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開心是一天, 不開心也是一天。堯臻晚上躺在被窩失眠的時候經常覺得時光太匆匆。人在時間和宇宙面前微不足道。
有時候會很孤單寂寞, 甚至懷疑地球就是個監獄,人類是在遠古時期被流放而來的, 所以沒必要争也沒必要鬥,大家都是被放逐在太陽系的囚徒。
過去已經跟她劃上句號,雖然有時想起來就像一場夢……她記得兩年前從公安局走出來的時候, 陽光很刺眼, 才進去幾天,對外面的生活就變得陌生,可見這高牆之內的體制化囚禁有多麽的可怕, 時間久了,會毀掉一個人。
上車的時候,從後座車窗玻璃看見李東放的車子從公安局大門進來,跟他們的車子擦肩而過, 她有些沖動,擡手就要推車門,林佑摁了她一下阻攔, 堯臻這才回過神,有些事不能貪心,選擇了哪條路就得走哪條路。
這個世界上沒那麽多人會縱着你。
到醫院見了李家老爺子, 她才徹底明白,那天在審訊室會客廳, 那一句“只是來表明一下我跟我父親的态度”是什麽意思。原來不僅是李玥的意思,更重要的事老爺子無法接受這件事。
他一副老态龍鐘的模樣, 比最後一次見面還虛弱,端坐着,遞過來一個深藍色的手提盒,手有些不穩,顫抖着,所有老年人病态時會出現的症狀。
手提盒很小,就像牛皮紙袋大小,沒有封口,他示意自己拿出來看看。
堯臻知道抹不作聲拿出來浏覽了幾眼,裝的是一本合同書。
是李老爺子多年來以李寧谧的名義買的基金。那夜王如金匆匆離開時對她說過,遺囑上留給李寧谧的,如今老爺子還在,遺囑還作數嗎?
這不是她應該操心的事。
起初不明白他的意思,呆呆的看着對方,李老爺子卻說幾個月的爺爺不會讓她白叫,既然寧谧沒有福氣享受這份待遇,就讓有福氣的人代替吧。所以讓她把合同拿走,合同上的所有財産都歸她。
她不知道該悲傷還是該喜悅,這大概是十天以來在一堆鋪天蓋地的壞消息裏面唯一可以讓她振奮的好事。
合同書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壓得她透不過來氣,站在病床前想了又想,她不能拿,免得以後李東放想起來她的時候,只剩下膽小怕事唯利是圖,還是彼此給對方留個念想吧。
以後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回憶起來的時候也是短短人生一段驚心動魄的記憶。
李玥送她出門,垂着眼一直沒說話,堯臻側頭看看她,還是記憶力那個溫柔賢惠的眉眼,只是看人的眼神比以前有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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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監獄大氣不喘面不改色的話,應該都是李老爺子和田北律師教的。
堯臻覺得自己太心軟心善了,甚至有些白蓮花,她還真能理解李老爺子幾分,李東放好歹是李家唯一名正言順繼承人,不管背地裏他們心多黑,鎂光燈下面展現的永遠是光鮮的一面。
也不是随便阿貓阿狗便想嫁入豪門,豪門這碗飯,不好端。就像燙手的山芋一樣燙手,張明昆苦心經營,吃了那麽多年的軟飯,不也是沒翻騰出多大水花就沉了底兒。
大家都現實點,各自滾回各自應該待的地方吧。
她塞給她銀行卡,說這是她自己的意思,希望堯臻不要覺得他們家不近人情。還為那天在公安局跟律師一唱一和威脅恐吓她的話道歉。
她說,堯臻,你這麽好的姑娘,以後肯定會遇到更好的,對于男人來說,家庭的支持真的很重要,他可以為了你堅持一時,但不被祝福的感情就像楊樹梢子上雜亂的旁支,永遠長不成參天大樹。
堯臻不想聽她說話什麽大道理,看見堯善的身影的時候才舒服了一些,眼眶跟着濕了濕。
現實面前尊嚴不堪一擊,想到堯臻的身體,她有些無奈,對李玥說銀行卡裏的錢當我借你的,以後雙倍奉還。
後來她們上了林佑的車,黑色SUV。
林佑穿着便服把她們送到車站,到售票口的時候他沒跟上前,皺着眉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根煙,夾在手中問她有沒有打算好去哪。
她說還沒想好,不過不會往北走,因為怕冷。
林佑說只要李東放想找不管去了哪都會找到,不想找,就算留在東臺市也碰不到。
堯臻苦笑了下,不知道說什麽回答他。她以為自己跟林佑好歹還算朋友,到那天才看清他們根本算不上朋友。
現在才明白,林佑這句話有多安撫她,就有多紮心,在這邊呆的時間越久越覺得紮心。她承認自己無恥貪心,雖然不吭一聲跑了,但是心裏還期盼着李東放能夠找一找她,就算兩人無論如何走不到一起。
哪怕見一個面說一句話,她心裏起碼能夠暖和點。
就算被公安局抓回去秋後算賬,左不過也就是蹲幾年大獄。他要是不嫌棄,她就能舍下。
琳琅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喂,想什麽呢?”
堯臻頓了一下,“沒事。”
琳琅是她的合租室友,除了她還有隔壁的另外一個姑娘,經濟算不上拮據,但她還是喜歡節省開支。
堯善再婚了,年初還生了個大胖小子,姐妹倆比作韭菜的話,妹妹已經割了兩茬,她卻還沒發芽。
琳琅說堯善是個萌妹子,男人普遍喜歡,反觀堯臻這樣整天苦大仇深的一副臉,沒人願意來碰壁。
堯臻不茍同,但是也沒辦法反駁。
經過兩年的努力,甜品店終于步入正軌,收益頗見成效,店面剛落成時,隔壁鮮花店和奶茶店的兩個老板娘隔三差五給她介紹對象,大半個月過去,她依舊獨來獨往,兩人的熱情漸漸消散不少。
琳琅換了一身衣服,整理頭發,“我下個周末晚上有約會,提前跟你說一聲,不回來了。”
“你也不回來的話,就是我自己在家了。”
“是啊,可以随意帶男人回來,別把家拆了就成。”
堯臻嘆了口氣:“不把家拆了怎麽盡興。”
琳琅上班的時間到,沒工夫跟她貧嘴,提着包腳步匆匆的出門,回頭見堯臻漫不經心的收拾心裏還真豔羨,雖然沒她工作體面,人家卻自己給自己做老板,收入跟她差不多,工作又清閑。
貨比貨該扔,人比人要命。
到店裏打開門鎖,把暫停營業的牌子摘下。她這家店挨着寫字樓,只是現在的姑娘都對自己的飲食嚴格要求,所以到店的人不多,幸好附近挨着幾個高檔小區,網上的訂單多,忙的時候會直接把單子交給專門派送的送過去,不忙的時候她自己來。
今天周一,店裏的生意沒有周末好,招來的兩個幫手請假休息。
她打開收銀臺數了數昨日現金進賬,從中抽出一張紙幣,到隔壁奶茶店買了一杯現磨拿鐵,又端着咖啡到另一邊隔壁給自己買了一束花。
喝了一口咖啡,砸吧嘴品味。兩家店老板都不在,員工在看店。
問她:“堯臻姐,你怎麽每天都那麽會享受生活。”
她低下頭笑,笑容有些蒼白幹澀,淡淡的說:“為了來這裏犧牲太大了,所以每天活得開心最重要。”
對方二十出頭出來讨生活,比她小了好幾歲,堯臻像她這個時候漂泊不定無依無靠,還沒她一日三餐自足自足快活。
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花,擡手遞給她:“吶,送你。”
“真的嗎?為什麽送我?”她看了看,伸手接過去。
她什麽也沒說,含着笑看她,手裏的熱咖啡喝去一半,一天過去半天卻什麽也幹。
回到店裏,在前臺枯坐了會兒,忽然想起自己繡了幾個月的富春山居圖還有一半沒完工。
最近有些懶,擱置在前臺裏面的收納格子上許久沒碰了,上面落了一層灰。
她一吹,被嗆了口,捂着鼻子咳嗽。
這是去年為了調整心态買的,還別說,挺考驗人的耐心。
她鋪開布,認真洗手,嘩啦啦的水流從指縫劃過,擠上洗手液,沖幹淨泡沫,拿毛巾擦手上的水。
她穿上店裏的工裝,擠上脖子的盤扣,視線盯着繡布,拉了把椅子坐下,捏着針開始繡。
店裏萦繞着奶油香味,甜甜的,清淡不膩,堯臻其實對甜品并不是很熱衷,但是她喜歡奶油和蛋糕的香氣,聞到時心情總會變好,腦子裏浮現起虛拟美好的事。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感情寄托。
十分鐘下了沒幾針,她又開始走神,頸椎隐隐不舒服,若有似無的鈍痛。
她放下針,有些悵然。
這就是如今的生活,很平淡,很安靜,節奏也很慢,她一直追求向往的,有一天終于過上了,卻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缺少了什麽。
人總是追逐得不到的東西得不到的生活,總是放眼未來而不願意腳踏實地,等到有一天眼前的事物眼前的人失去了,才曉得低頭,曉得扼腕嘆息。
外面傳了兩聲鳥叫,她放下針,透過玻璃門看見門口馬路邊有一汪髒水,一只小麻雀飛落,動作輕快流利,點着頭跳跳蹦蹦走近,低頭啄了兩口。
歪着腦袋左看看右看看,對這裏高樓林立龐然大物似乎充滿興趣。
忽然。
一陣車輪聲由遠及近,從遠處傳來。
咣當一聲。
大概壓在了路中央的井蓋子上。
鳥被驚動,撲棱着翅膀跳起來,淩空飛躍,穿過電線,消失在視線裏。
堯臻盯着麻雀消失的地方愣愣的看了會兒。
她終于知道什麽叫雁過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