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戰争①
大門被忽然推開。身上披蓋着床單的肥胖男人踉踉跄跄的跑上了走廊。
“陛下——!”他身後立刻跟上了許多身着深色侍衛制服的人。
男人管不上這些,只是腳步匆忙的下了一層樓梯。轉了兩次彎,終于推開一扇高且厚重的木門。
迎面的房間有着極高的天花板,三面透光的落地窗,以及擺放在正中央的巨大圓桌。
在他出現之前,圓桌旁就已經坐着幾個人。正面對木門的男人在他推開門後,從容不迫的站了起來。其他人也紛紛站起。
“陛下。”他緩緩站起,微微彎腰鞠躬。
“米耶萊普蘭德卿——這是怎麽回事?那地震……人類已經進來了嗎?!到底怎麽樣了?”
王光着肥胖的腳一路跑到他面前。
啊。好髒。難道沒人攔着他別讓他進來搗亂嗎?他心裏想着,他表面上只是姿态恭敬的後退了兩步,保持了一定距離,說道:
“回禀陛下。密加拉太陽口的駐兵受到突襲。現在正在派遣新的部隊前往支援。不會允許人類軍隊從太陽口侵入的,請您放心。”
“騙人!”肥胖的王尖叫起來。
聲音異常刺耳。他立刻皺起了眉頭,覺得自己的耳朵一陣嗡鳴回響。心裏極不舒服。
“——只是被偷襲怎麽會産生這麽大的地震?!告訴我實話——是不是……是不是太陽口已經陷落了?”
他只是平靜的回視着王。心想:你又知道些什麽呢?但口中只說:
“是的。陛下。太陽口的結界終于被聖光鐵炮突破了,現在人類正在從這一缺口進入莫合特腹地。所有剩餘的可以調動的兵力都被派遣到了那一方向,但恐怕——只能起到緩沖作用。”
再吓唬吓唬他吧?總是跑出來搗亂也很讓人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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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位于黑沼三角洲的魔導師團可以抽身前往西面戰場再制作護魔結界之前,恐怕這些被派往支援的軍隊也只會面臨全軍覆沒的結局吧——”
果然面前的肥豬已經開始滿臉鐵青了。他愉快的想到,面上卻保持嚴肅的表情。
“但這些都與您無關。今天也請陛下享受無憂無慮的一天,畢竟士兵們奮戰所希望得到的,正是您生活的安穩且無憂慮的每一天。”
總算把話講完了。他在心底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番話在陳述階段就已經使坐在圓桌旁的人們坐立不安起來。等到話一講完,不僅僅是王的臉色,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在靜靜凝視着王兩秒鐘後,忽然臉上綻開一個笑容。那笑容比起他的話來講似乎過于安撫人心。房間內瞬間變得極為安靜。
面色慘白的王在看到這個笑容之後,只能呆呆的望着他,然後放心了一般的也跟着笑了起來。
他理所當然的說道:“當然只是玩笑而已,陛下。區區地震,是不會影響瓦倫提卡的機能的——西區與北區的部隊很快就會阻塞住太陽口的突破點。這些都不是您必須去擔憂的小事。”
王盯着他那張唯一讓人賞心悅目的臉,半信半疑的點點頭。臉上扯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
“卿們……那接下來就拜托給你們——”圍坐着的大臣們立刻對着他彎腰鞠躬。
還沒等他說完話,他就被一連串的噴嚏打斷了。在第一個噴嚏響起的時候,他面前的人就立刻躲閃開了。
他心裏湧起了一陣想要把面前的肥豬塞到抽水馬桶裏去的沖動,但他努力的在心裏對自己默念:這是魔王、魔王、魔王……絕不可以沖動。
于是他走到門口,從門外随意召來了一個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臉漲紅的如番茄一般的侍女。對王恭謹的說道:“陛下這樣的穿着是會傷風感冒的。請立刻回房間休息吧。”快滾回去吧。他默念。
侍女馬上攙扶住了肥胖的幾乎要将她壓垮的王。
王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沒等他開口,侍女就默默的關上了門。只留下高大寬敞的會議室內的幾人。
“米耶萊普蘭德卿……這到底——”
等大門一關上,他賞心悅目的笑容立刻從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與鄙夷。他冷笑一聲轉過頭看着身邊的幾個大臣官員,用冷淡的語氣說:
“不必問您也清楚我們該怎麽做了吧?我當然沒有說謊。指令已經下達了,這是王的旨意,是我們無法左右的。”他當然沒有說謊,只是謊言更加悅耳,真相不願經過腦子而已。
“更何況。即便不是指令,面對這樣的情勢,魔神也愛莫能助。”他走到窗前,那雙冷漠的暗紅色眼睛望着城牆之外的天空。
天空上的太陽被厚厚的烏雲環繞,此刻正掙紮着擠出一絲光線,努力投射向大地。
身後不知誰顫抖着聲音說了一句:“此一戰的士兵消耗,恐怕比起第一次與第二次邊界戰争更甚。”
他看着窗外的陽光漸漸消失。太陽被烏雲掩蓋。那暗紅色的雙眸在昏暗的光源下顯得越加黑暗。
“這是必要的消耗。”他說。
他忽然覺得地面上的怪物似乎漸漸在蘇醒中,迎合着被遮蓋住的天空。
然而蘇醒的一刻,他想。會怎樣呢?帶來的是恐慌,還是希望?到現在還未可知。
坐在右下角一直保持沉默的官員忽然開口:
“國民的情緒怎麽辦?需要做更多地宣傳……國王演講——這位陛下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對于生産和募兵都有影響——”
“不需要。”他低聲的打斷了他。語氣淡漠的令人心寒。“多餘的金錢消耗需要避免。只要限制媒體就可以了。”
衆人面面相觑。而他的話似乎還未說完。
他冷笑了。“不管是什麽時代,可以為了國家而死的都被稱為英雄——”
他掠過長桌。衣擺掃過了某位官員的肩。這人立刻繃緊了面皮,緊張的面色蒼白。
“我們現在,正是要制造更多的英雄。”他轉過頭來,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但卻比民間的地獄風俗面具還陰暗恐怖。
制造英雄——英雄當然只能制造。如果像傻子一樣的到處尋找英雄還是救世主,這個國家就沒法要了。他諷刺的想。
木門打開,一個黑衣的侍從出現在門口。“閣下。會議的時間到了。”
他點點頭,跟着侍從走出了房門。剩餘被留下的大臣們立刻松了口氣。像是房間內可怕的空氣被驅散了一般。
“他是認真的嗎?”右下角臉色蒼白的官員低聲問。
“不要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當然是認真的。”
另一名面無表情的官員回答他。
“但是……這事關更多的人的生死——”
“所以現在——”官員板着臉回答。“才需要士兵死在這裏,才需要英雄。需要士兵死在戰場上的不是他也不是國家——而是人民。”
烏雲越加的濃郁,幾乎将整片天空覆蓋起來。太陽再也無法掙紮出烏雲的包圍了。
§
已經是傍晚時分,天光卻不曾減滅。
白色的光芒時有時無。而蔓延的黑影已經遍布莫合特的每一寸領土。
立于操場上的士兵們有的恐慌的左右觀望。有的則面如死灰的垂下頭。
我的右手邊一個高個頭的青年男子正以額頭不斷撞擊着觀望塔的木柱。
“——不想死!不想死……媽媽——救我……不要死——”
他蠕動着嘴唇。小聲的神經質的念叨着。額頭磕出血了也沒有絲毫停頓,像是在舉行什麽莊重嚴肅的祈禱儀式一般。
“蘇爾小姐——!”一個清亮的聲音呼喚我。
我轉過身,看到從遠處一路跑來的麥黃色發的少年向我接近。他似乎無所畏懼。睜大了明亮的雙眼盯着我。
“科林?”
“您看到卡利亞了嗎?從剛才起——哪裏也找不到他了!”他又一次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是溫暖的。我猛然意識到這是因為我的手變得冰涼的緣故。
“那邊——”我指向一個方向。
看着他匆匆道謝離開的樣子,心髒似乎被一只手狠狠攫住。
——他并不害怕。
他有需要保護的人。
我将顫抖的手放在心口,腦子裏一片空白。
不是沒有準備,但這一天竟然會來的如此之快麽?
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無論如何也要戰鬥的時候……就這麽忽然來到了。
“諸位——”低沉卻洪亮的嗓音響起。來自于觀察臺的上方。
光頭的蒂普森教官站了出來。然而他的存在感被削弱了,确切來說是被站在他右後方的人吸引了太多注意力。那人安靜的站在原地。黑色的制服外套随風微微掀起。一只手放在劍柄上。只是安然站立着,渾身就散發出讓人無法忽視的魄力。
“喂——難道說那是……”
“啊。沒錯。是伊難盧卡。”
“傳說是真的咯?伊難盧卡就是這次訓練項目的設計者?”
“現在無所謂吧?都已經是這時候了……”
“吶……你看。好像比想象中——長得還要帥?”
“小聲點……”
“……”
“諸位。即便我不說,大家也應該已經看到了那一幕。今天——在兩個小時之前,位于密加拉的西面戰場——太陽口,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聽得到抽冷氣的聲音。更是有人偷偷的嗚咽起來。
毀滅性打擊?什麽程度……毀滅性打擊?這場地震就是嗎?
“現在所知道的危害結果,是結界遭到沖擊導致的局部破碎——國防部之下的防禦部門雖然立刻展開了行動,而駐軍的魔法陣部門也已經試圖展開新的結界。但在與魔導師團會面之前,完整的将護魔結界展開抵禦人類的侵襲是不可能的。”
人類将……進入魔族的領土——
隔着兩行隊伍的一個年輕人忽然控制不住,側過身去嘔吐起來。人們紛紛從他身邊散開。
所有人的臉色都是或鐵青或煞白,既沒有抱怨,也沒有上前安慰。
連我自己都因為發自心底的緊張與恐懼,感到一股強烈到幾乎要吐出來的惡心感。
“為了支援太陽口的戰場,西部與北部的部隊,所有已組成将組成的戰隊,都将被派往密加拉支援防守軍——”
烏雲遮蔽了即将升起的月亮。
太陽已經落山的西方,仍舊閃耀着如妖火一般可怕到不祥的光芒。
“雖然預定訓練期尚未結束,但諸位都是在王的名義下賜予戰士榮譽稱號的莫合特士兵。不會有比現在更加合适的機會,為了王,為了人民,為了國家獻出生命——”
篝火燃起。
碎裂的塵灰帶着火苗的顏色随暖風飄動。劃過一張張青白的面孔。人們臉上的黑暗被照亮。每個人的眼睛或茫然睜大,或恐懼的閉起。
“按照原定的列隊,每個人跟随自己所在的戰隊與小隊長行動。聽從號令——現在開始配發士兵戰服與徽章。這就是我們為你們所準備的——最後的畢業禮物。”
蒂普森的半邊臉沉入黑暗之中。而立在他旁邊的伊難盧卡則一言不發,面無表情。恍若面前如刑場般的光景絲毫不入他的眼一般。
“祝各位武運昌隆。”
蒂普森轉過頭去,默默的交給伊難盧卡某樣東西,離開了高臺。
“等等——剛剛光頭教官交給伊難盧卡将軍什麽東西?”
“……死定了。”
“什麽?”
“總指揮官——是伊難盧卡閣下。”
恸哭聲随即響起。
“……那有什麽不好?”
回答的人苦笑了兩聲,兩眼直直的瞪視前方,面色煞白。
“……跟着那個人的話,恐怕撐不過一星期吧。”
……
我心髒像是停止了跳動,只默默注視着軍旗。
想到那面旗子,過不久就要出現在自己頭頂的上方。而在它之下,又不知要留下多少鮮血。
戰争的終點是什麽?人為了什麽死在戰場上?如果我不幸的死在這場戰役裏,我又會是怎樣的死法?
我是為什麽而死的?長時間以來故意抛到腦後的所有想法,似乎一瞬間湧入了腦海。思潮如同暴風雨般侵襲了我的心靈。
不管怎樣思索,我都沒有得到答案。
“你的答案呢?”我像是聽到了理雅提問的聲音。
我回以了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 你又不是柯南,走哪裏都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