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敵人的血、朋友的血、自己的血, 從來沒有一回讓歸隐像現在這般痛苦。轟然倒塌的牆揚起了一堆粉塵, 堂中似是在剎那間靜止, 幾乎所有人都盯着那暗室裏的人。唐大藏眉頭皺了皺, 眼眸中掠過了一絲不可思議,而晏鴻則是半眯着眼, 唇邊那抹喜色與得意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的。
“啊,義父!”一道痛苦的尖利的叫喊打破了這詭谲的寂靜, 歸清驀地往前跑去, 想要闖進那暗室中, 可是面前忽然橫了一道豔紅色的刀光。顫抖的唇、發紅的眼眶,因為憤恨、因為痛苦。
暗室中有兩個人盤膝坐着, 留下了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亂蓬蓬的發絲中, 有一個很大的窟窿,不停地淌着血。歸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在那堅實的地面上留下了深陷的腳印。除了腦袋上那窟窿, 胸膛也被一柄利劍給貫穿了。行走天下無敵手的老爺子怎麽可能在這麽一個暗室中被人殺害了呢?歸隐不敢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這一件事情。她的手指顫抖着, 落在了歸一嘯的身上也驀地縮了回來, 許久之後才重新去觸碰那帶着胡茬的下巴。冰涼而又僵硬, 是一種死人的觸感和溫度。“不,不會的……”歸隐哆嗦着唇顫聲道,手猛地伸到了歸一嘯鼻子底下。
對面那耷拉着腦袋的人忽然動了動,他的眸中泛過了一抹精光。出手迅疾如閃電,長劍抽出的剎那間鮮血飛濺, 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經抓住了長棍,朝着歸隐劈頭蓋腦的砸去。當一個人沉浸在了悲痛中、卸下了所有警惕與防備的時候,是最好的偷襲時機!只不過那棍還沒有砸下就斷成了一截又一截,而帶血的長劍也扭曲成了一種極為詭異的角度。豔豔的刀光帶起了一片朦胧的血霧,只聽見極為細微的幾道響,那個出手偷襲的人身軀已經被卸成了幾塊,腦袋骨碌碌地滾到了一邊,瞪着一雙滿是不可思議的眼。噗的一聲響,那兩個眼珠子忽然間炸開,兩道血箭噴射出。
“這……歸大俠這……”晏鴻的臉上挂着一抹極為虛僞的神情,佯裝震驚與痛苦地說道,“一嘯兄他怎麽、怎麽……诶!”似乎很難将這個消息給說出,一句話斷斷續續的,可衆人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重重地一聲嘆息過後,他又說道,“這暗室和西海堂是相通的……殺害歸大俠的兇手,面容似乎是——”
“是朝暮門的善覺大師!”晏西海凝着臉,接過了話頭。
歸隐見過善覺大師,她當然能夠認出此人。她轉身恨恨地盯着晏鴻以及那面容如常的唐大藏,喝聲道:“為什麽我爹會在你青山堂的暗室?如果他不是被你誘到了浣溪沙,他怎麽可能會被朝暮門的人害死?朝暮門的人可恨,你晏鴻難道安了好心麽?”龍牙刀上泛着異彩,鮮血順着刀刃流淌,森冷可怖中響起了一道狂笑。
“歸隐……”晏歌蹙着眉,不忍再看暗室中那血肉模糊的場景,這一切脫開了她的想象。青山堂的暗室固然與西海堂相通,可是朝暮門的善覺大師怎麽可能知道?怎麽可能進入這暗室中?歸一嘯可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俠,陷入此境恐怕是晏鴻手中的“一萼紅”起了效用。晏歌無暇思考太多,她的心思又集中到了歸隐的身上。這大悲恸之下,她周身的殺氣陡然增長,恐怕要在這青山堂中大開殺戒,可是光憑借她一個人能夠對付這兒衆多的高手麽?“歸隐,你——”她的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那刀光已經将空氣撕裂,晏鴻随後拉了一個弟子擋在了身前,頓時被那又兇又猛的刀光劈成了兩半。
歸隐的臉上滿是血污,她沒有再看晏歌,或者說沒有再看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她的眼中心中只有刀,而刀光所到之處,必然是血光四濺一片凄慘之象。如果自己向着歸隐出手,那麽其他的人會不會在背後偷襲呢?諸人的心中掠過了這個念頭,可是下一瞬間,他們便被攪入了一團兇煞的刀光中,不得不出手抵抗。
怎麽辦?現在怎麽辦?歸清急得直跺腳,可是她不敢也不能夠沖入那一片刀光劍影中,着急之下只能夠胡亂地拉住了晏歌的袖子,向着她問道,目光中泛着顯而易見的懇求。晏歌的面容剎那間如霜雪凝結,她抽回了自己的袖子,冷淡地掃了歸清一眼,目光又投入了那一團打鬥的人中。滴淋的鮮血不知道是誰身上流淌下來的,王一石的鈍刀與龍牙刀交擊在一起,那迸射的火花與刀風向着一側提劍的晏清霜斬去,而晏鴻不得不分出一絲精力來照看晏清霜的狀況。晏西海畏畏縮縮的,他怕晏歌的刀光,也畏懼那驀然出手的唐大藏。至于衛大娘和那個老婦人,他們似是連接成了一個整體,一個人防守,而另一個人或是朝着唐大藏或是朝着歸隐攻去。
很混亂,在這一片混亂中,産生了很多的破綻。誰是敵人?誰都是敵人!右手是龍牙刀,左手是掌刀,那兩道眉、那一雙眼、那緊抿的薄唇都是刀!殺!殺出一條血路!殺出一片新天地,刀光越來越豔,那變式越來越多。冷冷的風從堂前吹過,燭火剎那間滅了一片,可是下一瞬間,那豔紅的刀光便又将蠟燭點燃。一團又一團的刀火!血河刀法的最後一式,名曰“玉石俱焚”!
晏歌已經不能夠旁觀了,她看着晏清霜被送出了那戰局中,身形一掠,整個人沒入了刀光劍影中。如一道縫隙中吹過的風,一種與血河刀法的兇、狂完全不同的劍氣在堂中流動。血河刀法會帶着如詩如畫的意境,可是深藏在那層詩情畫意背後的是一種極兇惡、極殘忍的殺機。當用刀的人陷入了一種癫狂中,這種詩意會完全的被兇煞給吞噬,留在人眼前的只有狂、亂!
晏歌的指劍是從蕭家的四時劍法中化出來的,而忘情心經中的劍招又是另一番模樣。她從一個溫婉的大家閨秀,忽而一變成為一個曠絕高古的詩人,如月出東鬥,好風相從。太華夜碧,人聞清鐘。這一指點在了龍牙刀上,歸隐的動作忽然間靜止,她的眸中含着一層淚意,沖着晏歌微微搖頭。
歸隐不動了,可是其他人呢?他們如何會放過這個機會?王一石的刀驀地出手,将唐大藏那幾乎是用盡全力的一招給擋住,腳猛地擡起,狠狠地踏在了衛大娘的腕上。而晏歌另一只手則是五道指劍并發,噗噗噗幾聲,一道貼着晏西海面頰掠過,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将他驚出了一身冷汗。而另外四道則是擊在了晏鴻的劍上、腕上、膝上以及輕輕地點在了額上。長劍叮咚一聲砸在了地上,一股怒氣從晏鴻的胸中湧出,他大喝道:“殺了她!”
晏歌沒有搭理晏鴻,她只是深深地望着歸隐。
在晏歌的眼眸中倒映着的是一個幾欲發狂的、雙眸猩紅的人,這是自己。歸隐心中宛如受到了一下兇猛的撞擊,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冷喝道:“你讓開!”
晏歌嘆息了一聲,道:“你受傷了。”
歸隐眉頭緊鎖着,她含着淚怒喝一聲:“我叫你讓開!”
晏歌平靜地說道:“你不能殺他。”
“我不能殺誰?”歸隐心頭掠上了一股悲憤,她喝問道,“或者說我能夠殺誰?你和蕭忘塵交好,忘塵閣的人我動不得,你是晏鴻的女兒,因而浣溪沙的人我也動不得是麽?那麽請你告訴我在這裏我可以殺誰?我要報仇啊!晏歌!”
晏歌蹙了蹙眉,應道:“我和晏家——”
“你和晏家沒關系!”歸隐喝了一聲,冷笑道,“可是你跟浣溪沙有關對不對?你要浣溪沙!你要想完全的掌控浣溪沙還得留着晏鴻是不是呢?可是這些跟我有什麽關系!”殺機沒有退卻,反而因為她怒氣的高漲而變得更為濃烈。歸隐往後退了一步,可她并不是要離開。刀光沖着唐大藏落下,一道堅不可摧的刀網将人給罩住。在這等情形之下,唐大藏要反抗,他還要向王一石求助,可是王一石沒有動。咬了咬牙,豆大的汗水順着他的前額下淌,他握緊了手中的劍,就算不能夠徹底撕裂這刀網也要打開一個缺口。
一陣冷冷的風擦過了他耳側。
指劍在他胸膛的空門處炸開了一個大窟窿,而那鋒利的龍牙刀則是将人給斬成了兩半。
晏歌目光柔和地望着歸隐,溫聲道:“你要殺誰,我可以幫你。可是——”
“可是什麽呢?”歸隐沖着晏歌一笑,她抹了抹臉上的血,面容瞬間冷凝,她喝道,“我最後說一次,你給我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