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她的個子在男子看來并不高,然而一步步緩緩走進來,卻像是踏在人心上一樣,步步緊逼,步步壓迫。
文清和見她過來,身子忍不住往後躲了躲,大喊道,“大膽婦人,這裏是禦書房,豈是你等可以随便亂闖的?”
崔粲然冷哼一聲,答道,“是你的陛下讓我過來的。”她面沉入水,眼睛裏卻有洶湧的怒火,幾乎可以燒毀一切。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文清和,聲音裏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我說為什麽自從西陉關之後你總勸陛下遠離我,還到處搜羅美人獻給他,原來就是害怕有朝一日我知道了西陉關的真相,對你不利。”她冷冷地瞥了一眼文清和,續道,“怪不得你總自矜韓子門生,原來和他一樣下作。”
崔粲然偏頭看着沈明旸,目光沉沉,像滔天巨浪朝着沈明旸鋪天蓋地地湧去。看樣子剛才他和文清和的話崔粲然都聽到了,要不然也不會有這樣大的反應。他嗫嚅了幾下,終于緩緩開口,“小七,你……聽我解釋。”因為太慌亂,連“朕”都不用了。
崔粲然冷笑了一聲,剜了他一眼,沈明旸只覺得自己臉上一痛,好像有塊肉跟着她的眼神一起被剜走了,“解釋什麽?我父母兄嫂,包括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不是因為你聽了這個jian人的話,留不發兵,把他們害死的?是啊,西陉關之後,幾乎沒有硬仗再需要打,當然不再需要我崔家了。我爹一死,崔家其他旁支跟着一起四分五裂,崔氏一族就此分崩離析,你不費一兵一卒就将一個百年大族瓦解得煙消雲散。”
她伸手拍了拍,零落的巴掌聲回蕩在空寂的禦書房裏,顯得孤寂又冷清。“打得一手好算盤啊,沈明旸!陛下!”話音剛落,她猛地伸手揪住文清和的發髻,一把将他拖到自己身邊。一個大男人就這樣被她提在手裏,半分都動彈不得。她的另一只手一翻,狠狠地給了文清和一個響亮的耳光,“怕是沒少聽他的意見吧。”
文清和被她打得眼冒金星。想要站直身體,崔粲然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做什麽一樣,伸腳一踹,正中他膝蓋窩。只聽“咔嚓”兩聲,文清和的雙腿就這樣被崔粲然踢斷了。
他何曾受過這樣的苦?當即便痛得要昏過去了。崔粲然卻不打算就這麽放過他。眼看他脖子一歪,崔粲然揪住他發髻的手指猛地收緊,硬生生地把他給拽醒了。“你剛剛不是還要陛下取了你的項上人頭過來跟我賠罪嗎?現在就如你的願好不好?”
沈明旸聽得心中一驚,大喊道,“你要幹什麽?”倘若真的殺了文清和,恐怕就連他也不能保崔粲然一命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一樣,崔粲然對他嫣然一笑,答道,“殺人啊。”語氣甜美得好像往日裏跟他撒嬌一樣。沈明旸卻聽得心驚肉跳,崔粲然的瘋狂他是見過的,她說要殺人,那就多半要殺人了,如果是其他人,她殺了就殺了,他什麽都不會說。可是她現在手裏提着的人,是朝廷命官啊,還是一直對他大有幫助的文清和,朝中內外人人皆知與他私交甚篤的文清和。一個宮妃,擡手之間親手殺了一名官員,這官員還和自己關系良好,這算什麽事情?本來現在朝中的人對她多有不滿,如果在她再殺了朝廷命官,還不知道那群禦史們會怎麽彈劾她呢。
思及此處,沈明旸趕緊高聲叫道,“來人啊,快來人。”外面立刻傳來禦林軍們整齊的步伐,将他們三個人重重包圍住。
看到這樣的場景,一衆禦林軍也都一頭霧水,簡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堂堂貴妃,手裏抓着吏部尚書的頭發,他們的陛下居然一臉惶惑慌張,好像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小泉子早就被崔粲然點了穴道,此刻看見她一手揪着文清和的發髻,輕輕松松将一個大男人提在手裏,眼睛裏一片恨意。那恨意駭得小泉子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如果不是他被點了穴,恐怕眼下早就如同一灘爛泥,扶都扶不起來了。緊接着,他覺的裆下一暖,随後便是一陣濕意——他被吓尿了。
可是眼下沒有人去管他一個小太監。沈明旸還忙着跟禦林軍解釋這會兒究竟發生了什麽,“貴妃娘娘和文尚書下棋下輸了,你們快把文尚書帶過來。”
禦林軍們面面相觑了一陣:這陣仗,還真不像是下棋下輸了呢,倒像是文尚書和貴妃有殺父之仇一樣。
Advertisement
禦林軍們根本沒想到自己無意中的猜測居然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是真相又怎樣?皇上都已經說了他們兩個是下棋下輸了,貴妃娘娘惱羞成怒了,那就一定是下棋下輸了。
禦林軍統領走上前來,想要跟崔粲然打個商量,剛剛才擡步,她揪住文清和的那只手就是一緊,文清和整個臉皮都痛得被拉緊了一樣,連叫都叫不出來。崔粲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邊拽着文清和的頭發緩緩往外一動,一邊說道,“你們都給我退開。要不然,文尚書可就不是頭皮痛了。”
禦林軍統領轉過頭去看沈明旸,見他微微點頭,這才雙臂張開往後一壓,這群禦林軍立時給崔粲然讓出了一條路來。
崔粲然并不放手,就那樣拖着文清和的頭發,順着禦林軍們給她讓開的那條路緩緩退出去。沈明旸還不忘安撫她,“小七,你先把文清和放下行不行?其他的事情,我們都好商量。”崔粲然不為所動,只是冷笑了一聲,照樣拖着文清和朝外面退去。
她退,沈明旸跟着一衆禦林軍就往前跟,這一路走走停停,離禦書房越來越遠,竟到了椒房殿。
椒房殿還沒有修繕好,除了正在工作的工匠太監,并沒有其他人。
看到崔粲然提着文清和帶着沈明旸和禦林軍一路過來,原本還在裝修的工匠太監們立刻作鳥獸散,瞬間逃得幹幹淨淨。
看着忙着逃走的宮人們,崔粲然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文清和的臉,說道,“文大人,你看看這些宮人都知道趨利避害,你怎麽就不明白呢?虧你還自诩讀書人,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看來果然是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裏去了。”她手上暗暗使上了內勁兒,聽着不響,但不過幾下打過去,文清和的雙頰就高高腫起,連話都說不明白了,“崔氏,你這個毒婦!肆意辱罵打殺朝廷命官,崔世安沒教過你什麽叫國法家法嗎?”
“啪”的一聲,這次的耳光格外地響。崔粲然幽幽地看着他“你直呼我父親的名字,對他老人家大不敬,這一巴掌算輕的。”
這一巴掌像是撕開了文清和的僞裝,斯文人的面具徹底不見了。只聽他破口大罵道,“崔氏,你這不要臉的毒婦!崔世安竊國之賊,明着是輔佐陛下,實則是為了将來能夠挾天子以令諸侯,此等逆賊,是死有餘辜!崔氏一門,在其位不謀其政,屍位素餐,有負聖恩,更與崔世安沆瀣一氣,圖謀不軌,有那樣的結局全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崔粲然的目光漸漸沉下來,她盯着手中的文清和,冷聲說道,“文大人好一張利口。”她眼珠幽幽一轉,露出幾分了然的神情,“文大人這樣張口亂罵,是知道今日我不可能放過你,所以想激怒我求一個速死麽?”
眼見着文清和眼中露出駭然之色,崔粲然微微一笑,目光猶如毒蛇一般,從文清和臉上舔舐而過,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話音剛落,崔粲然伸手拔下頭上的簪子,朝着文清和的耳朵裏狠狠地戳進去,“你這耳朵,聖人之言聽不進去,要它何用?”
文清和爆發出一陣痛苦的嚎叫,崔粲然卻不為所動,“這就痛嗎?當日西陉關,我崔氏一門,男子盡數戰死沙場,我娘親和五位嫂嫂為了讓我和六哥逃出來,自願留下。”到了此時,崔粲然眼中才出現點點淚光,“呵,她們一介弱女,面對與我崔家有深仇大恨的兵士,會有何種結果,想都不用想。”她一把将文清和提到面前來,芙蓉面上盡是恨意,“告訴你,這才叫痛。一日之間,父母兄嫂,甚至我尚未出生的孩子統統離我而去,這才叫痛!我一直認為是這些都是廢帝造成的,沒想到啊,”她彎唇一笑,全是嘲諷,“這裏面居然還有我的好夫君的功勞。”
她轉過頭去,淚水被她死死地含在眼眶裏,就是不肯落下來,“今日種種,都是我咎由自取。當初錯看他人,不僅一腔癡心錯付,還累得族人盡皆喪命。”她看着沈明旸,嘴邊露出一個嘲諷至極的笑意,“你如今已登大寶,天下盡在掌中,我奈何不得你。”她笑了笑,又将目光移向手中的文清和,低聲道,“我奈何不得他,卻奈何得了你。”那笑容森然,文清和被她刺穿了一只耳朵的耳膜,就算只聽了個隐約,還是感到不寒而栗。只聽她又說道,“你造了這麽多口孽,死後必進拔舌地獄。可惜,死後什麽情景我看不到啦,現在就讓你嘗嘗這樣的感受吧。”
話音落下,崔粲然另一只手猛地握住文清和的下巴,硬生生地把他下巴卸了下來。
許是被她的殘暴驚住了,一衆禦林軍盡皆呆滞,沈明旸閉了閉眼,知道今日之事再難善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剛剛叫了一聲“粲然”,眼淚就撲簌而下,語調哽咽,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崔粲然卻不管他,拖着文清和朝着椒房殿裏退去。她手上有文清和,沈明旸又下令不許傷了她,禦林軍雖然人數衆多,卻投鼠忌器,不敢再進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拖着文清和進入了椒房殿,關上了大門。
不過片刻,裏面立刻燃起熊熊大火,将整個椒房殿都燒了起來。直到此時,沈明旸才明白過來崔粲然從進來的那一刻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自盡。他立刻慌了神,連忙大喊道,“快救火,趕快給我救火!若是她有什麽三長兩短,你們全部陪葬!”
可是哪有那麽容易?椒房殿裏還有許多沒有撤走的材料,加上其他裝飾,崔粲然又有意赴死,火星子下去立刻就燃起來,逼得人寸步都進不得。
沈明旸見禦林軍不敢進去,急得不行,當下就搶過身邊一名侍衛手中的水桶都頭澆下去,打算往裏沖,禦林軍統領看見他如此動作,連忙将他一把抱住,“陛下,不可啊!萬萬不可!”
沈明旸一邊想要掙開他的雙手,一邊怒吼道,“給朕滾開!滾開!”那禦林軍統領無論沈明旸如何打罵,硬是不肯放手。到了後來,不僅是他,沈明旸身邊的一幹人等都沖上來,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硬是讓他不得再近一步。
“啊——啊——”君臣正在對峙間,突然聽見裏面的文清和發出一陣凄慘至極的叫聲,緊接着一個渾身是火的人被人從椒房殿裏扔了出來,正是剛才跟崔粲然一起進去的文清和。
立刻有禦林軍過去查看,才發現人已經氣絕身亡。打開文清和的嘴,裏面空空蕩蕩的,舌頭竟被人活生生地連根拔起,他的衣服上那團濕噠噠的肉,想來就是他的舌頭……
沈明旸看着文清和燒焦的屍身微一愣神,随後“咵噠”一聲巨響,椒房殿整個都塌了下來……
他看着已經垮掉的椒房殿,低低地哀嚎了一聲“不”,随後眼前一黑,再也不知人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