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連雲寨的人是踩着浣溪沙以及朝暮門弟子的屍體出現的, 一聲大吼在寺廟的上空響了起來, 連雲虎一把抓起一個朝暮門的弟子就像是掄着斧子朝着林不沖所在處闖了過去。林不沖是退, 是不沖, 而連雲虎正好與他相反,人多的時候他在人群中沖殺, 人少的時候他還是沖殺,就像是一輛永遠不會停止的戰車。如果說浣溪沙和朝暮門的弟子互相将人送到了鬼門關前, 那麽連雲寨的人出現就是狠狠踹上一腳。
顧寒山一掌印在了那不停後退的林不沖背心, 連雲虎手中掄着的人就像是一根很粗的鐵棍猛地砸在了林不沖的頭上, 鮮血順着他年輕天真的面龐流淌下來,他不再流出那種可憐的、畏懼的神情, 而是憤怒和憎恨。他的手沾了血, 他的暗器已經射入了連雲虎的身軀。逃不掉的,他喃了喃唇說了最後的幾個字,他朝暮門的弟子逃不掉, 而浣溪沙那些受傷的弟子也終将被人狠狠踹入了地獄。
任君山還是被困在了劍陣裏,他的眼前已經看不到劍了, 恍如置身于學堂中, 教書先生領着弟子們讀着聖賢書。“瞻彼淇奧, 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一群不誦經反而在吟詩的持劍和尚, 一個宛如陷入了魔障中的年輕劍客。顧寒山在趁亂打了林不沖一掌時候便飄然退去,他拔出了細長而亮的劍,他本就是一個很年輕俊秀的人,眉目間沒有那等陰鸷與狠戾,像是一個風流士子,行動處自有一等倜傥儒風。他開了口,不是吟詩,而是誦經:“前不接滅,後不引起,前後斷絕,中間自孤。當體不順,應時消滅,知體已滅,豁然如空。古事過去空,今事眼前空,未來決定空。一切塵勞,是大虛妄……”他的劍法很空,在他的周身都是空!一柄很空的劍撕開了一個很詩意的劍陣,任君山從恍惚中回神,追随着那道空空的劍光飛掠出去,他微仰着頭,看着天上那忽然間綻出的煙花,微微一笑,低聲道:“得手了。”顧寒山也看見了那道信號,他點了點頭,下令道:“撤!”撤退不是一種膽小懦弱,而是養精蓄銳、是等待又一次的卷土重來。有的人退離,有的人追趕,還有的人留在了此地收拾殘局。
“孔掌門。”謝小樓蹙着眉掃過了那一地的屍體,眸中滿是歉疚。
“阿彌陀佛。”孔若愚嘆息了一聲道,“貧僧了空,謝施主還是帶着人早早離去吧。這南華寺終究是佛門清靜之地,見不得血腥。”他的目光越過了謝小樓的面容,越過了那巍峨莊嚴的大殿與佛塔,落在了後山的方向,他唇角綻出了一抹寧靜慈祥的笑容,可是身上的死氣越來越重,就像是夜幕降臨時候黑暗蔓延的速度。
後山,山風凜冽,而個人的神情盡是變化多端,除了那一直冷漠的譏诮的抱刀者。
抱着刀,就像是抱着整個世界。
楚雲朝掩着唇輕咳一聲道:“看來我朝暮門是必敗無疑了,在這南華寺裏,我門中只剩下林不沖一位高手,恐怕他在此刻也已經命喪任君山或者顧寒山之手了吧?而這後山,你有蕭忘塵蕭閣主、還有歸隐歸女俠相助。”
“或者說第三方勢力已經介入?”楚雲暮接過了話,輕笑道,“歸隐帶着的連雲寨一幹人可不止是對付我朝暮門,對浣溪沙的弟子也毫不留情呢。這江湖上的勢力好不容易才鏟除了一個,如今又多了起來。有了第三方還會有第四方第五方勢力。所以我們這是争鬥什麽呢?哥哥,我們逃好麽?”
“好啊。”楚雲朝點點頭,“我們是逃到朝暮門還是浣溪沙呢?舊的‘三頭六臂’都死了,那麽新的‘三頭六臂’要是舊的屍體上生出來。”他臉上的神情很奇怪,嘆息了一聲,用蒼白修長的手握住了那忽然間穿透了胸腹的劍。
楚雲暮的笑容很奇異,她輕聲道:“哥哥你還是去鬼門關再逃吧。”
“你在酒裏下了毒還不夠麽?”楚雲朝的話語忽然間變得委屈起來,他偏頭望着自己妹妹那冷酷譏诮的面容,“你一直想殺我。”
“是。”楚雲暮深呼吸了一口氣,猛地抽出了長劍,看着楚雲朝跌在了地上,她續道,“我們太像了,有你就沒有我楚雲暮,我知道你練成了高唐心經,我知道你對他人冷酷無情對我寵愛有加,你是一個好哥哥。”
誰能沒能想到會忽然變成兄妹相殘,眸中一抹訝異過後,在場的人紛紛往後退了一步。望着楚雲暮那似哭似笑的神情,只覺得心中發冷。練成了“高唐心經”的楚雲朝武功其實是很好的,就算在最後一刻反抗他也能夠輕而易舉帶走楚雲暮的命,可是他沒有,只是頹唐地坐在了望着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血泊中隐隐約約倒映着自己的面部輪廓,那與楚雲暮幾乎一樣的面容。他對楚雲暮的一切寵愛,都源于那張與自己酷似的面龐,他愛着自己,也愛着自己在世上的另一個影子。當初是他一步一步将腐爛的衰敗的朝暮門給拉扯起來的,是他将那膽怯懦弱而可憐的妹妹給拉扯大,他将自己的妹妹打造成了另一個自己,她在江湖上厮殺拼搏,而自己終于可以退到幕後。
“我朝暮門的主力不在南華寺。”楚雲暮擡起頭,沖着晏歌說了這麽一句話。“這個時候,浣溪沙恐怕已經落到了我朝暮門的手中了吧?”林不沖依然被她派到了南華寺來沖鋒陷陣,甚至是她本人也親自來到此處,這邊可以敗,可只要在江陵浣溪沙的人得了手還有什麽可畏懼的?
“如果我們留下了你的命,就算是攻下了十個浣溪沙也無濟于事,不是麽?”蕭忘塵輕斥了一聲,滿實嫌惡地望着楚雲暮。
“确實。”楚雲暮輕輕一笑,很是得意地說道,“你們知道我為什麽要在這時候才開口麽?等待了一刻鐘之久啊,難道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異樣?在剛才,晏歌的指劍毀了這亭子,自然也毀了亭子裏頭的老酒,而在酒中的毒随着那股強勁的力道揮散出來了,現在也是時候發作了吧?我的武功不如人,可必須使些小手段。”
又是一陣詭谲的寂靜,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随着山風入人耳。連雲寨的人來了,或許他們還聽到了最後幾句話。他們的出現帶來了濃重的血腥味與死氣,孔若愚走在了最前方,他的手中撥動着一串念珠,每一動作後都有一顆珠子打向了懸崖邊的人。看似動作很慢很慢,可是在頃刻間一百零八顆念珠已經激射出去。
“很熱鬧。”晏歌忽然低嘆了一聲,袖子将那暗器一卷,一個不剩地回贈給了孔若愚。楚雲暮的毒對她沒有任何的作用,最最惱人的只是內傷以及心傷罷了。扶住了蕭忘塵的手,她甚至強行輸入內力替她逼毒。那頭的楚雲暮避不開這暗器,她只是做了一個動作,将地上的楚雲朝拉起,用她兄長的身軀來擋住這一輪攻擊。
“确實熱鬧。”謝小樓走出來,她的唇畔噙着一抹盈盈的笑容,“我不明白,以浣溪沙的江湖地位,為什麽晏大小姐你還要做這麽多的惡事,甚至是殺害了歸一嘯歸大俠?”謝小樓變臉很快,她已經将自己僞裝成了傷心人,明明這一切跟她沒有關系。
謝小樓又道:“現在,新楚王已經死了,晏大小姐和蕭閣主也已經中了毒,歸姐姐是我連雲寨的人,局勢已經很明了了。”
“是的,很明了了。”蕭忘塵掙開了晏歌的手,“我七殺此時已經拿下了連雲寨,只剩下你們這一群無所依之人将在江湖上流浪。當初的李玉湖為了所謂的江湖正道狠心殺妻,如今神鼎教已經攜着報複而來。你害了蕭紅袖,而我是要為她報仇的。”
連雲寨失守了,也就是他們的家丢失了,可是謝小樓根本不相信蕭忘塵的話語。她只是一挑眉,滿帶挑釁地說道:“那你來殺我吧。”頓了頓又沖着始終沉默的歸隐說道,“歸姐姐,你別忘記你來時候答應我的話,你會幫助我的,對麽?”
“我什麽時候成為你們連雲寨的人了?”歸隐的神情很奇異,她轉過頭,緩慢地開了口,“我要對付朝暮門、也要對付浣溪沙,因為我要報父仇,只不過這都是我的事情。至于……她,誰允許你們的人碰她了?”她的目光落在了孔若愚那只撥弄念珠的手上,被這一束光芒凝着,仿佛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見慣了江湖風波的孔掌門也忍不住一瑟縮,将手籠在了袖子中。
心頭的惱意與酸澀被這一抹小小的甜蜜給沖散,晏歌凝視着歸隐,喃了喃唇,最後只說了一句:“你的武功又精進了。”
而歸隐則是譏诮一笑:“你可是受了不輕的內傷,難道是浣溪沙的事務分了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