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江南細雨裏的一抹金色, 站在橋頭,就融進畫裏。
素還真和談無欲在江南的客棧裏,各自端着一碗白粥慢慢的喝。素還真用筷子給談無欲夾黃瓜,聽脫俗仙子吃黃瓜發出的嘎巴一聲,就哈哈笑起來。
談無欲瞪了他一眼,道你別笑,誰不知道你素神人面上在怎麽笑,心裏也未必是笑得。
素還真不笑了,湊近談無欲道,還是無欲了解我。來,叫聲還真,我素還真怎麽賣笑都無所謂。賣得嘴笑心裏也笑。
談無欲低頭喝羹。
飯後,談無欲還是被素還真拉了起來。 素還真穿了一身白衣,談無欲穿了黑色的長袍。但素還真沒有戴蓮冠,談無欲也沒有插上帶水晶吊墜的發簪。 他們攜手走出客棧,像兩個最平凡的書生,又像是世上并沒有日月才子一般。
素還真給談無欲買了蜜餞,用牛皮紙包起來,說是要晚上賞月的時候吃。又買了新鮮的蓮蓬。裏面有蓮子,他把蓮子一顆顆剝出來,放在自己師弟手心裏。 談無欲捧在手心裏吃了,說是有點澀。素還真把蓮蓬瓣掰開,露出裏面的青綠色蓮心。說還有更苦更澀的,要不要?
談無欲給素還真一個白眼,說這麽多年吃你這顆蓮心的苦還少了麽。
素還真不說話,把蓮心剝除了,然後拿着白嫩色的蓮肉去喂談無欲。談無欲躲了躲,但四顧無人,還是輕輕張嘴咬了一口。
“甜麽?”他問。談無欲沒有說話。
那天晚上,他們租了客棧店家的烏蓬船,在河道裏漫無邊際的 劃行。看月影婆娑, 如吳鈎沉水一般。 素還真說,我早就想和你來一趟江南,只是那麽多年一直沒有如願。
談無欲淡淡的笑起來。那輕眉薄唇也有了幾分柔情。
素還真于是放下了槳,握住了談無欲的手。 和自己十指相接。
節二 , 起--蘴都鬼樓
素還真在夢裏,來到了三塗川。 看着周圍點點青綠色的鬼火,燃燒在素白的蓮花燈之上。天地玄黃,如滔滔東流,都消逝在蒼穹盡頭. 入目的只有鬼火磷光,飄搖在整條巨大的河川上。
素還真卷起褲腳,走在岸邊,泱泱的河水濕透了他的鞋底。他暗自思索自己為何來此, 來此為何. 但卻找不到答案. 于是他在河邊漫步,看白蓮鬼燈點點妖嬈. 如果說每盞鬼火都是一個人的魂魄,大川之上怕是有成千上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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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很是壯觀,也其實也比不上這輩子因他素還真而死的人數. 素還真遙遙望着,似乎能在每盞鬼火裏看到一張人臉,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有些驚懼,有些 漠然.
素還真在河間走了許久,并沒有看到奈何橋,也沒有渡船. 他往回路的方向望去,那裏是一片無盡的漆黑, 濃重的好像随時能把他素還真包裹起來,吞噬血肉,白骨作灰. 那裏沒有所謂的黃泉路,因為黃泉路本是單向的.來人能看到前路, 卻無法回頭.
素還真于是靜心等待, 而等了許久,終于有一尾木船徐徐從遠方劃來,船上立着一個鵝黃色的身影。大體是疏離而寂寞的,只是那樣子,素還真從小看到大,熟悉得似乎能清楚他金色發冠上的每一顆水晶,和他每一個頭發絲垂下的角度.
“無欲。”素還真喚他的名。
談無欲在船上緩緩地轉頭,與素還真對視。微微有些琉璃色的眼眸裏,卻是一片迷茫.
“無欲,你來接我了麽。”
談無欲沒有說話,那船卻是扭轉了方向,漸漸行遠了,消失在水霧裏. 素還真急了,趟着水,下了河。感覺黑色的水流漸漸湮沒了自己。 無數蒼白的鬼手從水中伸出來,拽住了他的衣擺,而那些原先浮在水面上的鬼燈,都向來聚攏來, 層層疊疊的綠色 , 就要把他埋葬. 然後他看清了火裏的每張臉, 無論之前如何,此時都是扭曲的, 痛苦的, 喊着他的名,素還真. 素還真救我,素還真害我,素還真…
“讓我走.”素還真大喝,他盡力向着船的方向游去。
他喊無欲你等等我, 等等我,什麽我都答應你。
整個三塗河一片寂靜。 只有他手臂劃開水流的聲音,和無數聲素還真在空中回蕩. 最終他還是沉了下去, 無數鬼手拉着他,把他拽入河底。素還真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再沒有慘白的鬼手,熒熒的蓮燈,只有冰涼入骨的河水,把他就這樣埋葬。
素還真想起來很久很久之前,他和談無欲下山采買. 然後有個算命拉住他倆. 算命的對他說, 施主你固然聰明絕世, 但終是寂寞一生,天倫夢碎。
素還真在夢裏喊無欲,喊采玲,喊續緣。沒有人回答他。只有那句話天倫夢碎,一聲聲打在他被河水冰凍的心裏. 于是素還真醒來了。 看着桌上的蠟燭還點燃着,蠟白的燭淚已然幹涸, 在燭臺上凝成了一小攤. 忽明忽暗的燭火照亮了窗前,紙糊的繁花窗格,他看見窗格上映着的影子。和夢裏一般,只是更淡。像是月白色的,孤單的立在桌前.
“我聽你在夢裏,可是說什麽都答應我?” 談無欲道.
“你……”素還真嘴唇微動, 卻沉默下來。半響道,“罷了,劣者答應你。
“我在第六層,讓續緣來見我。”談無欲輕輕地說,語調裏有一絲的顫動。讓素還真聽了,心中一澀,他坐在床頭,看那鵝黃色的影子漸漸飄離了。像林中月胧下的鬼火,飄搖了一陣子,消失在夜露裏。
素還真那個晚上,在沒有能睡着。他在翠環山上,看山下的浮動的滾滾雲層和山腳下市鎮裏點點的燈火。在他少時,也曾和談無欲兩人,在半鬥坪上,這麽往下望。 素還真那時候,和談無欲說,自己有一天,要将天下蒼生賦予肩上。談無欲笑, 說你肩膀也太寬了。素還真扭頭看自己師弟,說無欲,你願不願意撐我一把。看這蒼穹,你一半,我一半.
然後他記不起來談無欲是如何回答了。印象裏自己的師弟固然是永遠也不會幹脆說好,當然也不會幹脆說不好。如今百年恍然而過, 素還真想,這翠環山上果然只有他一人,而不夜天只有破碎的燈火和雜亂的草木,就是無欲天裏,估計也只有無邊的凄楚的月光
他努力試圖想起自己究竟要做什麽,是了,是清香白蓮素還真, 他要把中原苦境扛在肩頭, 他要對付鬼王棺,還有滅境的勢力。他有無數的事情要做, 但是他累了,于是他想,至少還有一件好事,就是他還能見到他的孩子,他想續緣是恨他的,否則為何每次見到的時候都是冷冰冰的樣子. 又想他們父子果然是一樣, 兒子知道父親,卻裝作不知道. 父親也知道兒子,也裝作不知道.
很多年前,他到紫竹林去看風采鈴. 風采鈴坐在窗前看書, 手裏捧着杯菊花茶. 已經半涼了.
素還真在外面看,看風采鈴的書隔了許久也沒有翻一頁.
茶涼了不好.素還真說, 你現在不是先天的身子了. 又說要是書看厭了,我在給你換些.
風采鈴淡淡的扭頭看他.
素還真走到她身後,挽了挽她黑色的長發, 讓它們從自己手心流過.
“在想什麽呢.” 他問.
“你素賢人還有不知道的事情麽.”
“有.”素還真說, 低頭吻了吻妻子的頭頂.
“你給孩子起了什麽名字了.”
風采鈴不說話,只是端起茶杯, 想要抿一口.素還真伸出手把她拿在手裏的杯子接了過去.
“都說了不要喝涼茶了,還放菊花,你嫌你身體太好了麽. 我改日給你拿點枸杞子, 翠環山上長的, 一線生才曬幹的. 遠遠聞着還有香氣.”
“只要不是白蓮香,都可以.”風采鈴也不看他. 由他把杯子拿走. 他看風采鈴看的那本書,是本詩經. 看那裝訂, 還向是給孩
子看的那種. 他記着不是自己買的, 因為幾百年前他和師弟就早把那本書背熟了. 估計是一線生帶來的.
風采鈴翻的那一頁, 是小雅裏的一首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
“你連孩子名字都不知道. “她道. “ 也想不到他今日是生日吧.”
然後她轉過身,琉璃色的眼睛望向素還真, 風采鈴的身子裏,只有這一處最像談無欲,但素還真其實早已分不清這兩個肉體的差別. 青絲白發, 女子男子, 對他素還真來說,都是一樣, 只是那一輪夜空中