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訓練⑦
劍與劍交鋒。
叮。叮。砰。
雨後的泥濘地面使士兵們非常厭惡摔跤,但在周遭一邊走動,一邊在文件夾上記錄着什麽的軍士更加讓人無法忽視。于是非常罕見地,訓練營中的新兵們都神态嚴肅的施展起了全身的本領。
“我認輸。”站在我對面的瘦高青年人将掉落在地的劍撿起。面色鐵青的從齒縫間擠出這句話,匆匆小跑着離開了訓練場。練習賽中輸掉的士兵是要接受負重跑的懲罰的。
我松了口氣,總算在被打趴下和摔得鼻青臉腫之前取得了第一次勝利。将劍收入鞘中。我擦了擦腦門的汗水,走向休息地。
“辛苦了。”早早結束了練習賽的塔莎笑嘻嘻的遞給我水瓶。
“謝謝。”
“不過真是人不可貌相。蘇爾看上去那麽瘦小,劍卻挺厲害的。”
塔莎從上到下的打量我,仿佛是要看清我力量的核心。我幹笑了兩聲,看了看手裏的劍。雖然劍術并不算精湛,但安身立命似乎也足夠了。
“我小時候經常和人打架。沒有正常的父母,就很容易被周圍的孩子欺負。從那時候起,為了保護自己,我就跟理雅學了一點劍術。”
其實何止是被欺負,簡直是為了躲避欺淩而四處游移轉走。我曾經以為理雅從不曾為我挺身而出,是因為身為大人的尊嚴,又或者試圖考驗我……但我們永遠只是逃走,我從未站出來與欺壓者正面交鋒。他也從未逼迫我這麽做。
我的劍術似乎只是個花架子。擺着好看而已。
“等等……”塔莎很驚訝的問。“難道他是劍士嗎?”
我笑着搖頭。“不。理雅是法師。雖然他想過教我法術的知識,但是……我就是個普通人類,根本學不會法術那種高深的東西。”
理雅似乎沒有不擅長的東西。
他是法師?學者?劍士?甚至召喚士?我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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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或許是非常強大的人?學識淵博、法術高強。但他卻從未就自己透露過一個字。他一味的教導我,而我比起他來,頭腦愚鈍、四肢不勤。根本及不上他的萬分之一。
塔莎咬着水瓶上的吸管,若有所思的盯着我。“我早就有點奇怪了——他不是人類,但他真的是魔族嗎?”
我的心髒似乎跳漏了一拍,一瞬間無法反應她的問題。理雅當然不是魔族。從長相上看來就一目了然了。他是神族。但這是無法言說的秘密。
于是我立刻左顧右盼開始找尋可以岔開話題的道具。
“啊——卡利亞!”我站起來。剛好看到那個瘦高的男孩子越過重重人群,消失在練習場栅欄的另一頭。
“他還在躲着你嗎?”塔莎伸長了脖子瞭望。
“沒辦法。畢竟是自尊心很強的人。”我搖搖頭,感嘆道。“只不過大半個月都過去了。這樣下去,沒辦法對科林交待。”真讓人頭疼。
塔莎不滿的擡頭望着遠方。皺起眉頭。“我說過只要讓我攔住他,把他綁到某個空教室去,一切就都了結了。不知道你們做事怎麽那麽磨磨蹭蹭……”
綁到空教室?嚴刑逼供?還是苦口婆心的綁着他說教,教導人生的美好之處?
我不禁失笑。轉頭望向她盯着的天邊。
在那裏——更遙遠的地方,在發生着我們所無法想象的殘酷戰争。
殘酷到可以讓我們現在苦難的訓練生涯顯得幼稚、甚至悠閑。
“看來你們都已經贏了?”從我們身後接近了一個人。
我偏過頭,看到了身材高挑,臉上總是擺出一副“我很不耐煩”表情的申圖。他時常會來到這邊,偵查一下塔莎的行動。在我眼中看來,雖然這兩人吵架吵得很兇猛,但卻像是家人一樣互相關心。
“的确是贏了。你來做什麽?重步兵的訓練營我記得在另一邊?”塔莎懶洋洋的以拇指指向東面的營地。
然而申圖擡手将一張報紙毫不客氣的扔到了她臉上。塔莎則不滿的将附在臉上的報紙拿下,随便掃了一眼頭條,眼睛忽然睜大。
“東南海岸繳獲了人類的軍火船?”
我趕緊将報紙從她手中搶過。這是昨天的瓦倫提卡日報,上面印畫着巡邏動力艇在海上收押軍火船的圖畫。軍火船最初冒充商船,挂着西克米蘭國船旗。
“這代表什麽?”塔莎驚惶的捂住嘴。
“還用問嗎?”申圖冷笑,“聯邦比報導中牽涉了更多的國家。不知道沒抓到的軍火船還有多少,恐怕都已經抵達西海船港了——下一步人類還打算繼續突破東南區。我們要去的地方……恐怕也是那裏。”
申圖的話音相當沉重。他的話一說完,我就感到頭腦一陣暈眩。兩只手撐住額頭,肘部支在了膝蓋上。
下一步去往哪裏?還要回到那個地方嗎?三座城市被淹沒于海底的地方。
為什麽人類不停的想要對莫合特進攻?因為這裏是魔族的地域,所以只是存在着都是錯誤嗎?
還是說——
“但是魔導師們不是已經支開了三角結界嗎?那樣的結界如果不花費半年的時間無停休的開炮,不管是多麽威力巨大的聖光魔法都不可能立刻突破——”塔莎直起身子,竭力争辯說。
“或許就是有辦法了呢。”申圖一屁股坐到了我右手邊空下來的座位上,面色蒼白的吓人。“可以輕易打開結界,繼續侵入莫合特內部的強力武器。”他兩只手抱在頭上,像是陷入了深深的煩惱,“比聖光鐵炮什麽的……更無法抵擋的,輕易就能毀掉一座城池的技術。”
他的話音一落,我們同時陷入了沉默狀态。
比聖光鐵炮更無法抵擋的技術?輕易毀掉一座城市……人類對莫合特的需求是什麽?只是因為種族問題,為了信仰而想要毀滅莫合特?在終于掌握了尖端技術的現在,人類總算可以對魔族進行徹底的懲治了。
“那種技術不存在啦。”塔莎憤怒的将報紙從我手中抽回,啪一聲扔還到申圖腿上。
申圖卻不以為然的繼續說:“而且說不定,最可怕的還不是聯邦和最新的武器。”
“那是什麽?”塔莎瞪大了眼睛。
申圖苦笑了一聲,臉色越加蒼白。“是他們背後的神之國——曼圖王國。現在還只是在背後觀察情況,但是從上一次的邊界戰争就可以清楚的看明白他們的伎倆。離他們真正出手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人類的背後還有着一樣更加恐怖的事物,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莫合特幾乎是孤立無援的,沒有人站在它的身邊或背後。作為一名魔族,就應該做好被唾棄和欺壓的準備。即便魔族的天性似乎好勇鬥狠,但在塵世上,卻是最為孤立的種族。魔族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遭到普通人類圍攻的時候,也會受傷和死亡。
就和在童年時代不斷被欺負的我一樣,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要承擔被孤立和厭惡的角色。
腳下蔓延而上的冰冷氣息令我坐立不安。極想要立刻站起身來,跑上訓練場,做什麽訓練也好,都不想要繼續胡思亂想。這種恐懼幾乎是致命的。
——到底我在想什麽?這個國家……和我一樣?
忽然遠處的教官開始高高的呼喊塔莎的名字。塔莎一臉詫異的擡起頭。
“等下。我得過去看看。”她撇下我與申圖匆匆穿過場地,跑到教官所在的觀察席去了。
而沒等她離開多久,又出現了另一人來到我與申圖的座位前。
這人穿着整齊的近乎嚴謹的正裝。懷表的鏈帶與袖扣謹慎的系起,左胸口袋裏疊放着幹淨的手帕。年過中年,留着齊整的胡須,戴着垂挂金屬鏡鏈的眼鏡,态度嚴肅神情溫和。
——像是個極有教養的貴族用老管家。
他走到了申圖面前,微微鞠躬。申圖的神色立刻變了。他狠狠的瞪着他,好像對方時刻都會掏出匕首來刺殺他一般。
“少爺。好久不見。”
——少爺?
我好奇的觀察着兩人間奇怪的氣氛。
“你跟我過來……蘇爾。我有點事情要去處理,塔莎回來的時候就這麽告訴她。”說完申圖就站起來,與這名如同管家一般的男性離開了。
他的臉色很難看,表情比之前說起戰争預期的話題時更要可怕。
經過短暫一段時間的相處,我清楚的知道這個人雖然外表有些苛刻,但不管是行為還是人品都是相當優秀的。對人的态度時而生硬,但基本禮貌周全。看來這一回他是真的很生氣。
我身邊再沒有了第二個人,遠遠看去,塔莎似乎在與教官争論着什麽十分嚴肅的話題。
我打算趁此機會回到宿舍去換下被汗水濕透的訓練服。但剛剛走到訓練場外,一個躲藏在觀望塔下的人就走了出來。像是等待了我多時一樣。安靜的站立在原地,凝視着我。
我也停下了腳步。眼睛微微睜大。
“卡利亞?”
人影在夕陽的照耀下變得模糊不清,像是即将融化于這片晚霞之中。
卡利亞安靜的站在我對面。
§
“你到底來做什麽的?如果和之前的目的一樣,麻煩你從我面前消失。”
申圖剛剛走到廣場旁的樹蔭下,就立刻停住腳步,轉身直直的望向身後的中年人。
“請放心,少爺。在了解了您的心願之後,老爺也有所感悟。您大概是不會自己選擇離開軍隊了。所以,老爺決定——願意以最大的資源投資在您身上。”
最大的……資源?投資?申圖僵住了。他鐵青着臉死死盯着中年人。“約瑟夫……你剛剛——說什麽?”
中年人約瑟夫态度恭謹的垂下頭。
“老爺願意資助您的晉升。自從您離開家以後的這一個月以來,在夫人的央求之下,老爺數次利用各種關系了解您現在的狀況。在知曉您的優異表現以及堅定的意願後,老爺終于改變了态度。”
申圖有些迷茫的轉過身,下意識的向着某個方走去,而約瑟夫則自然的跟在他身後,繼續說:
“毫無疑問的。您在軍中的功績與老爺的榮光也是緊緊聯系的,您的優異表現也自然會成為老爺的驕傲。所以與其針鋒相對,不如耐心培育——老爺正是這麽認為的……”
“你先等等——”申圖一只手擡起,阻斷了約瑟夫的講述。另一只手則放在自己的額頭上。像是因為這突然的轉變而感到頭疼。
針鋒相對?耐心培養?被說的好像第三方一樣冷靜客觀,讓申圖焦躁不安的身體都開始哆嗦了,他嚴厲的轉過頭對約瑟夫高聲道:
“我說過吧?他的選擇與我無關,我選擇做一名戰士也只是屬于我一個人的選擇。他這種無端的插手我是不會承認的。”
“但是少爺……您也必須認同,在沒有老爺的幫助下,戰時的一名小小士兵成功存活下來的可能性有多麽低……”
申圖的臉部肌肉微微抽動,像是終于被點中了心事,惱羞成怒的吼道:“啰嗦!我當然是在知道的基礎上來這裏——”
“您就算知道,”約瑟夫溫和卻強勢的打斷了他的話,“現在情勢也發生了急轉。您也不希望,發生像大少爺那樣的慘劇……”
“閉嘴!”
申圖臉色慘白。他呼吸困難,急迫又近乎驚懼的盯着約瑟夫。“別跟我提他——這是誰的錯我心裏很清楚。”
青年人在聽到他人提及自己兄長時,身心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正在努力的,讓這種情緒盡快消散。
現在不能去想這些,不是時候……他應該更加冷靜的對待這一問題。難道他下定決心進入軍隊時,不就是為了要改變自己,彌補以前的錯誤嗎?
察覺到申圖的異樣,約瑟夫沒有立刻開口。他安靜的觀察着申圖。
“你所說的情勢急轉,是戰局的原因嗎?”申圖轉過頭來,冷冷的盯着約瑟夫,“軍營要前往東南區的戰鬥,在這場戰鬥發生之前,希望我同意調往其他的戰隊之中——甚至最好加入憲兵隊。這不就是他的提案嗎?”
約瑟夫面上顯出奇怪的同情之色,這讓申圖心裏開始忐忑不安。
“将您移往東南區已經是決定好的事宜。在這件事上,老爺在半個月前就做好了交涉,您無法留在拿提斯。當然,塔莎小姐也得到了她應有的晉升。在去往瓦倫提卡之後,您将在老爺的一位舊友的幫助下學習軍營管理的知識……”
“等等——不要自說自話!我從來沒有要求也沒有答應過這種事——”申圖立刻打斷了他,心情變得極其惡劣。他最厭惡的莫過于別人安排他的去向和行為。
約瑟夫卻安靜的,以十分清晰的語氣說:“少爺。這不是您能決定的事。”
不是他能決定的。申圖喘着氣向後退了兩步。他靠在樹身上,睜大了眼睛,面色慘白。
他不能決定的事情有很多。從小到大都被提醒過很多次,這些不是他能決定的,這些已經在很早以前就作出了安排。不管他多麽興奮的期待着提出某個建議,但最後的結果不外乎“這不是您能決定的”。
所以他才離開了那個家。
“別開玩笑了……”他喃喃自語,“我要留在這裏。和塔莎她們一起……去東南區。”
“您不是認真這麽想的。畢竟您并不是一個輕視自身性命的人。更何況您的價值是不能浪費在戰場上的,您自己也清楚這一點。”申圖驚恐的盯着他,他像是沒看到一般的繼續說,“您之所以選擇與塔莎小姐一同進入軍營,不過是因為想要逃避現實而已——”
約瑟夫越加同情的望着他,遺憾的微微搖頭。
“真正的現實,您從一開始就比任何人都清楚了才對。”
申圖默默地與約瑟夫對視。他終于看出了約瑟夫眼中的同情,于是仿佛受辱了一般,兩只手放在臉上,彎下腰,全身顫抖着。
被看出來了。他想。不管怎樣去幻想,怎樣去努力。在他骨血裏,卻留着那個人的血液。所以他很清楚的理解了現實,早就将希望的嫩芽掐滅在了搖籃裏。
他從一開始就不信任希望與奇跡。只是如同臨終之人在最後渴望一絲陽光一樣,他努力的伸出手,想要抓到一點牽絆。
對于他來說,塔莎的目光所指,似乎就是那個他所期望的地方。但最終,他和塔莎還是有萬般的不同。
他目光渙散,撲上前緊緊抓住了約瑟夫的衣領。“我看到了現實——那不是什麽……現實。我只是個懦夫而已。”
約瑟夫小心謹慎的扶住了他。申圖的精神非常差,連帶着身體也變得無力起來。他顫抖着嘴唇說:“如果我和塔莎一起去了東南區——只要我活着回來了……我就不會再——米萊也不會再……”
眼前仿佛閃現過那笑容滿面的少年的臉,溫柔的向他伸出手,鼓勵着他。
“少爺——”約瑟夫握住了申圖的手。申圖這才回過神來,看到對方眼睛裏的悲傷與同情,“大少爺是不會回來了。但夫人和老爺還需要您。更何況——您是不可能去東南區的。”
申圖呆呆的盯着他,不明其意。但背脊骨一陣森涼,好像某個黑暗的巢穴在他的身下漸漸敞開,只要他努力的觀察,裏面的真相似乎就在等待着他。
“什麽?”
“東南區不會爆發新的戰争……不是那裏。”約瑟夫平靜的說。
空氣裏充斥着微弱的腥鹹味。
像是海風吹過。
從非常遙遠的地方——緩緩的,堅定的吹拂而來。
“難道說——”申圖仿佛被黑暗的巢穴包圍,腦子裏閃過恐怖的想法。這想法似乎一直呆在他的腦中,只有此刻在他意識到的時候,它才陰冷的散發出惡意的光芒。
在意識到它以後,即便他再如何想擺脫它,似乎都成了徒勞。他仿佛忽然察覺到背後靠近的可怕怪物,猛地轉過身去,愣愣的瞪大了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說不定你身邊的人就是個出人意料的富二代+官二代
這要是普通的女主肯定會揮淚砍作者質問為甚這不是男主,但我家蘇爾估計連申圖是個男人這點都沒覺察到,真是個好姑娘(笑哭、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