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見沈明旸已經離開了,小安子和紅豆立刻唧唧喳喳地說開來。這個說,“漣漪姐姐,你怎麽會去找陛下啊?”那個就趕緊道,“沒想到陛下居然真的過來了,漣漪姐姐你是怎麽辦到的啊?”“漣漪姐姐你好厲害!”“漣漪姐姐今天要不是你,我們大家就都完了。”……
他們兩個臉上的崇拜之色如此明顯,讓崔粲然也跟着一起飄飄然起來。她得意地笑了笑,說道,“世子身份特殊,陛下不會置之不理的。”說再多這兩個小家夥也不懂,況且她也不打算再說了。倒是梅蕊,将之前崔粲然給她的那幾兩銀子還給她,若有所指地說道,“以前到沒有看出來,你還是個有想法的。”
崔粲然若無其事般地答道,“以前是沒機會嘛。”她将那銀子從梅蕊手中接了過來,就聽梅蕊解釋道,“這點兒銀子人家根本看不上,還好泉公公過來了,才把那兩個太醫叫了過來。”
嗯,她也猜到是這樣。
崔粲然拿着銀子進屋,拉開段琛桌案下面的抽屜将銀子放了進去。段琛就這麽點兒錢了,放在民間連媳婦兒都讨不到,她還是不要給他污了。
看吧,她多有良心。以前當主子的時候從來不為難下人,現在當了下人也處處替主子着想,像她這麽有良心的人現在可不多見了。
她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啊。
銀子原本就被人放在抽屜的一角,像是随手放在那裏一樣,想來段琛自己也知道,他這點兒錢,也不會有人看得上的。只是在放銀子的旁邊,是一卷厚厚的紙。
剛才崔粲然忙着找人救他,沒有在意,現在再看到才覺得奇怪。
這裏是段琛起居的地方,雖然有幾本書,但是筆墨都沒有,要紙幹什麽?段琛書寫用的紙全都放在了書房,這卷紙又被卷得工工整整,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随手亂放的,那他把這卷紙放在這裏,是為什麽呢?
是他繪的地圖?還是藏了其他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看了太多話本子的崔粲然好奇得不得了,本想不管的,但到底耐不住心裏像小貓抓一樣的心情。她偷偷地打量了屋裏的幾個人,見沒人注意到她,連忙在抽屜裏将那卷紙緩緩打開了。
那卷紙不是空白的,所有的紙上都畫了一名緋衣女子,但若說是成品,也不完全。因為偌大的紙上面就那麽孤零零的一個人,什麽場景都沒有。
看服飾就知道這上面畫的全是一個人。崔粲然悄悄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還人事不知的段琛,暗暗想道,這上面畫的,該不會是他的心上人吧?她倒要看看,這小子在深宮大院中還喜歡誰。最好是沈明旸的哪個妃子,那她就有熱鬧看了。
畫卷在抽屜裏緩緩展開,出現在崔粲然面前的景象,卻讓她一愣。
畫上女子的臉被人用墨汁塗黑了,黑乎乎一團,根本看不見臉。她又往後翻了翻,發現每張上面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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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墨汁,也不知道是因為心情不好還是畫得不滿意才塗上去的。如果是喜歡的人,想必不會這麽做吧?
不喜歡,那就是恨了?崔粲然偏頭想了想,越想越覺得他多半是恨這個人才塗了她的臉。
這段琛心裏得多陰暗啊。恨一個人還要畫她,畫完之後還把人家臉給塗了。他有沒有這麽無聊要不要這麽糾結啊?恨一個人,弄得了她就弄她,弄不了就放開,搞這麽複雜?要是是她崔粲然,恨一個人直接過去弄她就是了。反正她還沒有碰見她弄不了的人。
見沒有熱鬧可看,崔粲然瞬間覺得興味索然。诶,不管了,段琛想陰暗就讓他陰暗吧,只要不陰暗到她頭上來就行了。
她将那卷紙又卷好,放回原處,在衆人一無所覺之中,把抽屜給關好了。
十二連枝青銅花燈在牆上映出斑駁的影子,燈光明滅,連帶着讓沈明旸的臉都有些模糊了。
這裏就是曾經崔粲然想了一輩子的,象征着女子無尚榮光的椒房殿。當初她寧願燒掉都不願意讓給其他女子居住,但不過幾年時間,沈明旸又在原址上建了另外一棟,甚至比之前的更加奢華。
椒房殿的堂屋并沒有擺放一應擺設,而是四面八方都用紅線穿過,線上每隔一尺來長就挂着一個小銅鈴,下面是用蠟燭擺放出的一個法陣,法陣中央是用石頭砌起來的小水池。水池的水是特意引來的地下活泉,池子裏面除了幾片圓圓的荷葉和一朵枯荷之外,什麽都沒有了。
沈明旸垂眸怔怔地看着那朵枯荷,過了良久,他又輕聲低喃道,“大師說‘皇宮最北面,正是魂歸處’,你是不是在那裏?”
屋子裏靜悄悄的,除了風聲嗚咽,什麽都聽不見。沈明旸等了許久,都沒有等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聲音,他有些頹喪地垮下肩膀,苦笑着說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理我的。”說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他又自我寬慰道,“沒關系,你不理我,我讓你理我就是了。”
一陣北風吹來,水池中央那朵早已經失去顏色的枯荷在幹癟的莖稈上微微搖曳,好像在回答他的話一樣。
沈明旸承諾的補品過了沒多久就被派了下來,還是小泉子親自帶人拿過來的。紅豆和小安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這麽好的東西,要不是當時有崔粲然在那兒死死拉着,恐怕早就控制不住要沖上去了。
她倒是見慣了大陣仗的人,禮數周全地将小泉子送出了園子,回來一看,就看到小安子和紅豆正圍着那十幾個大盒子團團轉,王琅生怕人家忘了他家世有多麽顯貴一樣,在一旁扯着嗓子鄙視紅豆和小安子,“這些你們都沒見過啊?真是沒見識!這種東西我家多得是……”連一直被他們兩個忽視都沒有打消他炫耀的心。
崔粲然覺得簡直不忍直視。她這個表弟,這麽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老樣子呢?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好歹你是王氏嫡支的子弟,跟一個腦筋有問題的小太監和一個從來沒出過鶴唳園的小宮女炫耀個什麽勁兒?
她連忙走上前去,撿了幾樣最急用的,才叫來旁邊站着的梅蕊,對紅豆吩咐道,“你們兩個把東西暫時存到庫房裏面去吧,這裏用不了那麽多。”
兩人得令,各自拿了些東西離開了。崔粲然一轉頭,就看見王琅還杵在那兒,想到剛才他叫沈明旸“表姐夫”叫得那麽香,這會兒怎麽看他都不順眼。“王公子看上去和陛下關系很好?”
也是對方是王琅她才敢這麽問的,如果換成其他人,這恐怕就成了窺視帝心了吧?
王琅哈哈地笑了兩聲,摸着自己後腦勺說道,“陛下對我是挺好的。”
當然。沈明旸這個人,就算不喜歡你也不會表現出來的。王琅身為王家子弟,雖然沈明旸不可能對他很差,但也絕對不會對他很好就是了。只是王琅這個傻子,恐怕感覺不出來。
崔粲然本想提醒他一下,但看到他那副樂呵呵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又被咽了下去。
算了,傻人有傻福,她還是不要跟一個傻子計較太多。
倒是這個傻子,想起剛才孫三小姐臨走前的話,頗有些擔心地對她說道,“漣漪姐姐,剛才孫三走時跟你說的話你可別忽視了啊。她這個人,最小氣了。她這麽欺負阿琛,就是因為阿琛不喜歡她。要是以後她找你茬兒,你還是繞道走吧。”
“你亂說什麽?”床上傳來段琛虛弱的聲音,崔粲然連忙轉身,朝床邊走去。
段琛剛剛醒過來,聲音都還帶着幾分初醒時的喑啞。崔粲然一邊把枕頭豎起來,一邊在小安子的幫助下把段琛扶起來讓他靠在枕頭上,“你感覺如何?”
段琛擡手要摸摸額頭,結果被崔粲然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你頭上有傷,剛剛才跟你包紮了,不要亂摸。”段琛依言将手放了下來,擡眼看了一下王琅,眼中有着淺淺的愕然,“你怎麽會在這裏?”
王琅看了看他,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剛才陛下帶孫三他們過來看你了,我就跟着一起過來了。他們先走了,我想留下來再看看。”
他清澈的眼睛裏帶着幾分抱歉,段琛何嘗不懂?他淺淺地笑了笑,笑容映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脆弱,“多謝。”他頓了頓,又說道,“你不用覺得抱歉,這本來我惹上來的。”他轉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對他說道,“如今我已經醒了,你還是趕緊出宮吧,晚了就鎖宮門了。”
王琅也看了一眼天色,的确比較晚了。他看了看段琛額頭上的傷,期期艾艾地說道,“那我就先走了啊。你,你自己保重吧。哦對了,陛下說讓你好好養傷,這段時間先不用去宮學了。夫子講的東西,我整理了跟你拿過來。”像是怕段琛拒絕一般,王琅說完就轉身朝外面跑去,段琛那句“不用——”硬是在嘴裏只說了一半。
王琅轉眼就跑不見了,段琛有些頹然地放下手,朝後面靠去。
見他這樣,崔粲然笑了笑,勸道,“王公子赤子心性,天然純淨,這樣的人最是難得,你就随他去吧。”
小安子将一直煨在火爐上的藥倒了一小碗,遞給崔粲然。她先是一愣,随即明白過來,小安子這是在叫她給段琛喂藥呢。
也不想想,她是什麽身份?給段琛喂藥,這藥沒喝完,段琛的福就被折得差不多了。
她幹笑了兩聲,裝作不懂一般朝後面挪了挪,給小安子挪出來了一個位置。還好,小安子不像梅蕊那個老油條那麽難纏,見崔粲然給他留了位置,想也沒想地就擠了上來。
段琛是知道如今的漣漪早已經換了個芯兒,看到崔粲然這副模樣,雖然覺得好笑,但心裏也覺得她其實原本就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他也不是嬌氣的人,接過小安子手裏的藥碗,端起來一飲而盡。喝完了才緩緩開口,“剛才陛下來過了?”
崔粲然尚未來得及答話,小安子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說了。他腦子不好,難得此時發揮了說書人的潛能,叽裏呱啦将崔粲然如何叫梅蕊去給段琛請太醫,又如何去了禦書房面聖,再如何讓陛下帶着那幾個打人的壞人過來看他給複述了一遍。明明好多地方他根本就沒有看見,卻被他說得好像親臨其境一樣,更有傳奇之處,仿佛崔粲然已經不是小宮女了,而是長了三頭六臂的孫大聖,沒有她完成不了的事情。
眼看着小安子就要這樣一直說下去,段琛連忙打斷他,“诶诶诶。”小安子停下來,轉頭看向段琛,卻聽他溫言道,“你去看看紅豆那邊今天的晚飯怎麽樣了。”小安子果然被岔開了注意力,連忙跑了出去。
崔粲然見他對一個小太監都這樣溫柔,不由得有些驚訝,“看不出來,你對待宮人居然這麽和善啊。”
她對宮人也和善,不過那都是為了收買人心;梅若華對宮人也和善,但那都是裝出來的。但段琛不一樣,這裏就他們三個人,她雖然已經不再是漣漪了,但對段琛來講,也不過是個身份不明的陌生人,他沒有必要在她面前裝模作樣。小安子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太監,腦子裏壓根兒就沒有那些拜高踩低的念頭,也根本不用收買。
再說了,他的眼神,是裝不出來的。
段琛微微一笑,說道,“都是可憐人,什麽和善不和善的。”
崔粲然眉心一跳,這段琛果然還記着仇呢。他今日的可憐,罪魁禍首,可不就是她崔粲然麽!
段琛卻不知道她此刻心裏作何感想。只是聽了小安子的話之後,心生感激,對她說道,“今日之事,還要多謝你。”
作者有話要說: 美女們給個花花好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