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見到小泉子過來,衆人忙不疊地向他行禮,只有崔粲然一個人還沒有回過神來,紅豆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給小泉子行禮,卻被他微微擡手給制止了。
小泉子低頭看了一眼那個撞人的宮女,問道,“這位姑姑,是清泉宮許昭儀身邊的?”那個宮女低頭不敢答話,又聽小泉子說道,“陛下說了,許昭儀最是知書達理,只可惜心腸太軟,難免有些宮人不守規矩。你下去領二十板子,也算是長長記性,免得将來再跟許昭儀丢臉。”
二十板子,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來講,領過之後就算不死也要脫掉半層皮。再加上宮裏慣會踩高捧低,看這宮女剛才的做派就知道她平常的行徑,身邊多半沒有真心待她的人,這一頓板子下去,她的命也就沒了。
不過是被撞了下,崔粲然覺得沒必要要她的命。縱然人命輕賤,也斷不至于有因為幾句話就讓人丢了命的道理。她以前脾氣雖然火爆卻也從來沒有這樣草菅人命過。
這樣想着,她朝小泉子微微笑了笑,說道,“泉公公,這位姐姐與……奴婢不過幾句口角,實在算不得什麽大事,能否再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小泉子一愣,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位姑姑,這是皇上口谕,莫非姑姑是對皇上的旨意另有看法?”
身邊的紅豆立刻吓得面無人色,連忙拉她的衣服叫她趕緊跪下認錯。崔粲然卻不為所動,還是對小泉子淺笑道,“陛下英明神武,他做的決定,奴婢一個小宮女,怎會有看法?只是陛下武功蓋世,二十板子于他而言自然算不得什麽,可是這位姐姐弱質纖纖,再打二十板子,恐怕命都要沒了。還請公公能通融一下。”她說完頓了頓,又續道,“公公是陛下身邊第一得力之人,這點兒小事,想必對公公來說也不算為難。”
小泉子這才真真地笑了。他看崔粲然的眼中多了幾分興味,轉過頭又對那個癱軟在地的宮女說道,“既然這位姑姑跟你求情,那就先打十板子,剩下的十板子,等到你好了再大。”說完又補充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小泉子話音落下,身後就有太監連忙走上來,将那個宮女拖了下去。
他擡頭看向崔粲然,笑道,“兩位姑姑,陛下讓奴婢請二位過去。”見她們兩個一愣,小泉子又補充道,“陛下在前面拷問各位世子的課業學問,剛才正好看到了。哦,段世子也在。”
皇帝在這裏,她們萬萬沒有裝作沒看到走掉的道理。這個禮嘛,肯定還是要去見的。要去見沈明旸,崔粲然還是有點兒興奮的。她指了指身邊一大摞東西,對小泉子笑道,“那就麻煩公公派人,将東西替我們送回鶴唳園了。”
小泉子點了點頭,“這是自然。”他身邊的小太監走上來,立刻将崔粲然和紅豆的東西撿了個七七八八。小泉子走在前面帶路,“姑姑可是當年昭烈皇後分到世子身邊的?”
昭烈皇後?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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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粲然看紅豆,卻見她滿臉潮紅地搖了搖頭,怯生生地答道,“奴婢不是,奴婢進宮晚,沒能見到昭烈皇後的仙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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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能見到?那,那個昭烈皇後……是她,還是梅若華?
她當年死的時候是皇貴妃,按照皇家慣例,死後理應進一位,那她就應當是皇後。但……她當年是自盡,死前又曾殺了朝中大臣,不被貶為庶人,誅滅九族就已經是皇帝法外開恩了,怎麽可能在她死後極盡哀榮呢?
可是“昭烈”兩個字,怎麽看,都不像是梅若華的廟號啊……
因為想着事情,遲遲沒有回答小泉子的問題。見自己沒有回答,小泉子已經轉過身來看自己了,崔粲然連忙笑道,“是,當年奴婢的确是昭烈皇後分出去照顧世子的。”
無論昭烈皇後是誰,一并承認就是了。反正沈明旸也沒有那麽閑,去查一個宮女的來歷。
小泉子笑了笑,說道,“娘娘仁慈,對世子的生活考慮得面面俱到。只可惜天不假年,英年早逝。”他頓了頓又說道,“姑姑能得皇後教誨,想必一定知書達理,深得娘娘真傳。”
知書達理?呵呵。崔粲然在心裏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這個昭烈皇後,就是指梅若華了吧?
這個女人,活着的時候裝模作樣,死了還叫人記着,反而是她這種從來不掩飾自己天性的人受到諸多責難。果然啊,這世間之人,還是喜歡那些假模假樣的人。
崔粲然在心裏不高興地哼了哼,但馬上又高興起來。梅若華死了,這還不叫人高興嗎?簡直老天有眼啊,她死了之後梅若華也死了,哼,她費盡心機從自己手上搶走了後位,沒想到啊,沒那個福分,沒坐幾年就死了。
所以說啊,她崔粲然的東西,不是那麽好搶的。如果不是福澤深厚,還是不要眼饞了。
因為你就是搶了也沒命享。
事發地和沈明旸他們只差了幾步路,也不怪他會看見。三個人幾步路就到了,小泉子向沈明旸見了禮,低聲對他說了下情況後,崔粲然才不情不願地和紅豆一起跟沈明旸行了一個禮。
“免了。”沈明旸清清淡淡的聲音從她頭頂上傳來,之前還只是有點兒興奮的崔粲然聽見他的聲音,不可抑制地呆滞了一下。
多久沒有聽見過這個聲音了?外人看來是五年,與她而言仿佛不過一場小憩。前世生命的最後一刻,她身邊都還伴随着沈明旸的怒吼聲,與此刻的淡然決然不同。
這個人,曾經伴随着她走過了她人生中最重要最燦爛的時光,他們彼此見證各自走上人生的巅峰,卻又在巅峰上就此分手陰陽兩隔。曾經的崔粲然之所以會那麽嚣張跋扈,視皇權如無物,一方面是來自家族帶給她的榮光,更多的還是篤定沈明旸不會把她怎麽樣。
曾經她以為這就是沈明旸對她的愛,但在聽見了他和文清和的那番對話之後,她也不敢肯定了。
如果是愛,那為什麽殺起她的家人來時,會毫不留情,甚至她那時肚子裏還懷着他的孩子他都沒有半分的考量呢?如果不是愛,那他又為什麽會容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權威?
沒有時間給她去考慮這個問題,因為沈明旸又在開始問她了,“你就是當年昭烈皇後分給段世子的宮人?”
崔粲然垂着眼睛點了點頭。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她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根本沒有勇氣,也根本沒有想好應該用何種表情去面對沈明旸,盡管他并不知道,這具面目普通的身體裏面住着的,其實就是他的發妻。
“你不用害怕,朕只是想問問你,關于當年昭烈皇後的事情。”他的聲音居然可以用溫柔形容。想必是想要從別人身上來懷念梅若華吧。
崔粲然覺得此刻自己心裏酸得簡直要冒泡了。真是的,你和梅若華不是青梅竹馬嗎?她的事情你還有不知道的?再說了,要問她的事情,去問她那個忠仆流霞好了,來問她一個小宮女幹什麽?她能知道梅若華那個假仙的事情嗎?
真是腦子不清楚。
就算心裏這樣想,但她也知道不能這麽跟沈明旸講。以前就是她還是崔粲然的時候她也不敢在沈明旸面前說梅若華。更別提現在她還是個鶴唳園的小宮女了。
梅若華在他心裏,就跟潔白無垢的雪一樣晶瑩純潔。呵,崔粲然第一次聽見沈明旸這樣形容梅若華的時候就忍不住冷笑了。他這是在贊她還是在黑她呢?沈明旸不知道雪看着幹淨,其實最髒了嗎?不過,這用來形容梅若華倒是最恰當的,她才不會提醒沈明旸呢。
崔粲然搖了搖頭,表示自己跟昭烈皇後其實不熟。她跟梅若華有什麽話好說的?就算梅若華曾經跟她說過什麽,那也是跟漣漪說的,她哪兒知道?如果可以,她情願永遠不認識梅若華。
當然也不要認識沈明旸。
見她搖頭,沈明旸聲音中好像都帶了一絲失望,“她,真的沒跟你說過什麽嗎?”
崔粲然還是搖了搖頭,“娘娘日理萬機,奴婢不過一個小宮女,能有幸見得娘娘已是平生大幸,若是再得娘娘垂訓,奴婢福緣淺薄,恐怕已經不能再存活于人世了呢。”對,梅若華就是這種貨色,跟她話說多了就要被她傳染上衰病,然後一命嗚呼。
沈明旸可聽不見她心裏在說什麽。崔粲然的話極大地取悅了他,只聽他笑道,“阿琛,她倒是給你選了一個伶牙俐齒的宮女。”
阿琛?是段琛麽?
崔粲然忍不住擡起頭來朝上看去,她本想看的是段琛,可入眼的卻是一張已經消瘦了的俊容——正是沈明旸。
沈明旸是長得極好看的人,這自不必說。能被她崔七小姐一眼相中的人,起碼樣貌氣度都要是人間絕頂。但五年之後的沈明旸,卻沒有了當初那種寶劍出鞘的銳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整個人變瘦了的關系,他精神看上去不怎麽好,有些倦怠,眼下也有濃重的青影,眯眼時,眼角會露出又深又長的魚尾紋。
算來沈明旸今年也才三十歲,這一切都不應該出現在作為一國之君的他身上。
崔粲然又忍不住酸得心裏冒泡,看來梅若華的死,對他打擊很大啊。目光緩緩下移,卻冷不防地看見沈明旸膝蓋上的那一坨。
真的是一坨。粉白粉白的,像用糯米糍做起來的一樣,讓人看了便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糯米糍看上去一兩歲的模樣,穿了身粉紅色的小裙子,頭發還沒長齊,只在腦袋上給她挽了兩個揪揪意思意思。一張小臉白白淨淨,小小年紀已經是修眉俊目,看上去十分讨喜。
她正坐在沈明華膝蓋上吃手,晶瑩的口水就順着手指落到了沈明旸的衣服上,看見崔粲然在看她,她也不怕生,咧開嘴發出一個露出一排門牙的癡笑,然後猛地栽進沈明旸的懷裏,把口水什麽的全都擦在了他的龍袍上。他卻沒什麽反應,還伸出手來抱住那個小姑娘,生怕她從自己膝蓋上栽下去。
崔粲然有些驚訝。要知道沈明旸這個人和他初戀情人一樣喜歡裝X,平生最愛幹淨,就是以前行軍打仗,每天晚上都要洗澡,像這個小姑娘這樣把口水什麽的全擦在身上一點兒都不生氣的,崔粲然和他在一起那麽久,還真是沒有看見過。
能夠被沈明旸抱在手裏,想必是哪個受寵嫔妃生下的公主吧。也不怪沈明旸喜歡她,她年紀小小,臉都還沒有長開,崔粲然就能從她眉宇之間感受到一絲熟悉感,想來這小姑娘像沈明旸的多些。為人父母,尤其是子女衆多的,很難做到一碗水端平,小姑娘不僅漂亮,而是還長得像她爹,換成哪個爹爹都會寵她多一些的。
崔粲然看着沈明旸這麽寵這個小公主,心裏酸得更厲害了。如果現在往她心裏扔塊兒鐵,說不定鐵都要被酸化掉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