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成為魔王的女人③
天色已全黑。安靜的夜色中,倚靠着牆壁生長着的巍然不動的杉樹的枝梢,像是被人撥動了一般,顫悠悠的晃動起來。
密集的針葉中竄出了一只小小的松鼠,松鼠順着潮濕的牆根一直摸到守衛室附近。
這時漸漸靠近的陰影籠罩在了它身上,它無法看到這片陰影的全部。在它無法看到的部分裏,瘦高的人影拖着長長的黑色鬥篷的下擺靠近了拱形的門。
這道影子走動時沒有發出絲毫聲音,腳步沒有響動,衣服擦過草坪時連風聲也沒有驚起。
松鼠靠近守衛門前,兩名值班守在門前的士兵正在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天。其中一人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問另一人時間。
他們沒有注意到正在徐徐靠近的黑色人影。
松鼠在門邊摸索了許久,沒有找到它藏匿的松子。它小小的腦袋左右擺動,思考起了下一步行動。而士兵們似乎注意到了隐入黑暗中的身影。
“誰在那裏?!”其中一人喊叫。然而那正在靠近的身影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加快他無聲的腳步。
黑色的長長的下擺如流水般滑過草坪。在接近兩名士兵時,他收在鬥篷內的一只蒼白修長的手從寬大的袖口間伸出。一件銀色的修長物體出現在他攤開的手掌中。
松鼠發出吱吱聲,隐約察覺到可能的危險,想要逃走。但士兵們卻安靜下來。
它聽到細小的嘎吱聲。伸出頭,以鼻尖嗅了嗅士兵的靴子。觸感冰涼堅硬,像是碰到了石頭。
黑色的人影伫立于拱門前。藏在兜帽中的頭部稍稍揚起,帽子下面一縷長長的金色長發滑落。那顏色像極了月亮的顏色,甚至在月光的映照下泛出光暈。
拱門在他的面前緩緩打開,劃破寂靜的夜,發出刺耳的嘎吱嘎吱聲。
人影如微風吹過湖水水面一般,靜悄悄的滑入了門內。松鼠看到鬥篷的一角将一枚松果刮了上來,立刻跟上了這道黑影。
然而這枚松果并非是一枚符合它審美的完美松果,門內修剪整齊的草坪上只有幾顆破碎了的松果殼。它轉過去想要回到自己的松樹上,但門已經悄然關閉。
它貼在門縫間,努力的想要将自己圓胖的小身體擠出去,但終究還是失敗了。發出凄涼的吱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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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掠過草坪與長長的石磚地,向着城堡的內部滑去。不時有巡邏的兩人組成的士兵隊遇到他,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就會像是人生中第一次接觸了陽光的索爾巨人,僵硬的停住腳步,一動不動的讓他從他們身邊悄然滑過。
這樣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了。
抱着換洗窗簾的女侍們打翻了懷裏抱着的竹籃,侍者丢掉了銀盤。
黑影終于還是來到了緊緊鎖住的一座公館門口。公館的大門緊閉着,兩側守衛着的士兵已經一動不動,恍若石雕。這扇仿佛在堅持自己尊嚴與職責的大門,終于還是無法承受敵人的甜言蜜語,緩緩的在黑影的身前打開。
空曠的門廳內發出嗡嗡混響的人聲。腳步移動,高聲演講,又或者互相駁斥的聲音。
黑影無聲無息的掠過平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面,向着敞開的彩繪玻璃雙開門行去。正立在雙開門前,形容疲憊的侍者在看到黑影的一刻眼睛微微睜大,瞳孔縮小。
門廳中所有的魔石光芒像是遇到了厚重的阻力一般,變得越來越微弱,最後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同樣漸漸黯淡下來的,還有這扇玻璃雙開門內的寬闊而華貴的橢圓形會議廳。從高聳的房頂垂挂下來的水晶燈上的魔石漸漸失去了光澤,一個個從金質的燈架上摔落。
失去燈光的人們紛紛停下了自己的行動。雖然仍舊有人在繼續着自己急切地演講,但大多數人都陷入了沉默。
與高聳的屋頂相反的,是國會廳層層陷落的階梯式構造。
坐在如方格狀層層向外延伸的會議室內的人們擡起頭,以難以置信的目光望向黑影。
侍者在這恐怖的安靜氣氛中砰地一聲倒地。
他僵硬着的面孔上現出了幾條裂痕。在倒地的一瞬間,右肩至胸口的部分立刻碎裂,或大或小的石塊滑過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滾向了會議室內穿着華貴長袍或黑色正裝的人們的腳邊。一只摔下時碰到了木質臺階的手自肘部折斷,這只手劃了很遠,一直滑到一名穿着墨綠色長裙的女性腳邊。
這名年近中年的女性尖叫了一聲,恐懼的從座椅上跳起。
“是誰?!”
坐在層層方格內最中心桌椅邊的其中一人站起身來,蒼老的聲音帶着十足的中氣,如雷霆一般向着黑影發出質問,尾音在這寬敞的大廳內回蕩。
黑影用那雙蒼白的手像舉起聖物一般,緩緩地舉起了那只銀白色的短短的手杖。
那銀色的光恍若月光,也與他胸前滑下的長發顏色十分接近。在失去燈光照耀的大廳內,他手掌中的銀色光芒顯得越加閃耀。
最後——銀色光芒似乎不僅僅來自他的手中,還來自于他寬大的鬥篷內部。
鬥篷從深夜般的黑色緩緩變化為了聖潔的純白色。
那銀光也恍惚間變成了白色的聖潔的光暈。
明亮而柔和的光芒漸漸照耀了整個大廳,在這光芒的幻象下,每個人都仿佛聽到了來自于天空之上的天使的聖歌。
聖歌悠揚的,如光芒一般萦繞在室內每一個角落。
然而會議室內人們的面部表情卻并未因為這神聖的光芒而軟化分毫,他們的面上有着恐懼、驚駭,女士後退了兩步,絆倒在了椅子上。幾個衣着顯貴的男士試圖躲藏到沒有光亮照亮的會議桌下面。
然而在這一刻——
驚動了無數同年代莫合特人的慘劇開始了。
伴随着如沐浴神之恩典的聖歌,銀色的修長的手杖變為了閃爍着光暈的鋒利鐮刀。
勾畫了莫合特六芒星的彩繪玻璃門靜悄悄的關閉了。
從已經安靜的門廳中聽不到大廳傳來的聲響。或許有人在慘叫,有人在拍打着巋然不動的厚重牆壁。但一切都在最後歸為了平靜。
許久。玻璃雙開門緩緩打開。
黑色的人影像是從黑暗中流出一般,無聲無息的向大門滑去。只有他長長的衣擺在滑過地面時留下的血液的痕跡,證實了在那已經變得漆黑的大廳內部發生了怎樣的故事。
黑影在回到拱門的時候,沒有再遇到任何人。
在他的面前,高大的拱門如仆人一般謙卑的緩緩開啓。在黑暗中迷茫的等待已久的松鼠跑了出來,跟在黑影的身後,滾動自己肥胖的小身體跑出了門。
黑影在消失于夜色之前,用衣擺将門內的一顆松果掃了出來。
松鼠抓住松果,送到嘴邊,小小的鼻子皺了皺,似乎是不滿意它散發出的血腥味。但它仍舊還是抱着它,三步兩步竄上了屬于它的那棵杉樹。
§
在封閉的房間內呆了三天後,我終于得到機會和塔莎見面了。
這次再見之間間隔了足有十天之久,塔莎的繃帶與夾板還沒有取下,就急匆匆的支着拐杖來見我了。她的臉色看上去比我還要好,聲音中氣十足,使我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她告訴我她與申圖在太陽口事件後被軟禁了起來。雖然有迪敏斯特家族的權威在,将申圖保釋出來,但塔莎因為傷勢的原因前三天被命令在床上靜養,很久都沒能離開醫療區。
“我問申圖有沒有辦法知道你的狀況,結果那個家夥說門外有伊難盧卡守着,根本不讓任何人接近。我還罵他說,伊難盧卡怎麽可能守在這個地方……但看來他是對的。”塔莎現在還驚訝的張大了嘴。那嘴裏估計可以塞下一只鴕鳥蛋。
“真的守在外面啊。”她以手指指了指門外,聲音很低,好像伊難盧卡真的會聽到一樣。
或許真的還聽得到也說不定,畢竟伊難盧卡已經守在外面許久了,他像幽靈一樣不動聲色、行動無聲。在沒習慣之前,真的像天天都有鬼纏身一樣。
我告訴她自己發現伊難盧卡的經過。在被史蒂芬恩提醒了可能被特雷路魔王陛下派來的刺客刺殺的現況後,當天晚上我就做了一場噩夢,醒來後想要搖鈴請侍女将水瓶補滿,結果打開門的一瞬發現了伊難盧卡默默地拄劍背立在門口。
我第一直覺還以為見到了某位古代騎士的魂靈,吓得我驚叫一聲将整個建築內的侍者守衛們都喚醒了。
“太不可思議了。那這個房間簡直是整個莫合特最安全的地方了。”塔莎大驚小怪的感嘆。
這也是我的第一想法。在驚嘆現實中還能發生如此荒誕的事情後,我感到了世界上最強烈的安全感,但與此同時做夢的虛幻感更加強烈了。可伊難盧卡将軍已經不必參加戰事了嗎?雖然得到的回答是他暫時負責我的守衛,但要我自己獨占這樣一位了不起的“武神”還是令我心有不安。
“只要想到自己一個人占有了這麽多的資源,就覺得心裏很過不去……果然還是應該和米耶萊普蘭德公爵談一下,讓将軍去自己應該去的地方。”說是這麽說,我實在不想和那個陰晴不定的公爵打交道。
但塔莎的回應卻相當随意。她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盯着天花板,說:“你不用管這麽多啦。就算那家夥有通天的本領,伊難盧卡這樣的人也不是他随意就能操控的。你現在是國王候補,享受這點特權是應該的——你接下來準備怎麽做?挑戰魔王嗎?”
她終于抓到了最想問的問題,身體前傾,眼睛閃閃發光,面部興奮的染上了紅暈。
——她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啊?
我立刻說:“怎麽可能……我這樣的普通人,去挑戰魔王……”
塔莎的面上浮現出“失望”和“我不同意”的混合感情,她說:
“我就覺得很好。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不如去挑戰一下。如果勝利了,你就是莫合特的女王啦!”她猛地從床上跳起來,興致勃勃,我盯着她傻了眼,“想想看你能改變多少事?至少可以修改律典,允許更多的女性進入國會和軍事高層啊!而且——”她忽然住了嘴,兩眼閃閃發光。
“而且?”我好奇的接口。雖然對她口中“女王”什麽的興趣不大,但她興奮地理由我卻能夠理解。畢竟這是塔莎的夢想。
她伸展開的兩只手又合攏放在自己胸前。神情嚴肅。
“……可以拯救許多像科林和卡利亞那樣的人。你真的不考慮一下?”
這個問題像箭矢一般精準的射入我的心裏。
如果我成為這個國家的王……或許就可以想辦法阻止像發生在科林和卡利亞身上的那些悲劇再度發生。但是……這真是除了我以外,誰也做不到的工作嗎?這世界上難道不是有許多比我優秀得多的人,在努力救助別人,卻還是沒有成功嗎?
由更有才能的人來做王,甚至是米耶萊普蘭德卿來做王,難道不會比我更好,更适合這個國家的發展嗎?哪怕是特雷路陛下——也比我有經驗的多。我怎麽可能做出這種妄想?
我的手哆嗦了一下,側過頭去避開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沉默了兩秒鐘。
“我想過。”我坦誠的說,但口氣卻很虛弱。
“結果呢?”塔莎着急的湊近我。
我猶豫着自己的回答,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如果将心裏的猶豫大膽的說出來,只會被塔莎攻擊,并且努力說服我。但這件事,不是聽從他人就能辦成的事。必須自己做主,最後作出決定。
于是我平靜的回答:“還在想。”
作者有話要說: 切啊切西瓜……西瓜成熟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