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巫女之瞳01
我能夠感覺的世界，是一片漆黑的，沒有一點波折的，仿佛墜入一片沉默的海裏。
附身的女子眼盲，我能嗅到花草清純的氣息，萬物好像都具有那獨具一格的氣味。總算是撫平了我心中的慌亂，我确實沒有想到我會穿到一具眼盲的身體裏。
我的心是崩潰的，但是奇怪的是，心裏總有某種祥和的信念安撫着我。
她叫素娥，是雲之村寨唯一的巫女，在這個紛亂的戰國時期，人們祈求五谷豐登，祈求風雨調和，祈求戰亂平息，而巫女就是他們的神使，在村莊的中心修建起巫女塔，讓得到神啓的巫女代替他們向天上的神明帶去最真摯的信仰。首領治理着村寨，巫女接管着信仰，這個時代，每個人都在努力地活着。
不過，現在素娥已經不再是巫女了。
在昨天夜裏，她失去了巫女的靈力，巫女塔終年不滅的淡青色靈火熄滅了。
村民們在第二天發現這個事實時，素娥的雙眸也失去了光明。巫女塔的啓示落在她的妹妹翠娥身上。
很奇怪，一般只有現任的巫女辭世，巫女塔才會自動尋找下一任的巫女。
但一個失去了靈力，雙目已盲的前任巫女已經無法再進行禱告了，首領也無法探究那之下的謎底，只能迎任新的巫女。
素娥明白了這個事實後，主動地離開了巫女塔，帶着她唯一的侍者回到她很久不曾居住的小屋裏。
被風雨侵蝕的小屋簡單地被侍者善清洗了一邊，我聽見風穿過門檐帶來清新的空氣，掃蕩着屋內那些腐爛陳舊的氣息。
陽光淺淺的，溫柔地落在我的長發上，漸漸熾熱起來，我坐在藤椅裏，等待光陰渡過。
“善，現在是什麽時辰了？”這是我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素娥的聲音柔和婉轉，如那流水潺潺，輕拂過的柳枝甘露。輕輕回蕩在屋內，仿佛與自然萬物融為一體了。
前任的巫女，即便失去了靈力，仍然那般的淡然。聲音裏沒有一點兒的憂悒，反倒是有一種不符事态的漠然。
這麽短的時間之內，怨氣就消散得不見了嗎？我有點驚疑。或許是因為下一任巫女是她最寵愛的妹妹素娥吧。
屋子裏的另外一個人，也似乎有些驚奇，他正在清洗盤子的動作停頓下來，“神子大人，現在是申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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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是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年，由于拘束和緊張，原本清朗好聽的聲音變得有點尖銳。我能夠猜到他為什麽會拘束緊張，無非是害怕素娥傷心難過，只是我取代了她，她的情緒很祥和，侍者善想太多了。
“我已經不再是巫女了。善。以後你叫我素娥吧。”
善手中的盤子發出清脆的響聲，似乎是掉進木盆撞到了其他的碗盤，“神子大人，不，我怎麽能這樣叫你，這會亵渎你。”
真是死心眼的孩子呢。我嘆了一口氣，和他講道理：“善啊，只有現任的巫女才配被稱為神子，現在雲之村寨的巫女已經是翠娥了，在人前你若是還這般稱呼我，實在不合适。我不想大家說，我嫉妒翠娥，我是翠娥的姐姐，雖然現在我已經不在是巫女了，但我希望翠娥能夠繼承巫女的榮光，好好守護雲之村寨。這是我們身為巫女的職責所在。”
要想繼續在這裏生活着，還是謹慎一點好，我覺得素娥的眼睛瞎了一定有別的原因。
善聽着我的話，沉默了一會兒，有點忍辱負重地說：“神子……素娥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笑着說：“真是個乖孩子。”
善有些別扭地說：“素娥大人，我馬上就要成年了。”
“在我眼裏，你永遠是個孩子。”我溫和地說。
善沒有回話，過了好久，聲音很低，明顯的有點不高興。“在你眼裏，我只是一個孩子嗎？”
這危險的話語，讓身子被陽光曬得暖暖和和的我心裏卻傳來一抹異感。
好在善并沒有繼續探究下去，他換了一個話題，“素娥大人，要不要喝一點花茶，我做了紅豆餡的包子，正好可以作下午茶呢。”
我很是無聊，看不到東西讓我有一些不習慣，能夠吃一些好吃的作為補償那再好不過了。“嗯，麻煩善你了。”
善的雙手摩擦過布料的聲音，聽在耳朵裏，輕微得像沙沙的風聲，他走動了幾步，應該是打開了櫃子拿出了幹制的花茶罐子。
揭開了密封的布，一股鮮濃幽雅的芬芳溢進我的鼻端，他燒開了一壺水用器皿泡了一會兒，整個屋內都是那種幽雅芬芳的花香之氣。竈上蒸着的紅豆包子熟了的那一刻便放出熱氣，熱氣裏糅合着紅豆和砂糖甜美的誘人香氣。
一個雙目已盲的人，嗅覺和聽覺會變得更加靈敏。
花茶的香氣和紅豆包的香氣在我看來，真是要命的誘人。
作為素娥的我，要淡定，所以只能等待善用盤子裝起紅豆包子，茶盞裏盛滿了花茶送過來。
我所在的位置，是木屋的中心，上頭是天井，投下溫和的春日陽光，我坐在藤椅裏，能感覺到一側被木頭圍了一圈的欄杆，也許在從前，天井下方是個種着荷花養着鯉魚的小池塘，但是因為素娥眼瞎了，善怕她掉進去，所以就把它圍了起來吧。
池塘是活水，我時不時地能感覺到了鯉魚尾巴掃水的動靜，只可惜現在是春季，無法嗅到荷花那清幽的香氣。
善的腳步聲像一個少年人的腳步聲一樣，輕輕壓在木質的地板上不顯得死板，有些期待的欣喜。當他的身影遮住我身側的陽光時，那種屬于人類的溫熱氣息雖然被花茶和紅豆包子的甜美香氣壓制，我仍然能夠從其中找出來。
“素娥大人，我先為你倒一杯花茶。”善對我說了，便提起茶盞，細細的熱流散着霧氣流進杯子裏，同時有着水流汩汩的美感。
等待着熱茶變涼的時間裏，善體貼地把紅豆包子從中分開兩瓣，放在盤子一邊躺涼。他站在一邊等待着，然後說：“現在還有點熱，再等一會兒。”
因他為我忙上忙下，這樣一個水靈靈的美少年年紀輕輕都成了老媽子，實在讓我有種罪惡感，“既然還要等，那善也坐一會兒吧，陪我一起喝茶，你知道我現在雙目失明，等同一個廢人，離開你什麽也做不了。”說到後面，我現在冒出一種苦澀的感覺。
他有些慌亂地說：“素娥大人你別這樣說，其實我很喜歡這樣侍奉你的。”
見我不說話，他又繼續補充着，話語是那樣的誠心誠意。“素娥大人從前總是那樣無所不能的，讓身為你的侍者的我顯得那樣笨拙，我一直都很像為素娥大人你做一些事情，現在終于可以了，你不知道我是多麽的開心。”
我嘆了一口氣，“善，謝謝你。”
善有些茫然，“這是我應該做的。大人，茶應該好了，你喝一口試試，因為還有點熱，所以請慢慢地嘗試。”
他端起茶杯放在我的手上，指尖觸摸到熱的杯壁，杯子很小，應該就是幾口就可以解決。
我舉着杯子放在鼻子下聞了一下，湊過嘴唇抿了一小口，甘幽的香氣伴着熱流輕易地滑入喉線。“真好喝，善，你也嘗嘗吧。”
善聽了我的贊言，很輕揚地說着，“大人喜歡就好。這是我去年收集的薔薇、木澤草、當歸、柚子花、栀子和茉莉一起曬幹切碎做的花茶，可以寧心安神，養顏補血，大人無妨多喝點，有利無害。我之前有喝過的。嗯——紅豆包子的溫度恰好了，大人你吃吃看。”
我握住包子，咬了一口，發現咬得正是有紅豆餡的，沙沙的質感仿佛天堂一般美妙。手藝真好。我正想再誇贊他一下，從木屋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姐姐，我可以進來嗎？”
那是少女獨有的聲音，甜潤潤的，像紅豆沙一般，乍聽甜美，再聽嬌媚，仿佛唱歌一般的優美動人。
這聲“姐姐”喊得正是素娥，不錯，來者正是新任的巫女，我的妹妹——翠娥。
“她來幹什麽？”善不高興地說着。似乎有些在意我的看法，并沒有說難聽的話。
我其實很不想見翠娥，但是素娥那樣喜愛的妹妹，如果不見，似乎有些說不過去。于是我向善說：“善，麻煩你帶翠娥過來吧。”
善有點小脾氣：“既然素娥大人你要見她，善就把她帶過來就是。”
我心裏有些好笑。不過對于這個即将見面的妹妹，心裏始終蒙了一層小小的陰影。
翠娥走過來的時候，腳步很是急促，她的身姿靈活，踩過地板，像跳舞一般。“姐姐。”
她拖着的尾音有點凄苦意思，讓我有點郁悶，明明得了好處的人都是她吧，怎麽表現得比我還要慘。
善在她身後輕哼了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