泛愛又專情的皇帝只是渾然忘我地凝視着他身旁巧笑倩兮的趙合德,根本未曾注意到剛剛的一幕。
“嗯……永晞,趙飛燕和張放,他們,他們……”她朝張放手中的花努努嘴,用眼神詢問永晞。
“噓……”他搖搖頭,示意要她安靜。
“可是……”她想再開口,卻在下一秒鐘被霍然起身的趙合德打斷。
“慶熙公主,對我姐姐的表演有什麽意見,不妨大聲說出來,姐姐也可做适當的改進。何必私下評論呢?”她的眼中有着防備和挑釁。
“我……”
音樂聲戛然而止,衆人都朝這方向望過來,劉骜的臉上也露出不豫之色。
“對不起,我、我……”紫蟬感覺到現場的氣氛有些緊迫,似乎每一雙眼睛都在盯着她。好緊張,她該怎麽辦?
“趙昭儀請勿惱怒,公主不大懂舞技,所以方才正向臣讨教,未曾注意打擾了皇上及昭儀的雅興,請皇上恕罪!”喬永晞挺身護在紫蟬身前,即便擔憂,他亦藏得極好,不露痕跡,只不卑不亢地替她解圍。
“你……”趙合德愣了下,臉色乍紅乍白。沒有想到素來與公主不和的喬永晞會站出來為她說話。
“小棉只是無心之過。合德,不要生氣了,繼續看表演吧。”劉骜輕輕拍了拍趙合德的手,婉妙的樂曲聲又再度揚起。
紫蟬剛想籲口氣,一擡頭,卻見趙合德目中隐有火焰,面容罩着淡淡寒霜,那神态絕對稱不上友善,仿佛窺伺着、計量着、防禦着,哪裏還見方才柔婉明豔的樣子。
心底倏地一沉,紫蟬咬唇躲進永晞的懷裏,哎,看來……她真的是惹到麻煩了。
回到将軍府,喬永晞并沒有直接回他的院落,反而跟在紫蟬身後一起來到了慶熙閣。心底,有某根弦被她遺留洩露的線索挑動了,他想和這個一改故轍的妻子好好談一談。
“驸馬爺?!”宅院中的人乍見到喬永晞,無不将兩眼瞪得又大又圓。驸馬爺竟會來慶熙閣,居然……居然在沖她們微笑!
“都愣着幹嗎?還不快去把驸馬爺替換的常服拿來!”還是碧珠和如意兩個丫頭率先反應過來。
“哦……是,是!”兩個小丫環急匆匆跑掉,如意轉而吩咐伺候的小丫環準備其他事物,大家強壓住心裏的好奇,紛紛埋頭忙自己的事情。
紫蟬将視線定在永晞的身上,他在小丫環的服侍下,已換上了藍色偏暖的青紫色貴族燕居服,然而眉宇間卻依然藏不住武将的鋒芒。說來奇怪,就這麽看着他,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感便油然而生。這個陽剛俊朗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啊!想到今天在瀛洲臺他的挺身相護……紫蟬的唇角緩緩翹起,胸臆中滿滿的幸福好像裝不住,快要溢出來。
如意含笑望着兩位主子,輕輕用茶導把綠茶從茶荷中撥進白瓷茶杯裏,熱水從壺口直瀉而下,杯中的茶葉就随着水浪上下翻滾,一片片撐開,旋轉着,透明的茶葉裏水破開的聲音很輕微,有淡淡的香氣。
“這是皇上禦賜的顧渚紫筍,烹煎此茶的用水非當地的‘金沙泉’不可,所以有‘顧渚茗金沙泉’之說。”她将茶杯輕輕放置在茶幾上,“您們試試看,瞧奴婢的功夫好不好?”
紫蟬沖她笑了笑,右手拿起杯子湊近嘴邊,小嘴吹了吹,輕啜了一口香氣。
“公主,怎麽樣?”如意圓瞠着雙眼。
又喝了一口,紫蟬緩緩籲出氣息,唇角牽動,“好香的茶,如意,你的茶道好棒!”
細細的,如意回了一朵笑,再度斟滿紫蟬的茶杯,随後看向在旁安靜品茶的男子。
“我有事要和公主商量,你帶她們都先下去吧。”永晞溫和地對如意說。
“是。”如意示意屋裏的丫環們都退下,并細心地帶上了卧房的門。
喬永晞沉默地坐在紫蟬對面,細長的眼眸凝視着她,室內沉寂下來。
“怎麽不說話?你不是有事要說嗎?”紫蟬瞅着他若有所思的面孔,終于忍不住開口。
“嗯。”永晞淡淡地啜了一口茶,臉龐的冷峻瞬間清明,他靜靜地說:“其實……你這次受傷并不是意外,而是趙合德事先計劃好的,她讓心腹在馬鞍的革帶上插了幾枚細針,你一騎上去,馬因吃痛摔跳踢踏,你才會被摔下來。”放下茶杯,他目光靜靜凝住她,燃燒着點點憐惜。
“是她?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你、你早就知道了?”紫蟬反問他,暗暗咬唇。
永晞點頭,深深地嘆息:“為了她姐姐,趙飛燕。”
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他說過的話,再回想今天的情景,她當下心中了然,卻仍有些想不明白,“可我是皇族中人,她總要有所顧忌才是,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因為,”永晞皺起英氣的眉,淡淡錯開她的目光,語氣微瀾,“你曾威脅過趙飛燕,若要再與張放暗同款曲,就會通報皇上。”
“原來如此……”紫蟬啞然失笑。芒刺在背自當盡力鏟除,看來趙合德确實心狠手辣。
兩個人的目光交凝,四周安靜下來,他嘆了一口氣,略略傾身拉起她的小手,将它穩穩包于自己溫暖的大掌中。
“今天的情景有目共睹,你……為什麽要阻止我?”紫蟬臉蛋發燙,偷偷看向身旁的男子,發現他正望着她,眉目俱柔。
聞言,永晞莞爾一笑,“依你之見,在皇上心中你和趙合德孰重孰輕?”
紫蟬抓着他的手指玩,而他縱容地由着她,彼此間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确實,劉骜雖然疼愛她這個妹妹,但遠不及對趙合德施與的恩寵。只是她沒想到永晞作為一員武将,居然有如此缜密的心思,那麽,他看出的恐怕不僅這件事吧。
“公主……”
“叫我的名字就行了,公主公主的太生疏了。”紫蟬一擡頭,打斷了他的話。
“好……”他舔了舔嘴唇,顯然對稱呼她的閨名還不能适應。
紫蟬歪着頭,眼珠子轉啊轉的移到他的俊顏,看到悄悄爬上他耳朵的微紅……在不好意思?
“……你,”他不自在地咳了一下,這才想起他最初要問的問題,“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紫蟬暗暗咬唇,她知道他會來問她,他這樣的人是一定要問個明白才肯罷休的,然而,這樣離奇的事情,她又怎麽說得清。
“你不覺得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他的聲音有點逼緊了,不再溫潤如水。
“你,會相信我嗎?”
“只要你肯說,我便信。”只是現在這一刻,他忽然清楚一件事,他想要信賴這樣的她。那是一種沒有理由,也不需要解釋的意念。
“好吧,既然你堅持要知道。”以他的敏銳恐怕早就看出了端倪,希望自己的回答不會吓到他,紫蟬在心中祈禱,“其實……我不是什麽慶熙公主,我叫木紫蟬,來自兩千多年後。對我而言,這個時刻是歷史。但別問我為什麽,因為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借屍還魂,也許是因為它。”她迎向永晞愕然張大的雙眸,将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紫檀木蟬遞給他,并把車禍當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講給他聽,包括斷氣後看見的強大紫光。
這比她想象中的要困難,敘述過程,她幾次被他打斷,如果她再不小心用字的話,恐怕講出的每個字眼都得做名詞解釋。
“就是說,你極可能是被這木蟬帶來的?”永晞拿着木蟬,深思的神色,似乎在回憶着什麽,“聽聞……早年皇上微服出宮時,曾碰到一位來大漢宣揚佛法的西域聖僧,出于好奇便邀他一同回宮,請他到未央宮的宣室講經說禪。當時的你剛剛滿月,一直啼鬧不休。聖僧推算了你的生辰,就将這紫檀木蟬作為你的滿月賀禮,并贈了一偈。”
“哦?怎麽說的?”又是和尚?紫蟬來了興趣,兩眼放光。
永晞微微蹙起眉頭,極力回想:“這件事我也是後來才聽皇上說起的,好像是……佛法無邊,無遠弗屆。奇緣天成……紫蟬再生。”高大挺拔的身軀瞬間僵住,清湛有神的目光緊迫地盯着她。
“天吶!”居然這麽巧!紫蟬捂住嘴,卻掩不住逸出的驚喘,“奇緣天成,紫蟬再生。”這、這分明是在說她嘛!冥冥之中到底有怎樣的一股力量在牽引着這一切?
一個多月的疑惑,在此刻終于得到了解答,這個和他共同生活一年的女子,在短短的一個月之內什麽都改變了,甚至連性情都變了……而最大的改變,是他對她的心。
情緒轉變僅在瞬息,森然的內心冒出點點歡意,永晞的面容愈來愈柔和,嘴角化出燦揚的笑。
心裏的感覺騙不了人,自從她受傷醒來後,他變得會不由自主地關心她、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