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歸隐見過江湖上很多的怨女癡男,一顆真心被人無情的踐踏。她話已至此,謝小樓會怎麽想,那便與她無關了。雖說晏歌已經被人帶去了散花宮,可她歸隐總是要回家的。不再看那呆立的謝小樓,她幾步走混入了來往的人群中,不見蹤跡。
吃、睡還有喝酒,是人生的頭等大事。歸隐快速拐進了一家酒樓,再出來的時候身後便跟着兩個小厮,一個提着打包好的飯盒,一個拎着幾壇上好的老酒。只要有銀子,他們肯做任何東西。還冒着騰騰熱氣的菜擺在了桌上,廳中冷冷清清,只有歸隐一個人。她連酒杯子都省了,直接提着酒壇子仰頭便飲,酒水順着她的衣襟下淌,她的眸中亮晶晶的,似是有星星閃爍。她笑了笑,伸出了筷子,口中喃道:“這是‘鳳凰臺上鳳凰游’,這是‘燕草如碧絲’,這是‘漠漠水田飛白鷺’,還有這,這叫做‘在天願為比翼鳥’!”好像她的對面還有一個人在應和。
歸隐笑着笑着,那笑容一瞬間就垮了下來,這桌上的玉盤珍馐實在是沒有什麽味道,她拎着酒壇子猛灌了一口氣,用手抹了抹唇角的酒漬,她輕笑一聲道:“既然已經來了,為何不進來飲一杯?”她的話音剛落下,就有一道黑影掠了進來。桑不留總是一身黑衣,鬓間插着一朵白花,瞧着極為樸素,人們都說她對自己的夫君極為情深,要為他守節,可歸隐不是這麽認為的,黑衣顏色暗,能夠很好地掩藏血跡,然而那濃重的血腥味要靠着香來掩蓋。
歸隐乜了桑不留一眼,她已經在對面坐定了,一只手撐着下巴,一只手則是悠悠然地又開了一壇老酒,她的臉上噙着一抹輕松快意的笑,就像是當初她們一起飲酒的時候。桑不留的動作很斯文,像極了那大家閨秀,她可不如歸隐那般豪氣痛飲。歸隐是喝酒,而她則是品酒,只不過她品的何止是酒?“我記得你當初說要在江湖中闖蕩出一片名聲,現在,名聲是有了。人們看到你歸隐,想到的是你的血河刀法,而不是将你當做歸一嘯的女兒。只不過名氣大了,這麻煩也是無窮無盡的,到處都是想拉攏你的人。可若是拉攏不成,就會成為你的敵人,他們寧可毀了你,也不會讓你投身于對手的門下。還有一些想要出名的人,他們會來挑戰你,借着戰勝你的名頭揚名立萬。”
歸隐輕輕地笑了一聲,她漫不經心地說道:“通常這兩種人死得都是很快。”歸隐不會客氣,她也不會手下留情。很多人看她是個年輕的小姑娘,便以為自己有了生機,殊不知,這年輕的女人心腸冷如鐵,她不像其他惡人有各種折磨人的手段,她只是很幹脆的一刀,在那豔紅色的刀舞中,敵人咽了最後一口氣。
桑不留知道歸隐很自信,她也很欣賞歸隐的這份自信。她啜了一口酒,伸出一指抹了抹唇,沒有酒漬,她向來不會讓自己的形象有失,她很優雅,優雅到讓人忘記了她曾是江洋大盜,忘記了她就是那下手狠絕的“一個不留”。“我聽說晏大小姐被散花宮的人接走了。”桑不留轉變了一個話題,她瞧着歸隐,眸中似是有幾分醉意,“這一點都不符合你的性子,或者說,晏大小姐在你心中也沒有那麽重要。”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歸隐譏诮一笑,這才發生的事情呢,桑不留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将空了的酒壇扔在了一邊,她又懶懶地應道,“我來襄陽本就是為了把晏大小姐送到散花宮,如今她被人接走,也算不上什麽奇怪的事情。”
桑不留搖搖頭,顯然是不相信歸隐的這片說辭,她又問道:“那你知道蕭長歌的下落了麽?”她似是很無意地提起這件事情。歸隐聽了渾身一凜,此際早已經将這事情抛到九霄雲外去,一面是晏歌,還有一面是小孩失蹤一案,哪有閑工夫想起與蕭長歌比武一事來,如今被桑不留一提,她總算是想了起來。“蕭長歌死了。”頓了頓,她又說道,“這江湖哪裏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蕭長歌死了?”桑不留驚叫一聲,手一顫,杯中的酒水就濺到了衣裙上,她顧不得這點酒漬,急急地追問道,“她怎麽可能會死?”江湖上久久沒有蕭長歌的消息,如今一傳出來便是她的死訊。桑不留跟蕭長歌是沒有什麽交情的,她在最初的怔愣過後,反而格格的笑了起來,少了一個蕭長歌,就少了一個神秘莫測的對手,也好。
歸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桑不留止住了笑聲,她擡起頭望着歸隐,問道:“你這性子在江湖上要吃大虧的,你知道為什麽嗎?你的自信在別人眼中便是自大與狂妄,你的灑脫與不羁在他人眼中是放肆無禮,你的獨來獨往在那些結盟的江湖人眼中更是一種對他們的侮辱。當然,還有一點,那就是因為你是個女人,那些江湖高手怎麽能夠容忍一個女人的名氣功夫都在她們之上?”
“你也是女人。”歸隐淡聲說道。
桑不留點點頭,她面上有些許自矜之色,她應道:“是的,我是個女人,可是我要讓那些臭男人知道,我會比他們做得更好,就算沒有他們,我也能夠成事。”頓了頓她又笑道,“江湖高手照樣容不下我,可是一旦我加入一個勢力那就不同了。至少明面上,他們會将我當做朋友。”
歸隐開始沉思桑不留的話語,還沒等她想得通透,桑不留又一個問題抛過來了,她問的是:“歸隐,我們算不算是朋友,算不算是好姐妹?”歸隐讀不透桑不留此時的神情,她沒有回答。廳中只有一股如同死一般的寂靜。許久之後聽到了一聲吱呀響,是凳子挪動的聲音,歸隐垂着眼睫仿佛沒有聽到這句問話,她伸出了筷子夾向了桌上有些變涼的菜。總是要熱氣騰騰的時候才美味,這說話的功夫,倒是将這事情給耽誤了。歸隐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她放下了筷子,是為了這菜涼了味道散了而嘆氣,還是為了自己與桑不留的僵持而嘆氣呢?她的右手放在了桌子上,一動不動,像是瞬間變得僵硬了一般。
“你到底加入了哪個勢力?”歸隐問道。
桑不留低吟了一句:“朝為行雲暮為雨,望斷巫山十二峰。”是朝暮門,桑不留帶着她潛江的勢力加入了朝暮門中,難怪會對“雲夢令”一事這般清楚,或者說她原本便是朝暮門的人吧?歸隐在甫一見到朝暮門的“女公子”時候,就殺了她手底下的人,與朝暮門結了仇。而在不久之前,又斥退了楚細腰。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我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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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想到什麽?”桑不留追問了一句,她的神情一如來時,是惬意而輕松。她的目光在那僵硬的一動不動的歸隐身上打量,有些得意,又有些感傷。她看起來極為矛盾,只不過這份矛盾,毫不減弱她的美。她其實已經猜到了歸隐要說什麽了,可偏生要等她親自說出口。
歸隐幹幹脆脆地說道:“我沒有想到你會對我下毒。”說是失望,算不上,說是傷心,那也算不上。只不過,多多少少有一種被背叛的傷感。
桑不留輕輕一笑:“如果我們是朋友,我是不會對你使這下作手段的,可是我問了你,你沒有回答。歸隐,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歸隐勾唇一笑,問道:“你是想讓我加入朝暮門?”
桑不留微微一颔首,她說道:“只要你加入了朝暮門,就可以借助朝暮門的力量從散花宮接回晏大小姐,以你的功夫,一定會被門主重用。”
“救出晏歌,我一個人也能行,為什麽要依靠朝暮門?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自由,而不是束縛。如果我願意加入什麽勢力,又豈會等到現在聽你來勸說?”歸隐一笑,她的手指忽地動了動,她在桑不留驚詫的目光中站了起來。低頭俯視着桑不留,她嘆息了一聲,“我們沒有機會再做朋友或者是姐妹了。”
歸隐沒有中毒,桑不留的笑容有些僵硬,她的眸子中又流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情感來,她也站起身,輕輕地開口道:“我也有一個疑惑,你怎麽知道我會下毒的?”
歸隐的笑容極為怪異,她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你會對我下毒也不知道你幾時下毒的。我知道你是想問我為何沒有中毒對麽?”在桑不留那帶着些許期待的眼神中,她聳了聳肩,笑了笑應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何不曾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