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家傳的輕工絕學翩跹步被崔粲然無意中使到了極致。她的漪瀾殿本身就是就是離禦書房最近的宮殿,當初沈明旸讓她住這裏,也是為了方便看完折子之後就過來看她。卻沒想到,以前的濃情蜜意,現在全成了一場諷刺。
崔粲然覺得自己整個人像個傻瓜一樣被沈明旸狠狠地擺了一道。她原本就是端王正妃,如今端王成了皇帝,她理所當然就應該是皇後,所有人都認為她封後順理成章,朝中內外,宮裏上下,這段時間哪個人不是把她當皇後娘娘來對待?沈明旸倒好。他一道聖旨,皇後變成了皇貴妃,正妻變成了小妾,這口氣,她崔粲然如何咽得下?
哦,還有那個現在已經改名字叫做梅若華的臭女人。她改個名字就可以抹掉她曾經是先皇的皇後這件事情嗎?簡直癡心妄想!如果不是她半路上殺出來,沈明旸的皇後什麽時候輪到這個先皇遺孀來做?
還有,還有沈明旸的那幾個小妾,尤其是那個陳氏,仗着是梅若華的遠房表妹,仗着沈明旸一直高看她一眼,她崔粲然執掌端王府內務的時候沒少給她使絆子。如今知道自己表姐成了皇後,恐怕要高興得睡不着覺了吧?還不知道在背後怎麽嘲笑自己呢。
這群jian人!
崔粲然下定決心要一個一個地收拾他們。都給我等着!連沈明旸這個混蛋,也給本小姐等着!
她崔粲然長這麽大,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敢這樣打她的臉,她要讓他們個個都不過了安生日子。
翩跹步精妙絕倫,又有崔粲然将它發揮到極致,不過幾個縱身,她人已經到了禦書房外面。
禦書房沒有皇帝上谕一向不許宮妃進出,見崔粲然要硬闖,立刻有禦林侍衛走上來,想把她攔下。
孔武有力高大威猛的禦林軍,就是一般的男人都害怕,崔粲然卻完全不吃這套。她一掌一個,将人逼開,人像一朵蓮花一樣輕輕一蕩就已經來到了門前。
禦書房大門緊閉,崔粲然一腳踹開,裏面除了幾個當值的小太監再也沒有其他人。崔粲然跑進來,環顧了一圈兒,并沒有看見沈明旸的身影。她沉聲問道,“那個混蛋呢?”
沒人敢把“那個混蛋”和當今英明神武的聖上聯系起來,一時之間,幾個小太監頭都垂到了胸前,看也不敢看她,更加不敢說話。
崔粲然看了他們一眼,沒有敢回答她的問題。她順手抓住身邊一個小太監的衣襟,将他拎到自己面前,又問道,“問你們呢?沈明旸人去哪兒了?”
小太監不敢不答,嗫嚅了幾聲,低聲說道,“陛下……剛才陳妃娘娘拉着陛下去了禦花園……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那兒……”
陳妃娘娘?想必就是陳氏那個jian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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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很好!崔粲然點了點頭,放開那個小太監,又朝着禦花園的方向沖了過去。
遠遠地就看見禦花園的蓮湖邊,站了一大群人。男男女女簇擁着的想必就是“陛下”和“他的陳妃娘娘”了。
崔粲然施展輕功,從遠處淩空虛度而去。幢幢花影之中,她緋衣一現,立刻引來當值的禦林軍大喝,“什麽人?”
沈明旸也被吸引了過去。崔粲然緋衣烏發,有一種鮮衣怒馬的美,美到極致,讓人窒息。看到來人是崔粲然,他連忙沖着禦林軍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下去。
站在他身旁的女子一身月白,身形消瘦,容貌雖然不及崔粲然耀眼,卻也十分秀美,讓人觀之忘俗。
崔粲然在一衆人面前站定。沈明旸見到她,立刻迎上來,柔聲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怎麽過來了?沈明旸現在還在裝蒜!
她看着沈明旸冷笑了一聲,沈明旸這才看見她手上拿着的是道聖旨,臉上立刻露出幾分尴尬的神情,正要擺手叫身後的人都下去,背後就傳來陳妃嬌嬌怯怯卻又相當大聲的聲音,“嫔妾參見貴妃娘娘。”說着盈盈拜倒,她身後的宮女太監看見她這麽做,也連忙跪下,生怕跪晚了,惹怒了這位貴人。
沈明旸額頭上的青筋猛抽。他就知道,剛才不應該答應陳妃的要求,跟着她一起過來逛什麽禦花園,看吧,這下逛出大事來了。
崔粲然看着沈明旸又是一聲冷笑,剜了他一眼,繞開他走到陳妃面前。她身邊,正是剛才站在沈明旸身邊的那個月白衣裳的女子。這禦花園裏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地,就只有她和沈明旸還有崔粲然沒有跪,看上去格外引人注目。
陳妃是沈明旸還是端王時就在了,比崔粲然大了一點點。她雖然容貌不及崔粲然,才情不及她的表姐,但因為會來事兒,加上又是梅若華的表妹,一直很得沈明旸看中。崔粲然進門之前,她可以說是最得寵的。不過自從崔粲然成了端王妃,這種本身就是矮子裏面拔高個的寵愛就更加稀薄了。近兩年,沈明旸更是連她的房門都沒有踏入過。所以她恨崔粲然,也不是沒有道理。這樣的情況,換成誰都會恨。但讓崔粲然特別看不起的就是,她恨就恨吧,明明就是想跟她争寵,卻非要打着替她表姐鳴不平的旗號來。別說梅若華根本就沒有嫁給沈明旸,就是嫁了,她都沒說什麽,你一個遠房表妹瞎折騰個什麽勁兒?自己想争就直說嘛,搞那麽多幺蛾子。
崔粲然看不起她這種既要當biao子又要立牌坊的勁兒,兩人以前沒少鬥過。當然,每次都是崔粲然贏。時間久了,崔粲然就不想跟她一般見識了。沒辦法,對手太弱,她一點兒精神都提不起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本來就在氣頭上,陳氏還要不長眼睛來捅馬蜂窩,那就不能怪她不手軟了。
陳氏拜倒之後崔粲然就站在她面前,就是不叫她起來。本來半蹲都頗為費力,陳氏還蹲了那麽久。漸漸的她有些吃不消了,看了崔粲然好幾眼,可是她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偏偏不叫她起來。
她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沈明旸,如果是平時,沈明旸肯定早出聲了。這次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目光一投過去,沈明旸就趕緊把眼睛轉開,好像她這麽大個人根本就看不到一樣。
眼看着支持不住要倒了,她身邊那個穿着月白衣裳的女子伸出手來扶住她,柔聲道,“起來吧。貴妃妹妹跟你鬧着玩兒呢。”陳氏趕緊順坡下驢,借着她的手站了起來,生怕站晚了,崔粲然又叫她半蹲着。
崔粲然現在特別恨“貴妃”兩個字。那個月白衣裳的女子一叫,她就是一笑,偏頭将炮火對準她,“喲,我當誰呢,原來是嫂嫂啊。沒想到皇嫂還有不禮佛踏足紅塵的時候,真是讓我這個做弟妹的,呵,大開眼界呢。”
按照慣例,像先帝那樣被奪了皇位的皇帝,他的後宮妃嫔要麽是自盡,要麽去被送去守皇陵,要麽是被送去皇家尼姑庵,再不然就是被發配冷宮,或者皇帝開恩,讓她們能在宮裏搭個小庵堂就這樣養老了。最好的結果,則是出宮嫁人。不過,如果是廢帝的皇後,又不一樣了。多數皇後都會自盡,少數沒有自盡的,要麽去了皇陵要麽去了尼姑庵,留在宮裏的少之又少,像梅若華這樣,新帝登基沒幾天就到處跑的人廢帝皇後,更幾乎是絕無僅有。
崔粲然已經在暗指梅若華不守婦道了,“嫂嫂”兩個字,更是讓一衆人臉上都有些不好看,連一直淡定的梅若華都緊咬貝齒,生怕自己洩露了什麽心情,又讓崔粲然抓住什麽把柄。
倒是梅若華身邊的流霞護住心切,連忙喝道,“貴妃娘娘,你好大的膽子!你恐怕不知道你面前站的,是當今皇後娘娘吧。你一個貴妃——”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記清脆的耳光聲給打斷了。沒人看見崔粲然是怎麽出手的,就是看到她仔仔細細地看着自己的手,沖梅若華冷笑道,“夕聞嫂嫂未出閣前是馳名京師的才女,不過眼下看來,好像嫂嫂只專注于自己的才德修養,忘了tiaojiao下人啊。”
她清淩淩的眼波從流霞用手捂着的臉上刮過,像是要把她的肉給硬生生地刮下來一層一樣,“貴人說話,也輪得到你一個小小的侍女多嘴?”她擡起頭來,朝着梅若華森然一笑,“本宮今日代嫂嫂管教宮人,還請嫂嫂不要介意。”
那模樣,周圍的人都毫不懷疑,如果梅若華說個“介意”,她也會馬上給梅若華一個耳光。
一向淡定的梅若華氣得渾身直打哆嗦,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鎮定下來。後面一直不曾說話的沈明旸連忙走上前來,微帶責備地對崔粲然說道,“簡直胡鬧!你身為……”沈明旸自己都覺得“貴妃”兩個字難以出口,頓了頓才說道,“你身為宮妃,居然跟個侍女斤斤計較,成何體統!”
“我也想問陛下成何體統!”崔粲然轉頭看向他,一雙美目裏全是勃發的怒意。她将手裏的聖旨提到沈明旸的面前,怒道,“正妻成了妾,小叔子續了嫂子,陛下可将人倫正道看在眼中?”
“住嘴!”沈明旸勃然大怒,“看來平日裏都是我太寵你,才讓你如此無法無天!這些可是你應該對你丈夫,宮妃對皇帝講出來的?我看你才是漠視人倫正道!不知所謂!”他看了一眼崔粲然手中的聖旨,沉聲道,“聖旨已下,從今往後,世上再無梅雪瑩,有的只是我昭明帝的皇後梅若華,而你,安安分分當好你的皇貴妃,不要再任性妄為!不要再一次一次地挑戰朕的的耐性!”
“哼。任性妄為?”崔粲然又是一聲冷笑,“你為了你的初戀情人幹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是改名字又是給名分,既然你覺得我占了地方,想要我給她騰位置,何不一劍殺了我?反正你是皇帝,就算滅了我九族天底下也沒有人敢當着你的面說,何必假情假意地要讓我當這勞什子皇貴妃?不妻不妾,算個什麽東西?”
天底下恐怕只有崔粲然才敢這樣跟皇帝說話了。一衆宮女太監,甚至包括梅若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惹怒了他們兩個中的一個,招來橫禍。
偏偏有個人看不懂眼色,聽見崔粲然這樣說,陳妃立刻掩嘴笑道,“娘娘這是說的什麽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娘娘這般嫌棄這貴妃之位,可也是在嫌棄陛下給予的恩寵?”
話音剛落,一道明黃色的物件直直地朝着陳妃飛過去,将她精心梳起的飛仙髻打得七零八落。只聽崔粲然不耐煩地說道,“你若稀罕,你拿去好了。”正是她的封位聖旨。
一時之間,空氣仿佛凝滞了。沈明旸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着她,過了半晌才怒道,“崔粲然,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那是象征着無上皇權的聖旨,她居然說不要就不要。她把他沈明旸當成什麽了?是她那随時可以丢開的玩物,還是她眼中低賤的下人?
她卻還嫌不夠,“這種東西,我才不要呢。沈明旸,當初你來求娶時我父親就曾經對你言明,我崔氏女,哪怕是嫁與寒門匹夫,也絕不做妾。你如今讓我當這勞什子皇貴妃,就是在折辱我崔氏一族的三百年臉面,就是在毀諾。”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說得人難以反駁。沈明旸卻冷笑了兩聲,說道,“你是怎麽嫁入端王府的,還要我再幫你回憶一遍麽?你不說我就當做忘了,今日你自己提起來,就不要怪我沒有給你臉面。”
她嫁入端王府的過程,的确不算光彩。當日她看中沈明旸,先是有意讓人傳出崔家七小姐對端王有意,又買通了他的幾個門客,勸他與崔家締結秦晉之好,最後又讓崔世安在朝中給沈明旸施壓,并說通了他的母妃,聯手逼他就範。
說起來其實也沒什麽大問題,但到底她是個女兒家,又是倒追,只這一點,就足以讓別人指指點點了。
往常崔粲然雖然表現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那只是因為不想給人看笑話。其實她心裏在意得很,要不然也不會故意露出口風,讓別人知道沈明旸對她有多好多好了。
只是別人說,和沈明旸說完全不是一回事。如今聽沈明旸提起來,崔粲然只覺得又難堪又心痛,于是更加口不擇言起來,“沈明旸,你如今是要過河拆橋嗎?你是不是忘了,你這個皇帝之位是怎麽得來的?如果不是我看上你,如果不是我崔家鼎力相助,焉有今日沈明旸?”
“好好好。”此話一出,沈明旸眼中原本的憤怒之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失望和落寞,他看着崔粲然連聲說了三個“好”字,續道,“既然你崔七小姐這麽看不上我,看不上這個貴妃之位,那你就不要做了。今天晚上開始,你去浣衣局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說完便拂袖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