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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場酣暢淋漓的複仇 (1)

太子叫做司馬荂,濟陽王叫做司馬馥,名字看起來不一樣,其實發音都是“fu”。就像他們的身份,同樣都是帝後生的嫡子,一個是太子,一個只是藩王,天壤之別。

幾乎所有皇室都擺脫不了一個規律:不當皇帝,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當皇帝,父子相疑,兄弟相殘。

唯一逃脫這個規律的只有一個人——就是清河的白癡父親。

建始帝當了皇帝,封了嫡長子為太子,太子早就成家立業,連孫輩都有了,羽翼已豐。建始帝需要太子這個儲君穩定國本,卻也不得不防着太子,所以他将負責皇宮守衛的中領軍交給二兒子濟陽王司馬馥,以坐穩龍椅。

但是呢,建始帝又擔心二兒子野心膨脹,起了奪儲的心思,于是又同意太子将東宮詹事劉琨塞進中領軍當副将軍,以牽制濟陽王,讓兒子們的勢力達到平衡,他的皇位才能穩定。

幾乎所有皇帝都是這樣擺弄兒子們的,建始帝也不例外。

太子唯一的出路是當皇帝,只要當了皇帝,弟弟們就是他的臣子。

所以,當太子聲稱他和清河毒殺建始帝無關,濟陽王是不信的——或者,他明知太子是被清河栽贓陷害,也會裝作不信。

生日宴會,只有皇帝和身為中領軍大将軍的濟陽王有資格佩劍入內,連太子都不能。

濟陽王知道,将錯就錯,這是他翻盤當皇帝的唯一機會。

偏偏此時吓癱了的河東公主火上澆油,“濟陽王明鑒!我妹妹沒這麽大的膽子,她今天才滿十二歲,還是個孩子,她平日膽小如鼠、奴顏婢膝,只曉得讨好皇帝皇後,那敢有弑君的念頭!再說我妹妹身居深宮,那裏來的毒物?一定有人把毒物給她的,逼她的!”

太子的确幻想過父皇了我登基,可是無論弑父還是弑君,他都沒這個勇氣,他指着給瞎點火的河東公主:“你這個含血噴人的毒婦!跟你那個又醜又矮又黑的親娘一個德性,你們姐妹兩個聯手毒殺我父皇,還污蔑我,我……殺了你這個毒婦!”

太子拔/出已經昏迷建始帝身上的佩劍,向河東公主刺去。

河東公主大聲尖叫,連滾帶爬到了濟陽王身邊,“王爺救我!”

看到太子拿着武器,濟陽王更加疑心,他大手一揮,命長樂宮裏的中領軍攔住太子。

太子被阻,心急如焚,“二弟,你信我還是信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妖婦?她們的父母都關在金墉城,表面臣服,其實早就起了異心,毒殺父皇,還挑撥我們兄弟!母後,您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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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抱着建始帝大哭,驚慌失措的皇後終于清醒過來,看到兩個親兒子對持,連忙站在兩個兒子中間,“我平日是怎麽教你們的?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如今生了變故,弑君的兇手未除,你們就懷疑自己人了?你們眼裏還有我這個親娘嗎?還不快放下劍!”

皇後一出,衆人只好先收起武器,目光看向清河這個罪魁禍首。

清河卻大聲叫道:“什麽兇手?什麽弑君?皇上駕崩了?冤枉啊!太子給我東西明明只是致人昏迷、纏綿病榻之物,我就是天大的膽子,被人用父母性命脅迫,也斷然不敢弑君的!”

這下衆人的目光再次轉向建始帝,發現他胸膛起起伏伏,還沒死呢。

父皇不能死……他若死了,我就百口莫辯了。

太子沖過去,解開荷包,拿出一枚藥丸要往建始帝嘴裏塞。

“太子大哥要幹什麽?”濟陽王揮手奪過藥丸。

太子急道:“這是可以解百毒的藥丸,傳說是神醫華佗的配方,我帶在身上保命用的。快快服侍父皇服下,或許能夠救父皇。”

清河乘機叫道:“你們快看,皇上還沒死,只是失去知覺,我并沒有弑君!”

太子怒道:“小賤人閉嘴!休得含血噴人!”

太子沖過去要打清河,依然被濟陽王的人攔住。

清河絕對不能死,她是太子弑君的證人。濟陽王必須保護她的性命。

清河跪趴在地,眼淚把妝面都哭花了,瑟瑟發抖,“太子殿下,我已經完成任務,不要殺我父母,求求你們了。”

太子只得再次向母親求援,“母後,您是知道兒子的。兒子豈會做出弑君弑父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分明是這小賤人污蔑兒子。”

皇後還是相信兒子的,對濟陽王說道:“快把藥丸給我,我親手喂給你們父皇,無論後果如何,我一人承擔!與你們兄弟無關。”

喂死了還行,萬一喂活了怎麽辦?可是不給母親,就是不孝。

濟陽王頓時覺得手中鴿子蛋般的藥丸有千金重。

皇後見兒子還在猶豫,勸道:“你要相信你哥哥,清河公主一介女流之輩,只有十二歲,斷想不出這等陰謀詭計,你要好好審她,問出幕後主使。現在是兄弟團結一致的時候,快把藥丸給我。”

看着母後偏向太子大哥,濟陽王心裏不是滋味,正好太醫趕來了,濟陽王把藥丸給了太醫,“你快驗一驗是什麽東西!”

又對皇後說道:“母後,兒子不是不信太子大哥,而是擔心有人故意調換大哥的荷包,把解百毒的解藥換成毒/藥,這樣太子大哥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母親要顧忌太子名聲啊。太醫,你看看這個藥丸到底是何物?”

拖就一個字,濟陽王是長樂宮第三期盼建始帝去死的人——排名前兩位的是清河與河東。

太醫看着建始帝七竅流血的慘樣,憑經驗就已經放棄搶救皇帝了,他拿着藥丸六神無主,“要驗藥并不難,但是需要時間,至少兩個時辰。”

太子等不起,把心一橫,搶過藥丸,在水裏化開了,自己咕嘟咕嘟喝了兩口,然後對着濟陽王怒目而視,“現在二弟放心了吧!太醫,快喂給皇上!”

太醫還是不敢,端着藥盞看着皇後,“這個……此藥來歷不明,微臣不敢——”

“我來。”皇後擡起建始帝的上半身,給丈夫灌藥。

濟陽王看太子大哥甘願“以身試毒”,證明了自己的清白,頓時慌亂起來:怎麽辦?奪位不成,還和太子撕破臉,結了仇怨,無論父皇是否醒來,都是太子大哥登基,到時候秋後算賬,我豈有活路。

濟陽王把目光轉向伏地求饒的清河,一把抓住清河的衣領,掐住她的脖子,他是習武之人,輕而易舉的将小小的她舉在空中,“你小小年紀,心腸何其歹毒,下/毒弑君,還要離間我們兄弟!說,你受何人指使!”

清河雙足離地,就像上吊,只覺得脖子快斷了,無法呼吸,眼前雕龍畫鳳的天花板變得模糊起來,她無助的揮舞着雙手,雙腿亂蹬。

就這樣死去嗎?清河不服,我還沒有看見父皇複位啊!

河東公主吓得膝行到濟陽王跟前,抱着他的大腿哭道:“你放開她啊!你掐着她的脖子,她怎麽說話?快放開!你會掐死她的!”

濟陽王放手,清河從空中砸下來,半個身體砸在了河東公主身上,把姐姐砸趴下了。

空氣湧進來,清河捂着脖子大聲咳嗽,河東公主臉着地,牙齒把下巴磕破了,滿口血沫,姐妹兩個狼狽不堪,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濟陽王拔劍,停在河東公主的咽喉處,“清河,你要是不招,我就先殺了你姐姐,然後從金墉城綁來太上皇和皇後,一個一個的逼你,看你能熬到幾時!”

“啊!”河東公主怕死,大聲尖叫,其穿透力簡直要超過報曉的公雞,“清河,你要救我!快招啊!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清河覺得嗓子就像生吞了一碗胡椒粉般又刺又麻又疼,看着濟陽王要殺河東公主,忍着嗓子疼痛說道:“我招!是……是——”

“是誰?快說!”濟陽王的劍刺破了河東公主的肌膚。

“是齊王!”清河叫道:“是齊王司馬冏!齊王派了信使聯系我,傳達齊王的意思,是齊王要我這麽做的!齊王說他已經在朝歌集結二十萬軍隊,要打到京城勤王,如果我毒殺了皇上,栽贓給太子,挑唆太子和濟陽王互相殘殺,到時候群龍無首,他兵臨城下,必定勢如破竹,攻進洛陽城。”

四大藩王在朝歌集結軍隊勤王這事是絕密,但是皇後,太子還有濟陽王這種皇室核心人物是知道的。

清河的話半真半假,邏輯嚴明,這種謊話足以以假亂真。

濟陽王問:“信使在何處?”

清河指着河東公主,“你……你先放了我姐姐。”

濟陽王放了河東公主,劍指清河的心髒,“你以為你還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嗎?”

河東公主一個餓虎撲食将清河從利劍前面推開,抓住她的雙肩瘋狂搖晃,唾沫橫飛,“妹妹!你糊塗啊!這是引狼入室你懂不懂!你還那麽小,根本不懂得人間險惡,你以為齊王是什麽好人?皇上沒有動我們的父母,太上皇和太後在金墉城過的好好的,皇上保證我們姐妹富貴,還為你舉辦盛大的生日宴會,你怎麽還不知足?濟陽王,我妹妹年少無知,她被齊王這個小人利用了,她不是主謀啊。”

河東公主不是演,她沒有那麽好的演技,她是真的相信了清河的鬼話……

清河只覺得肩膀都快被河東公主捏碎了,被噴了一臉的唾沫,還被搖晃的頭暈眼花。

濟陽王嫌河東公主聒噪,一腳将她踢開,劍指清河,繼續逼問:“齊王信使在何處?還有誰知道?快說!”

這時太醫給建始帝灌了據傳神醫華佗配的靈丹妙藥,不曉得是藥起了作用,還是回光返照,建始帝睜開了眼睛。

“皇上醒了!”皇後和太子齊齊叫道。

濟陽王聽說父皇沒死,頓時心頭一沉,希望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他收劍,提着清河的領口,将她拖到建始帝跟前邀功,“父皇,就是清河乘着敬酒的時候投/毒,把父皇害成這樣的,兒子剛才已經審問過她了,她招認是受了齊王司馬冏的指使。”

建始帝臉色灰敗,連右眼皮上的黑瘤都黯淡了不少,他艱難的擡起右手,指着清河,“你……養不熟的白眼狼,和亂臣賊子勾結……毒殺朕!”

清河的發髻已亂,妝容已花,嘴上的胭脂扯到了嘴角,就像一抹蚊子血。

看着建始帝眼中的殺氣,長樂宮外還沒有兵戈的動靜,清河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無緣見到父皇複位了。

濟陽王上前邀功,太子不甘落後,說道:“這個小賤人剛開始還污蔑兒子是主使,挑撥離間,幸虧母後沒有上當,相信兒子的孝心,将兒子用來救命的藥丸化開給父皇服用。”

都這個時候,太子還不忘記告我的狀,倘若他将來登基……濟陽王握緊了劍柄。

兩個兒子列舉了清河累累罪狀,建始帝氣得從暖席上驀地坐起,指着清河道:“殺……殺了她!”

河東公主剛才被濟陽王一腳踢到了牆角,疼得像個蝦米似的蜷縮起來,聞言建始帝要殺清河,頓時忍痛改為跪姿,磕頭求饒,“皇上!我妹妹年幼無知,被奸人所騙——”

“住口!”建始帝突然紅光滿面,他不知那裏的來的力氣,掀翻了案幾,“你們姐妹都是白眼狼,都去死!”

河東公主求饒不成,反而要和清河一起死,頓時吓得腿軟,癱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也哭不出了。

“水,給我水。”建始帝只覺得咽喉肚腸灼燒般疼痛,太子和濟陽王争搶着給父皇倒水,兩個杯子幾乎同時放在建始帝唇邊,皇後順手接過太子的杯子,給丈夫喂水。

建始帝張開嘴巴,可是他的咽喉就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掐着脖子,越來越緊,連吞咽都困難,喂進去的水大多順着唇角流出來了,龍袍濕了一大片。

剛剛艱難的咽進去,建始帝就開始瘋狂的咳血了,鮮血不停地從鼻孔、耳朵、甚至雙目都變得赤紅,眼角流出兩行血淚,很是駭人。

看着父皇這個樣子,太子和濟陽王都顧不得殺清河和河東,跪在建始帝兩邊當孝子,大呼“太醫,快救救皇上!”

太醫搖頭,“此毒太過兇猛,已是救不得了。”

太醫這張嘴巴簡直有毒,話音剛落,建始帝就猛噴出一大口血,身體就像被雷劈了似的猛地抽搐,雙腿一瞪,雙手一撒,張着嘴巴,雙目圓瞪,停止呼吸,瞳孔散開。

死于非命,死不瞑目。

“皇上!”皇後撫屍大哭,“皇上駕崩了!”

所有人都跪下來,齊送皇上歸天。‘

濟陽王一劍刺死太醫,“既然你救不了皇上的性命,就下去服侍皇上吧。”

太醫無辜枉死,濟陽王殺氣騰騰,要殺了清河,要她給父皇陪葬。

兩個中領軍按住了清河胳膊,強迫她保持着跪姿,清河無力掙紮,只覺得脖子上一股寒氣襲來,眼瞅着要被濟陽王砍頭,驀地飛來一張案幾,這個案幾就像盾牌似的狠狠朝着中護軍以及濟陽王拍過來。

啪啪啪三聲!

三人齊齊被案幾拍飛了,濟陽王手裏的劍掉下來。

如此可怕的臂力,正是參加清河生日宴會的南匈奴使節劉曜。

衆人都驚呆了,沒想到一個匈奴人會幹預大晉皇室內部紛争。

自從建始帝中毒以來,高麗國使節早就遠遠的避開,躲到一旁,就怕殃及池魚,南匈奴的劉曜一直在原來的位置待着,看熱鬧不嫌事大,一直坐在原處津津有味的看着大晉皇室狗血大戲。

清河被濟陽王掐着脖子,差點窒息,劉曜眉頭都不皺一下,一副局外人的樣子。

可是當濟陽王要将清河斬首,劉曜立刻站起來,蒲扇般的大手将案幾掄起,精準的砸向濟陽王。

濟陽王被砸成了腦震蕩,他被中領軍扶起來,彎腰狂吐,好像女人孕吐。

太子暴怒,“劉曜!你是要挑起兩國戰争嗎?這是你們國主的意思嗎?”

劉曜撿起濟陽王失落的劍,一把将清河拉起來,“我是看不慣一群人欺負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姑娘,瞧瞧你們都做什麽!皇帝屍骨未寒,你們既不召集群臣昭告天下,也不給皇帝辦喪事,先關起門來自己人砍起了自己人。人家小姑娘好好過着生日,你們非要殺了人家。”

真是颠倒是非,指鹿為馬。

衆人氣得七竅生煙,太子指着死不瞑目的建始帝,“劉曜你是瞎了眼嗎?是這個小賤人毒殺了皇帝,她都親口承認了!你還替她狡辯!”

劉曜一聽“小賤人”三個字,标志性的白眉頭抽了抽,如果清河是小賤人,那麽羊獻容是什麽?

劉曜殺意頓生,冷笑道:“堂堂大晉太子,嘴上不幹不淨。清河公主只要一天沒有廢尊號,她就還是大晉的公主。一個公主豈能說殺就殺?我們匈奴都沒這樣沒規矩。”

太子指着驚魂未定的清河,“我自清理門戶,不關你的事,讓開!”

劉曜不肯,“太子要殺清河公主,不是不可以。太子只需登基為帝,下诏廢公主的尊位,貶為庶人,然後按照弑君的罪名,賜鸩酒,白绫,或者斬首。我絕對不會多說一句,可是今天,太子不能說殺就殺。”

濟陽王終于吐完了,他一抹嘴上的污穢,說道:“這是大晉的內政,不容你這個外人指指點點,你若幹預我國內政,就別怪我的中領軍刀下不留人。是你先破壞兩國邦交的規矩,中領軍就是現在殺了你,你們的王也不能說什麽。”

有了手握兵權的二弟撐腰,所謂槍杆子裏出政權,太子心裏有底氣,聲音都洪亮了,“我聽說過你是匈奴殺神,武藝高強。可是雙拳難敵四腳,現在大殿裏有一百多中護軍,皇宮裏有兩萬軍隊,你必敗無疑!你若現在放下武器,不要幹涉我國內政,我還能既往不咎,倘若你一意孤行,我必定将你和清河一同鏟除!”

劉曜持劍在前,不肯讓步,“我曾經單騎闖進萬人軍中,直取敵方首領首級。如今大殿內只有一百多中護軍,太子殿下覺得我有多大的勝算?”

太子大驚,連呼“護駕!”。

濟陽王吼道:“快拿下這個狂徒和小賤人!生死勿論!”

劉曜将清河往後一推,點燃火折子,往地上一扔。

但見一條火龍騰空而起,冬季長樂宮鋪着厚實的羊毛地毯,剛才劉曜看大戲的時候,偷偷将烈酒倒在地上,羊毛地毯喝飽了烈酒,一旦點燃,其火勢之快,不亞于燈油。

長樂宮挂着一排排從房梁垂下來的幔帳,這些幔帳被地毯點燃,在空中席卷飛舞,仿佛一條火龍上了天,霎時,人們只顧着往後退,一條火海隔絕了視線,劉曜和清河消失在眼前。

劉曜拉着清河,一邊跑一邊踢翻案幾和酒缸,所到之處,皆是火光沖天。

宮殿外的中護軍見殿內起火,連忙開門進去救火。

劉曜扔掉長劍,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我是匈奴使節!有刺客刺殺皇上,還到處點火,你們快去救皇後太子他們!”

劉曜那雙白眉毛是身份的象征,外頭的中護軍并不曉得裏頭具體發生了些什麽,信以為真,連忙命人就地取材,鏟了外頭的積雪撲火。

劉曜蒙混過關,清河則扶起還癱在牆角的河東公主,“我們快走,火一旦撲滅,我們就露陷了。”

三人跑出長樂宮,迎面碰到聞訊趕來的潘美人,潘美人低聲道:“跟我來。”

潘美人是宮廷二品女官,熟悉宮廷地形,她帶着三人來到華林園的一排專門飼養園中雉雞鴛鴦仙鶴等動物的房舍,從雉雞窩裏摸出幾套中護軍的服飾盔甲腰牌等物,“速速換上,我帶你們出宮。”

劉琨怎麽還沒帶着父親過來?

到底出了什麽變故?

清河心急如焚,她換上衣服,說道:“姐姐不要回公主府了,你就藏在雉雞窩下面的密室,不要動,等我消息。”

不管以前關系怎麽樣,今天長樂宮驚魂,素來不和的姐妹兩個算是互相營救了。

河東公主問:“我藏在雉雞窩裏,你們呢?”

清河說道:“我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再說這個小密室只夠一人藏身。”

河東公主此時腿都軟了,跑不動,還容易露陷,便不再逞能,爬到雉雞窩下面的密室裏,在進去之前,她嗫喏片刻,說道:“我不曉得你們要幹嘛?但是,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留孫會一條性命?”

河東公主今天的表現出乎清河意料之外,姐姐遠比她想象中的勇敢善良,問道:“為什麽?你不是最讨厭孫會嗎?你還說父皇一旦複位,就立刻與孫會和離。”

河東公主嘆道:“孫會是無用的窩囊廢。但是他這些日子也的确在金墉城照顧和保護了我們的父母,盡心盡力,否則我們父母的早就被那個狗皇帝弄死了。而且孫會不像他貪得無厭的祖父孫丞相,孫會毫無害人之心,從來不仗勢欺人,他勉強是個好人吧。”

清河說道:“好,我答應你會盡力。但是你心裏要有數。如今這個混亂的局面,我都不能保證能夠活着回來,何況是姐夫。”

河東公主點點頭,覺得應該有一絲希望,“你都有本事殺了狗皇帝還能全身而退,可見你是個有運道的人。反正我已經拜托過你了,盡到了做妻子的義務,我問心無愧就行。”

河東公主藏身雉雞窩密室,外頭潘美人也換了裝,兩個女人的臉塗黃了,貼上胡子,劉曜則用随身攜帶的炭筆塗黑了白眉毛。

潘美人成為中領軍小頭目,她不僅腰牌齊全,居然知道中領軍每個時辰都在變幻的口令,對答如流,令清河很是驚訝。

潘美人一路過了好幾道關卡,即将到達大廈門時,宮門突然關閉了,中護軍開始布控防禦,如臨大敵。

“怎麽回事?”潘美人問道。

一個小卒慌忙背着一捆箭,要跑到城牆上支援,氣喘籲籲說道:“打……外頭打起來了!”

四人對視一眼,跑到城牆上鐘樓眺望,但見西北方向的金墉城黑煙滾滾,厮殺聲震天,好幾撥旗幟在街頭巷尾進行殘酷的巷戰。

到底出了什麽事?

這得從清河早上化妝時說起。

且說孫會按照祖父孫丞相的計劃,借口金墉城涼亭被積雪壓塌為借口,缺席了清河公主的生日宴會,去金墉城接太上皇。

但是太上皇一旦離開羊獻容,就立刻焦躁不安,大吼大叫不配合,搞得孫會焦頭爛額,恨不得灌蒙汗藥快把太上皇帶走。

羊獻容從孫會這裏得知孫秀,清河,還有內應劉琨的計劃,頓時大驚,擔心清河會出事,她說道:“我和太上皇一起回宮,一來我可以照顧他,穩定他的情緒。二來你若給他灌藥,雖路上消停了,但是回宮之後怎麽辦?他昏頭昏腦的,如何登基?如何下诏?坐都坐不穩,如何服衆?”

孫會是個沒主意的,見羊獻容說的有道理,便依計行事,連太後一起回宮。

羊獻容拿出一根紅線,和太上皇玩翻花繩,總算把丈夫哄到了馬車之上。

太上皇問:“我們去哪裏?”

羊獻容強忍住內心的慌亂和對清河的牽挂,笑道:“去見清河啊,你不是說想她了嗎?”

太上皇大喜,在馬車上手舞足蹈。

在這個紛亂的年代,身處漩渦中心的太上皇司馬衷從來感覺不到危機,他是最開心的人。

馬車駛過金墉城大門,聽到大門轟然關閉的聲音,羊獻容掐了掐手背,疼,不是做夢。

她和白癡丈夫居然活着從金墉城出來了!

這是金墉城多年以來唯一活着出來的皇室成員。

羊獻容百感交集,她乞求上蒼,希望奇跡也在女兒身上出現。

馬車出金墉城的時候,另一邊的清河公主也妝成,稚氣的容顏頂着與年齡不符合的妝容,乘坐羊車趕往長樂宮。

金墉城在皇宮的西北角,北面是邙山,最近的入宮地點是大夏門,進了大夏門,就是皇宮的華林園,按照計劃,劉琨帶着中領軍就守在大夏門,孫會在門口不遠處交接太上皇,然後由劉琨把太上皇送進宮複位登基。

從金墉城到大夏門,需要經過西北和東南兩條長街,但為了保密,孫會走的是小巷子,沒有走大道。

走小巷子,龐大的牛車不合适,所以改用輕便的馬車。

在經過一條小巷時,前面有人攔住去路。

孫會皮鞭一揮,“滾,讓出路來!”

可是前方紋絲不動,孫會大怒,拍馬上前,正欲大罵,卻發現前方不是別人,正是他最最害怕的祖父孫秀,以及祖父率領的兵強馬壯中護軍。

“您來做什麽?”孫會不解,他趕緊翻身下馬,給孫丞相行禮,“祖父您對我還不放心?我帶了兩百多個護衛,保證完成您交代的任務,将清河公主的‘生日賀禮’送到大夏門。”

“不用,你的任務到此為止。”孫秀說道:“你可以走了,剩下的事情我來做。”

孫會不肯,“祖父,再過三個小巷子就到了,你總是罵我做事虎頭蛇尾,沒有耐心,我馬上就要做成一樁影響歷史的大事件,您能不能讓我做完,我也混個青史留名。”

孫秀不耐煩了,“到此為止,你需要我說第三遍嗎?快滾!”

孫會蒙圈了,“出什麽事了?您突然改變了計劃?”

時間緊急,孫秀不想和呆瓜孫子解釋了,使了個眼色,命親兵強行帶走孫會。

然而此時孫會已非吳下阿蒙,他覺察到不對勁,立馬跳上馬背,跑回自家陣營,“你們要幹什麽?”

親兵不解釋,繼續追。

孫丞相冷冷看着孫會手下兩百個護衛,“你們端誰的碗,吃誰的飯,自己心裏不清楚嗎?還不快拿下!把他堵了嘴抓起來!”

孫會看着手下倒戈,來不及質問祖父了,直覺和馬車裏的太上皇和太後有關,祖父這個神情,來者不善啊!

救太後要緊!

孫會幹脆從馬背跳到馬車上,一腳踢開車夫,一鞭子甩過去,“駕!”

馬車就像泥鳅似的拐進東邊的一個小胡同裏。

孫會趕着車,還一路把胡同兩邊的竹竿,晾曬的肉幹等物一路抛灑,給後面追兵制造障礙。

車廂裏,羊獻容覺察到異樣,出來問孫會,“好女婿,發生什麽事情了?”

聽到一聲“好女婿”,這是對自己的認可啊!孫會頓時覺得自己豁出去是對的,“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祖父有問題,他突然改變計劃,還不和我商量,還要綁了我,太後快去馬車裏藏好,座位底下有幾副盔甲,你快點穿上,記得戴上頭盔啊!”

羊獻容心頭一緊,她把車廂裏的門窗關緊,先給白癡丈夫穿上盔甲,然後才輪到自己。

太上皇感覺到妻子的緊張,問,“容兒,出什麽事了?”

羊獻容安慰道:“沒事,我們和孫會玩捉迷藏,你快躲到座位底下,不要出聲,孫會詭計多端,他會故意在外頭弄出一些動靜吓唬你,你不要上當,只要你一直躲在這裏不出聲,你就贏了。”

太上皇連忙縮在座位底下,把腦袋埋在膝蓋裏。

羊獻容将兩個棉花團塞進了太上皇耳朵裏,怕他聽到聲音吓壞了。

孫會把馬車趕得飛快,仗着熟悉地形,在巷子裏穿梭,以逃脫追兵。

可是沒有用,孫秀的四萬中領軍不是吃素的,就在孫會即将逃到大街上的時候,馬車被中領軍包圍,堵在中間不上不下。

孫會抽劍,“你們若要動他們,就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虎毒不食子,孫秀不想傷了大孫子,他一揮手,“上,把他活捉,馬車裏的人,殺。”

居然要殺了太上皇和羊獻容!

孫會急了,如果殺太上皇,他完全沒有問題,可是要殺羊獻容,他絕對不會同意的!

孫會一面揮劍反抗,一面叫道:“祖父!表姐還在馬車上!她是您親外孫女啊!您為何要殺她!你殺了太上皇,咱們的計劃豈不落空了?”

孫秀哈哈笑道:“六萬守軍如何抵過二十萬勤王大軍?以卵擊石,目前的皇帝早就靠不住了,我早就和來勤王的成都王司馬穎定下盟約。只要除掉太上皇和太後,布置好一切栽贓給建始帝。宮裏清河替我殺了建始帝,兩人同歸于盡,死無對證。然後我搶下殺了建始帝、為太上皇太後複仇的功勞,打開城門迎接成都王司馬穎,從此他當皇帝,我還是宰相,兩朝宰相啊,我們孫家永享富貴。乖孫子,你聽話,将來我們孫家一定會跨入士族,別人休想再輕視我們。”

就像當年孫秀玩借刀殺人,利用先皇後賈南風殺了愍懷太子,然後借口“匡扶正義”把賈南風送到金墉城毒死一樣。孫秀就是利用清河殺建始帝、利用建始帝的名義殺了太上皇和太後,玩了一手更高階的借刀殺人!

孫會沒想到祖父會如此歹毒,為了提升門庭不僅親外孫女羊獻容不放過,連曾外孫女清河公主都是他獻祭給權勢的祭品!

簡直喪心病狂!

孫會揮劍驅趕如蝗蟲般的士兵,有兩個士兵已經爬到馬車頂棚上了,企圖掀開車頂刺殺太上皇和太後。

中護軍人數太多了,孫會被人拉着腳脖子,失去平衡,從車轅子上倒下來,立刻被解除了武裝,綁住雙手。

士兵用腳踹馬車門。

咚咚咚!

太上皇耳朵裏塞着棉花團,聽不見,還在座位底下抱着膝蓋癡笑。

羊獻容看着丈夫純真的笑容,心下難過,大限将至,她不畏懼生死,但是她牽挂清河。

羊獻容跪下,做人生最後的祈禱:“老天爺,我今生遭遇橫禍,死在街頭,若命裏還有餘下的壽數,請将我的壽命送給清河。是我對不起她,是我一時貪念,怕親生子死在宮廷鬥争中,變成第二個愍懷太子,就強行給兒子改命,把兒子換成了女兒,以為公主就能在宮廷裏活下來,就像河東公主一樣,即使死了母親,也能生存下去。”

“我錯了,我的自私害了清河,她本該是安逸一生的世家女,此生卻要承受本不該屬于她的災難。求上天保佑,将我的壽命給她——”

羊獻容并不知道,此時此刻,長樂宮裏,清河被兩個中領軍壓住胳膊,強迫跪下,伸長脖子等着被濟陽王斬首。

咄咄!

一陣暴風雨般的箭矢陣使得踹門之聲戛然而止,也打斷了羊獻容的祈禱。

車廂驀地翻轉倒地,藏在座位下報膝蓋的太上皇還好,沒有受傷,羊獻容的腦袋磕懵了。

她聽到外面疾風穿梭和中護軍中箭慘叫之聲。

是有人來救我們,還是來搶人頭的?

疾風驟雨的箭矢陣之後,孫秀損失慘重,近千人死了一大片。

孫秀定睛一看,來人居然是嵇侍中嵇邵和太子詹事劉琨!

孫秀簡直氣炸了。

我就知道嵇侍中是個禍國妖孽!他迷惑君王,把朝政攪合得亂七八糟,他肯定和劉琨早就暗通款曲了!

虧得那個昏君一直相信他,利用他牽制我。

其實他的內心一直向着白癡太上皇。昏君啊昏君,擦亮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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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三分:日、月與你。日月贈你,卿盡(靳)天下!——傅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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