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罰①
地面在顫動。
火光照耀之下,枯萎的建築物晃動若魔鬼的影子。
遠處炮臺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
在将一切,包括人、建築物爆裂開前,閃現出凜然且聖潔的純白色光芒。
有誰在尖叫。
尖叫的并非一人,似乎成千上萬的人都在同一刻尖叫。
這尖叫中含有驚恐與痛苦,以及無法言喻的絕望。
這灰色的街道另一端。
幾乎将天掩蓋起來、鋪天蓋地而來的,是如天之門一般的巨浪。
——海嘯。
無法逃走。在轉身逃走的瞬間被吞噬。看着巨浪朝向自己——
立在灰色城鎮中央,歷經百年滄桑的巨鐘終于發出一聲悠長的吱嘎長嘆,傾倒在了試圖逃脫的人們的頭頂。
我從每一個人的頭頂,每一個城市的角落,每一點縫隙之中窺探着這一切。
窺探着這神施加于人類的——天罰。
§
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早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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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昨天過于疲累的原因,在晚上回到家時,我直接躺倒在沙發上一睡不起。醒來時掃視四周,入眼的仍舊是簡潔的家具組成的沒有任何特色的起居室。窗簾打着補丁;餐桌缺了一個角,四只腿的其中之一腳下墊着破破爛爛的百科全書第七部。
我擦拭了下額頭上因噩夢而引起的冷汗,掙紮着從沙發上爬起身。
我清楚的知道這不是我首次做這樣的噩夢。它第一次出現在一個月前的我的夢境裏,又偷偷的現身于兩個星期前,然後是一個星期。最後一次夢到它,是三天前。
如今它已經越來越頻繁了。它或許象征着什麽,但我卻不願多想,也不願用它去勞煩任何人的心神。
咚咚。牆角的門被敲響了兩聲。沒等我試着回應它,門邊就發出了微微的沙沙聲。
一封信從狹窄的門縫間擠了進來。我安靜的凝視了它一小會兒。緩緩站起身。
撿起信件。我像第一次閱讀聖書一般小心翼翼的端詳着它。
牛皮信封上的暗紅色蠟封是非常熟悉的形狀。圈中套六芒星,被譽為最神聖的圖案。
我站在硬邦邦的沙發前,清晨虛弱的光透過紗簾照到我臉上。昨晚大雨留下的積水正滴答滴答的順着牆邊留下。
我深吸了口氣。吐出。臉上扯出一個笑容。走到內間,敲了敲那扇緊閉的房門。
“理雅?你醒了嗎?我有件事情想告訴你。”
沒有人回答。我想他大概還沒有醒,這或許更好,我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可能忽然發動的壞脾氣。理所當然的将敲門的手縮了回來,想要轉身離開。
“進來。”
熟悉的那個聲音響起。他的聲音總是很動聽,也總是情緒不明。每當這個時刻我都會暗自擔心,擔心他會不會知曉了我心中暗暗思考的一切,并暗自生氣,卻又不當面斥責我。
我推開房門。理雅似乎很早就醒來了。他正倚靠着床頭,肩上披着米色外套,頭微微低垂,仔細的研讀着手中的一本書。
不屬于這個城市灰暗色彩的金色長發時而擋住他的視線,他将落在書頁上的長發撥到一邊,那雙若晴朗天空般色彩的雙眸勉強活動視線至我的臉上。
“理雅,我今天……”
我有些說不出口。理雅瞥了我一眼,再次将目光轉移到書籍上。
“我的征兵函到了。”終于。我用幹燥的嗓子結結巴巴的說出了這句話。
理雅沒有回答。窗戶打開着,風從窗口吹進。卡裏姆清晨的冷冽空氣使我打了個寒噤。
比空氣更冷漠的是我與理雅之間的氣氛。雖然這是屬于我自己的決斷,但不考慮他的感想就做出決定,這還是人生中第一次。
“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并沒有看我,視線仍舊黏在書本上。
把話說出口的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釋放感,以及突然湧現出的恐懼。
——他生氣了嗎?還是沒有生氣?如果我現在道歉還來得及嗎?還是說道理?可道理管用嗎?
我努力聚集勇氣,裝作自然的樣子,輕松的開口說:
“因為大叔的店不久就要關了。以現在的形勢,根本沒有人能找到下一份工作。所以……除了應征參軍之外。已經沒有辦法了。”
我仿佛找到了底氣,強制自己擡起頭盯着理雅。他微微側過頭,啪的一聲合上了書本。這聲突如其來的響動,吓得我驚跳起來。
——完了。他真的生氣了。早知道就不現在告訴他了。或許直接留下征兵函會更好?不。他只會更生氣。
他走下床,面向我。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迎面襲來。他美麗的臉也成為了一種精神負擔,好像在質問我怎麽敢欺瞞他一般。
于是我幹脆閉上眼睛,等待對方的審判。
——哪怕挨上一巴掌也好。
小時候因為和其他孩子打架,沒少經受理雅的巴掌。
然而理雅沒有打我。他走到了放置在窗前的書桌旁。
書桌上擺放着許多厚重的,我從圖書館借閱來的書籍。這些原本在市圖書館除積灰外不做他用的圖書,在理雅的手中仿佛獲得了新生,外皮變得嶄新發亮,內頁潔白文字清晰。
在“莫合特千奇百怪水下生物”和“三百項魔物鑒定常識”下面出現了一件小小的一摞卡片樣的事物。
理雅手中的書被擱置在一旁。我悄悄瞥了一眼書的封面。
——塔羅牌詳解?
三天前我在外商市集上發現了這樣奇怪的小東西。為了讓理雅可以适當的受到良性新鮮事物的刺激,而不會再以可怕的觀察視線注視我的一舉一動,我将它以頗為便宜的價格買了下來。
它也起到了其應有的作用。
“來占蔔吧。”理雅說。
我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不明白他舉動的含義。他仍舊面無表情。即便是生氣的時候,他也絲毫不會表現出來。他的這點特質經常讓我心驚肉跳,百思不得其解。
他坐在屋子中央缺了角的餐桌一旁,而我則坐到了他的對面。塔羅牌在我的面前鋪展開來。
我翻開了三張牌。
第一張上面是穿着青色衣衫的倒吊人。
第二張是懸在空中的巨輪。
最後。是穿着長袍帶皇冠的女人。
理雅默默地凝視它們許久。
我心裏七上八下難以開口詢問,他卻絲毫不在意我的焦心。一直過了大約五分鐘,他擡起頭來。
“結果很差嗎?”我忐忑不安的終于開口了。
理雅擡起眼珠,淡漠的瞄了我一眼。然後又垂下眼簾。
“不知道。”
“不知道?”
“如果害怕未來的話,就無法做出選擇了。你也不是懼怕做出選擇的人。”
“但是——”
“一切從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他忽然說。
我不明所以的擡起頭來盯着他看。
我不明所以的擡起頭來盯着他看。理雅潔白的近乎發出柔和光芒的臉龐看上去像極了教堂前的神像,神像在晨光中安然伫立,千萬年的風雨也不會侵蝕它一分衣角。
有時我總發現自己以奇怪的仰視目光望着他。
他微微阖上眼,長長的睫毛遮蓋住了他的眼神。
“我有哪怕一次……曾經出錯過嗎?”
我沉默不語。我沉默不語。腦子裏掠過的我們相處的許多記憶,在這許多記憶中,他似乎都鮮明、理智。從未做出過錯誤的決定,讓我有時不僅會産生懷疑。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嗎?
他繼續以極慢的語速重複。
“我從來沒有過錯誤。以前、現在,包括将來——我都不會有任何錯誤。”
他将其中一張牌遞給我。
——穿着白底花紋長袍的頭戴三重王冠的女王。
我奇怪的将卡片翻來覆去的看。除了和善微笑的女王以外,看不出任何具有象征意義的标志。
“這是什麽?”
“你的護身符。”他說。
“護身符?”
我不明白他剛剛說了什麽。只是将紙牌握在手中。
微光下的理雅,仿佛自身發着光。他金色的長發像是凝結了的太陽的光芒。
在這個陰暗的小城市裏,成為了我唯一的希望。
“你總有一天會知道——走吧。該去工作了。”
他抓住我的肩,将我扭轉過身去,推出了門。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門就已經關閉了。
剛才的理雅很異常。雖然同樣是面無表情,但共同生活多年的經驗告訴我,他有一些需要自己一個人去慢慢思索的事。他需要獨立空間,不希望任何人去打擾。
我看着手中印有奇妙的“女王”字樣的卡片。圖畫中的女王悠然座靠在椅子上,舉着權杖。
——這代表什麽?
滿心疑惑着,我收拾好行裝走出門。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我在一家從早上九點開始營業的名叫“野牛”的酒吧中做服務員的工作。
這裏的人們從早上開始就無法離開酒,一直到晚上。甚至有人從早到晚都沉醉在酒精之中。
“都是因為經濟不景氣的緣故。”
我的同僚,比我還小上一兩歲的雇工皮克如大人般深沉的評論。并從吧臺上抽走了店長準備給客人的最新一期的讀末周報。
“看——”
他興奮的指着頭條給我。上面繪制着一所巨大的建築。白色的長柱,高聳的房頂,城堡般的大小。水環繞着每一條通向外側的通道,長長的階梯通向大門。
的确是奢侈到恐怖。
“而且是在拿提斯——寸土寸金的拿提斯。當然啦,米耶萊普蘭德是城主大人,又是財政大臣。拿到了特權城市的資格之後當然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啦……”
皮克得意洋洋的仿佛那報紙上的城堡就是自己的家一般。
“不過這個人還是做的太過火了吧?”我懷疑的指着報紙上的那個名字。
果然這些貴族名字就是長。
“明明是財政大臣,居然還假公濟私的修建豪宅——難道不會被彈劾嗎?”
皮克鄙視的瞥了我一眼。
“你真是個笨蛋,蘇爾。不要說這是在特權允許的範圍內。就算特權不允許,憑借魔族只要有實力有財力就什麽都能做的性情——他都可以只手遮天,誰也管不上他啦。”
我從心裏懷疑他這種只崇拜強者不尊重品德的思想傾向。
“魔族也是有非實力主義者的。”
“那你說說看。”
仔細想想或許還真沒有。
這個世界上的三個種族群的人,神族、人族和魔族。雖然都有些弱肉強食的精神存在,但能達到無羞恥程度的,也就只剩下魔族了。
這簡直跨越了厚臉皮,成為了一種藝術。
皮克對于駁倒了我感到極為滿足。
“不過這些記者還真是刻薄。特別的形容人家的家有多豪華奢侈……貌似還諷刺了名字。叫——白金水宮……”
皮克很憋屈的總算念出了那個名字。他皺起鼻子,鼻子兩旁的雀斑都跟着活躍的跳動起來了。
“的确是相當高調的起名。”
“那又怎麽樣?反正人家就是有錢……人生真是不公平啊。有些人就完全不用擔心吃不飽肚子,成天想的只有花錢、找女人……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就只能傻乎乎的賺着每個月這麽點錢,還要小心被人給炒鱿魚。”
皮克又開始憂傷了。而我正在看讀末周報旁邊放置的瓦倫提卡日報。
“西典公然對和赫特武器支援”
“戲劇‘狂歡之夜’導演訪談:如何改編人類戲劇模式”
“‘瘋狂的獨眼獸’活動過于危險,政府威脅取消活動設施”
“特輯!進出‘白金水宮’的女人們——”
“太陽口戰場再轉危急,雄獅歌比亞疑似受傷?”
……
正當我看報紙之際,皮克仍舊在絮絮叨叨。
“如果我們生活在大盧爾夏的話至少還找得到份日結的小工作吧?小盧爾夏就難說了——不過怎麽講也比現在的卡裏姆要強……咱們這裏餓死的一大片,好不容易有個工作還不一定能養的活人。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他忽然大聲沖着我的耳朵叫嚷起來。報紙不小心脫手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鞠躬。請支持新連載吧。哈哈^_^
要充分利用自己也做過新聞編輯的這一強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