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訓練⑤
“都是我的錯。”科林平靜的說。
“卡利亞的父母在那一天的火災中去世了。他們都是非常好的人,對我這樣一個從小失去父母保護,在設施中勉強過活的孩子非常友善。”
他低下頭,看上去很瘦小,像是營養不良。原來這是身為孤兒的緣故。
“從上學開始起,我就被寄養在卡利亞的家裏。雖然家庭并不富裕,但經營着小小的面包店,每一天的生活都非常幸福。直到那一天——”
自東南海岸登陸的人類軍隊真正侵入了莫合特的領土。
凜然閃爍着聖光的炮火終于突破了一座座城牆,将毫無預備的德達拉陷入火海之中。
寧靜的小城變為了人間煉獄。
我曾經看到報導上繪制的戰後圖。殘桓斷壁幾乎看不出它原先的樣子。更難以想象到底有多少無辜的市民在這場災禍中失去性命。
“那一天,讓一切都改變了。我們雖然得以生還,但失去了太多的東西。沒有了家,沒有了親人。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地方。我們很痛苦,而痛苦是會滋生仇恨的。”
“卡利亞開始仇恨人類,想要為父母報仇。雖然我告訴他,我也同樣仇恨人類,但實際上我只是害怕失去最後的家人。”科林默默地望着前方,神态平靜,眼神悲傷。
“我堅持要跟他一同來參軍,但我實在太弱了,既不精通劍術,魔力也十分微弱。他三番四次的想要趕我離開,我卻不肯走……”
塔莎情不自禁的走上前來,動情的看着科林。“所以你才說是自己的錯嗎?”
她似乎早就因為科林的敘述而感動了,兩眼都開始噙着淚花。
申圖則抱着手臂坐到了科林旁邊,感嘆着說:“為了讓朋友放棄去戰場而百般挑釁,這人的性格真扭曲。”
科林搖搖頭,低聲說道:“我不能離開。如果我離開的話,他肯定連自己的命都顧不上,只來得及仇恨人類了。這樣下去,他會死在戰場上的。”
塔莎擤了擤鼻子,以衣袖抹幹了淚水,忽然緊緊抓住了科林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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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驚訝于她的舉動。塔莎雖然外表上非常爽朗幹練,但實際上是個極感性的人。她一旦自己開始做出這樣示好的舉動,就代表着一種接受的信號。
“放心吧。你那個性格扭曲了的朋友,就由我來痛揍一頓,把性格修改好吧。”她堅決的說。
“等等——這個還是……”科林結結巴巴的擺了擺手,猶疑的轉向了我。“蘇爾小姐。您為什麽說卡利亞想要……去死呢?”他似乎想問出這個問題很久了,卻沒有十足的勇氣,此刻也怯生生的望着我。
只要對上他的視線,我就會感到一陣酸楚的心痛,于是只能悄悄移開目光。
我對卡利亞的印象并不壞,大概因為從第一眼就看出他的性格本質實際上是相當透明的。所以也幾乎理所當然的看出了他對自己性命的輕率……因為這與我進入軍營前的心态非常相似。
如果不是面臨傷亡慘重的現狀,恐怕我還不會醒轉吧?當看到太多努力想活下來的人時,才會發現求死又或者對性命滿不在乎的心态有多惡劣和暴殄天物。
但如果直接這樣對科林坦白,一定會傷害他本來就很脆弱的心,所以我故意扯開話題,問:
“他原來并不是這麽性格扭曲的人吧?”
“是的。”科林點點頭,“卡利亞是個非常善良性格開朗敦厚的人,在我上學前住在設施裏的時候,是他在喜歡欺負人的孩子們面前保護了我。每個人都很喜歡他……”
“現在真是一點也看不出。”塔莎撇了撇嘴。
“您到底為什麽這麽說?”科林果然不肯就這麽放棄這個話題,他鼓起勇氣再次對我發問。
我無法再故作左右而言他,只能坦誠地回答:“雖然我現在什麽也說不明白。但是……他渾身上下泛着一股死氣,不像是個活人。就好像是……度過了今天,就不再想明天。”
“您幫幫我們吧!”
科林忽然從塔莎的手中脫身,緊緊地轉而握住我的手。我吃驚的盯着他,沒有甩開他的手。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對于像他這樣內向羞澀的人來講,可以說是極為大膽了。
“您一定要幫幫我們!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幫不了他,他如果想要去死,我也阻止不了……我說什麽他也不會聽進去的……”
“科林。”我想說‘我無法幫助一個一心想尋死的人’,雖然這是事實,但這樣的答案未免太冷漠無情,我無法說出口。于是點點頭答應下來。“好吧。我想想辦法。”
可有什麽辦法好想呢?對于這樣的人來說,任何語言都只是點綴而已。
——難道他發現了嗎?我自己的懦弱,和我心态的轉變?
科林緊緊抓着我的手,他寬大的衣袖裏掉出了某樣東西。在陽光下微微閃耀着。
“這是什麽?”我好奇的指着那樣東西。
“這個?”他擡起手腕,一條淺綠色的帶子上穿着一枚金幣一般的吊墜。“護身符。”
“護身符?”我下意識的想起自己口袋裏理雅送給我的另一枚“護身符”。
塔莎湊近觀察着科林的手鏈。“是出生年的發行金幣吧?以前有一段時間這樣流行過。”
科林羞澀的縮回了手。“是卡利亞的父母送給我的。傳說同年産出的金幣具有魔神的力量,可以保護小孩子,甚至讓生病的孩子恢複健康——”
他呼出一口氣,表情恢複自然。“多虧了它,現在我還好好地活着。”
然後臉上浮現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
“可以幫我擦幹頭發嗎?”塔莎從浴室裏走出以後,疲累的趴在了床上。
她的一只手伸出,手上抓着一條毛巾。我接過她手中的毛巾,為她擦拭起了頭發。
塔莎趴在床上的枕頭裏,聲音悶悶的。“蘇爾,你在卡裏姆的時候,失去過家人嗎?”
我的手停頓了一下。又繼續為她擦幹發尾。
“沒有。我的家人還活在世界上。”
理雅還活着。他只是離我而去了。
雖然現在原因還不明,去向也不知道。但既然我不放棄,那就總會将他找回來。
哪怕敵人是現在看來難以戰勝的神族。
像是猛地緩過一口氣來,塔莎從床上翻起身,打翻了我手裏的毛巾。
“這就好,我還以為……那你家是什麽樣的?故鄉在哪裏?”她好奇的撐着腮幫子盯着我看。
我想了想,回答:“其實,我小的時候,是在人類的國家生活的。在幾個國家內不停地搬家,因為太匆忙了,從沒有産生過什麽類似對故鄉的感情。”
她的驚訝幾乎寫在了臉上,問:“你的家人帶着你世界旅行嗎?”
似乎的确如此,但世界的範圍卻太大了。“理雅的确帶我去過很多地方,但還稱不上世界旅行。比如——我就從來沒有去過神族的領域。”
曼圖王國——即神域,對理雅來講似乎是個很無趣的地方。我猜想那一定是他的出生地,他有什麽樣的原因不願意回到他自己的國家。
“那是誰?”塔莎手托下巴,好奇的盯着我。
我不知該如何介紹理雅。該怎麽樣介紹理雅,才不會讓塔莎誤解?如果她知道這個名字對我意味着什麽,我心裏暗含着怎樣的希望就好了。
“理雅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們在一起生活,去過很多地方,但始終都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家。後來就來到了卡裏姆——那裏算是記憶中的第一個家吧。”
談到卡裏姆,就想到所有美好的事物。然而這些美好,全部已經淹入了深海。就像是過去再也不會回來。
“哦?這個人名很奇怪……好像不是魔族人。他是你什麽人?兄長嗎?”
我搖了搖頭。心裏忽然開始猶豫起來。
理雅對我來說是什麽?為什麽他對我這麽重要、無可替代?他除了是我的唯一親人……他還是我的什麽?因為彼此相依為命,一同度過最艱難的歲月……所以是最重要的人?
或許比這更多。
如果那是我與理雅最後相處的時間,又會怎樣?以後漫長的路上,我身邊再也沒有了他的身影——我還能一直走下去嗎?不。還是不去想了。想象是很殘酷的。
“理雅他……并不是我血脈相連的家人。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導師、兄長,像父親一樣的存在。”
塔莎猛地坐了起來,似乎我的回答完全超出意料。“這算什麽?那你真正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似乎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全死了。理雅撿到了我,然後将我一直撫養長大。雖然不是留着同樣的血的家人,但對我來講,理雅就是我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塔莎愣愣的看着我,忽然朝天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本來覺得自己近來一直很不順利,但現在立刻覺得自己的煩惱真是小的要命……那現在你的家人同意你進入軍營嗎?”
同意?還不是同意?“我想……或許是不同意的吧。”
理雅什麽也沒有說。沒有認同與不認同。但我直覺認為,他并不喜歡我的決定。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在生氣的。
塔莎皺起眉頭。“這種不确定的腔調是怎麽回事?他什麽都沒說嗎?”
“理雅他在‘那一天’離開了。所以……”我猶豫着回答。
“什麽?”這似乎立刻戳中了塔莎的某個不可饒恕的領域,她立刻發火了,臉漲的紅通通的。“他居然在‘那一天’抛下你一個人自己溜了?哪有這樣的當爹的!丢下女兒不管自己一個人逃之夭夭……後來也沒有回來?!”
因為太過于激動,好像某種方言都流露出來了。
我想為理雅辯解,但這些無力的解釋已經沒有意義了。塔莎已經徹底陷入義憤填膺的狀态之中。在她的視角裏,我是一個被抛棄的可憐女兒,而理雅則是喪盡天良置女兒安危于不顧,自己在危險關頭獨自逃走的懦夫。
如果向她解釋那時發生的真實情況,理雅與神族的人一同離開,恐怕會讓本就迷霧重重的事件,更加陷入迷宮之中。
更何況他身為神族,與神族一同在“那一天”一起離開的事,我自己也完全不能理解。
為什麽偏偏是‘那一天’?一切秩序被毀為一旦的那一天?
如果他是被強硬的帶走,那麽一切都還可以解釋。但不管我怎麽自欺欺人,我都不能否認,他是自願離開的。
冷靜下來之後,塔莎似乎反應過來自己不應該一味的探尋他人的隐私,也應該将關于自己的情報坦誠相告。
“我出身在鬼塔鎮。就是拿提斯向東,不到十裏的一座小鎮。與申圖是從小到大的損友關系,畢竟那家夥家裏的夏季避暑別墅就建在鬼塔鎮——真的是非常突兀的一棟建築,在當地特別顯眼,也很不招人喜歡。”
她非常坦率。簡單的介紹了自己的家庭情況。
她有一個非常熱鬧的家庭。父親是皮匠,而母親年輕時也是位劍士,在嫁給父親之後就做起了裁縫的工作。她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
從小如男孩子一般長大的塔莎比鎮上的其他孩子更會爬樹、玩将軍游戲、打彈子,她技術高超、力量過人,擊敗了鎮上所有男孩子,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孩子王。
然而像她這樣的孩子王,還是存在着一些令她苦惱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你要防範那些個對小時候沒記憶的人,說不定就是你的世界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